结束听说

那时，我们未曾相识，只是听说。

你说，你听说隔壁班有一个叫筱佑的，文笔很好。

我说，我听说隔壁班有一个叫沐沐的，歌声很美。

一

日历上的8月刚刚翻卷而过。是的，要开学了。

父亲和我拎着大包小包进了校园，他让我坐在教学楼前的树荫下等他，便放下东西挤入人群去看七年级新生的安排。

我坐在那儿，怡然不动，双手托着下巴，凝视天空。此时是傍晚，几片绯红艳丽的云朵钻进南方黄昏的天边，向茫远的苍穹之更深更远处蔓延，呈现温暖的淡红色。

正出着神，父亲高声喊我，招呼我过去，我拎起东西就走。“哎呀——”只听见我撞到的人发出一声惨叫，以及感受到自己神经的猛烈震颤，我来不及顾及自己的疼痛便忙起身扶起她并不住地说对不起。她回我一个恬淡的笑容，说：“没关系。”便匆匆离去。“我叫筱佑，你呢？”我大声喊。“沐沐——”余音随着她的身影消失于教学楼的拐角。

后来得知，她在我的隔壁班。

开学两周后，我和她的名字同时出现在学校的公示栏里，她得了市里歌唱比赛的第一名，我拿了区里作文比赛的一等奖。

我们开始听说越来越多关于对方的事。

每每在校园中视线相汇，便粲然一笑，仿佛是注定的默契。我对她也有着说不出的亲切感。

二

学校在第一次月考后按成绩重新调班。就这样，我们成了同学，挑了靠窗的第三排坐下，又成了同桌。

几天下来，我们已经熟得无话不谈了。课间，一起埋头抄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与字母，它们横七竖八，像要逃出桎梏——黑板。放学后，手拉手不顾形象地一路狂奔，直到在某个地方停下来一起放声大笑。夜深了，沐沐会从上铺下来与我挤在一个被窝，说着悄悄话。一切已不再只是听说，因为我们已相遇。

我喜欢写文，她爱好唱歌。

我说，我钟情这种感觉，紧握纤细冰凉的笔杆，一点一点地把纸张充实，填满。神奇的笔尖，有质感的蓝色墨水，在雪白的作文纸上绽放。瓦檐上的白鸽，乳白的栅栏，摇曳的苜蓿，稚嫩的孩童，流浪的老汉……

她说，她偏爱那音符上的字潮。唯美的旋律，婉转的文字，怎能不令她沉浸呢？

渐渐地，我也会偶尔哼哼歌，她也会不时动动笔。

三

那天，我们躺在校园的绿茵场上，望着澄澈明净、偶尔从远处飘来几丝流云的天宇。

“筱佑。”沐沐蓦然侧过脸来喊了我一声。“嗯？”我应答。“你害怕一个人吗？”“一个人？”我怔了一会儿。“嗯……就是说孤独。”“孤独？当然害怕。不过现在有你跟我在一起，有什么好害怕的呀！”我笑着说。于是，沐沐双手撑地坐了起来，拉开放在边上的书包的拉锁，拿出一只棕色的毛绒小熊递给我，“唔，筱佑，它叫末末，如果我没有陪在你身边，它可以暂时陪你。”

我们成了这片绿茵地的常客。

心情若好，我们会各拿一个巧克力味的双球式冰淇淋，坐在这儿分享喜悦，聊天谈心，滔滔不绝。心情若不好，我们也会在这片绿茵上落泪。许多同学都觉得我们很优秀，很坚强，很乐观。可是，也就只有在我俩面对面时，一切才都如水般透明，一个人安慰着泪眼婆娑的另一个人。多少次，我们幻想着长大后要把这片景色复制到自己家门前。多少次，我们旷掉体育课，飞奔到这里对着天际放声呐喊。多少次，我们在这里赞美着某某同学怎么好，抱怨某某老师怎么布置这么多的作业。

