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可江:“菜王”的平凡世界
2013-07-09李超
李超
摘要:80后、文科状元、千万富翁、千万负翁、重回农村老家,郭可江的故事彷佛一个循环,但重回原点,一切都变了。
早上7点,郭可江起床,吃完早餐,开始给当地的几位企业家和政府官员打电话。过去一周,他从老家河南濮阳到郑州,几天时间,见了一位生意做得不错的校友,然后到省团委、发改委、农业局拜访了一圈,完事后,赶回老家,待了半个下午,深夜到了天津。
郭今年29岁,去年底,一篇题为《文科状元从京辞职回老家种菜,一年成千万富翁》的文章,被各大门户网站转载,之后他成了名人。年后,《中国企业家》给郭打电话,催他写篇关于自己创业故事的稿子。当时,他正在一间洗浴中心的大厅里,等待约见的领导。趁着间隙,他找前台要来纸笔,写完后用手机拍下来发给了编辑,主题为:其实我是个千万负翁。
但他确实是县里的高考状元。第一次高考,河南农业大学录取了郭可江,一心想摆脱农民命运的他只想走得更远些,两次复读后,如愿上了中央财经大学。后来,他靠炒权证和期货挣了很多钱,觉得自己活得像那么回事了。但最终,他负债累累,回家做起有机蔬菜种植基地。
在写给杂志的自述中,郭可江说,回首3年创业,想对那些要做这行的朋友讲,做农业很难,没那么容易,这几年自己是在很大的压力下度过的。如果要从事这个行业,先得慎重考虑,一旦选择了,这又是个很朝阳的行业,无论从市场需求、政府政策,还是农业发展方向来看,都值得当成一辈子的事业。
像轮盘赌一样,命运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文科状元选择了当初头也没回就放弃了的专业,但当事人却觉得,经历了一大串事情之后,人其实再也无法回到“原点”了。
“种菜”对他来说,是财富,是补偿,是责任,或许什么也不是。
辞京回家
2010年春节,郭可江回到濮阳老家,这个乡村因为历史长久的黄河泛滥,一直有着贫困的“传统”。在县城一间旧宾馆里,他找来几个要好的中学同学,告诉他们,自己想回家租一大块地,种有机蔬菜。
讲了一大串规划后,在座的人还是迷惑,他们都知道,菜其实并不好“卖”,投入高,回报慢,而且“农二代”完全没有资源,最重要的是:郭可江在北京混得那么好,回来种菜干嘛。但没有人怀疑他,因为说正经事的时候,他从来都很严肃,那晚尤其如此。
当年3月,农业合作社开始动工,郭可江租下老家一千七百亩地,陆续建了四十多个蔬菜大棚,一个果园和一个养殖场,取名“老家菜园”。
一帮同学还在宾馆和郭可江彻夜长谈的时候,范县当地的一个“富二代”,已经开始启动相同的项目,他的选址在县城郊区,交通方便,基地已经完成了一半。年后,县里决定把原本规划的土地用来建钢厂,让“富二代”另挑两块地,都没相中后,政府给了一笔补偿款,把“烂尾”材料送给了郭可江,因为只有他用得上。
郭当时没有衣锦还乡的派头,七邻八舍甚至觉得他上大学没用,还不如那些毕业就在县城做小生意的同龄人。合作社本来是农民共同入股的一种形式,但很多人不愿意加入,只想种菜收钱,很少人把土地拿来入股。最后,七八个要好的同学觉得郭可江见识广,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做家教,发传单,举广告牌,在北京也很成功,有经济