四

不知不觉，已是初三。

市重点S中提前招生的淬火已在我们这个A班隐隐燃起。

多少人虎视眈眈地望着提前招生的名额。我和沐沐也收束了那颗自由的心，开始静心学习。

“我们要一起进S中，再当同桌。”“嗯，一定要。”这就是我们相互的承诺。

很快，我和沐沐都顺利地拿到了提前招生的准考证。

两天过去，考试结束。在接下来三天漫长的等待光阴中，我们相互鼓励。隐约中，我们成熟了许多。

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节晚自习上，班主任一边接S中的来电，一边报考上的同学的名字，“……沐沐……”话音刚落，冰冷的液体落下，顺着我手中的蓝色水笔滑落至笔尖，浸湿了雪白的作文纸，我的手指因握笔过于用力而开始发酸。

我不住问自己这是为什么。沐沐轻拍我的背，用纸巾拭去我的泪水，说：“会的，你终究会考上的。”班主任也安慰道：“筱佑，我一直相信你的实力，这次显然是发挥不好，还有机会啊……”机会？我心想，在普招考上的几率多么渺茫啊。

第二天，沐沐以及那些考上了的同学去了S中，上一些无关紧要的科目。

她留下一张纸条，写着“筱佑，加油，你一直都比我优秀”。看着这熟悉秀气的字迹，我双眼开始模糊。

五

接下来，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复习，因为我要保证万无一失，一定要进入S中。在课间，望着身边空荡荡的位子，偶尔发一下呆。

渐渐的，听有人说他们在S中过得毫无压力，都挺轻松，很开心。又听说，沐沐不一样了，因为考上了，也变得高傲了。还听说，在那边已经有男生追她了，不过也是，她本来就长得漂亮。

回到寝室，给她打电话——无人接听。给她发短信——无人回复。霎时，心猛然震颤。

无助的泪滚过漆黑的夜，浸湿了枕边的小熊末末，此时，流泪是我唯一的发泄方式。偶尔，路过那片绿茵地，彩色的回忆在脑海中散开来。

六

那天，他们从S中回来了，沐沐也来了。

远远的，我就看见了她与周边的人谈笑的面容，再想起那些听说，以及我的电话短信。刹那间，我的眼眸就像失去了焦距，宁愿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们进了教室，我只是安静地学习，不言语。沐沐和他们聊了几句便到我身边坐下。

那天，我们没多少交流，她也显出几分黯然。

后来，我收到一封邮件，是沐沐写的。

“筱佑，我很抱歉这段时间没能陪着你，也许你听说了什么，但相信我，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那次，我把手机的卡借给一个高中的同学了，后来才知道你给我打过电话，发过短信……我真的不想看到我们是如此的淡漠……”长长的邮件，让我瞬间悔恨交加。

沐沐，对不起。

我结束了听说。

七

中考来临。

考前的晚上，沐沐给我发了条短信：“筱佑，你是最棒的！”她用最安静的方式，最简短的文字，给了我最大的勇气。

如愿地，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进入了S中。

考后那几天，我们又去游乐园疯玩，去街角那家熟悉的店吃牛排，满街乱逛。她说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了。是啊，上了初三后就没有这样过了。笑靥又浮现在我们的脸庞。

她说过，我终究会进S中的。果真这样。

因为她信任我，我努力过。

八

S中开学了。

我和沐沐又是被分在隔壁班。起初，我天真地以为一定会像初中那样遇上的。但是不然，他们说这是固定的。

我有许多的不知所措。一直都相信我们的友情经历过那道坎儿后是可以顺利的，但现实却给我编织了一个混沌的梦境。我害怕，害怕孤独，害怕寂寞，害怕只是邻班就无情地割断了那条友情的线。我不想再踽踽独行在模糊的校园里。

九

又听说，她在邻班很受欢迎。

又听说，她跟某某女生很要好。

又听说……

一个个的听说总是刺痛着我，冬天还未真正来临，内心却早已有寒流冲袭而至。

一个人在走廊上晒太阳，寻找一寸能够自由呼吸的空间。陡然，有人从背后蒙住我的双眼，感觉告诉我，是沐沐。“我们永远都是最好最好的朋友，真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又哽咽了。内心告诉我，结束听说，因为她一直都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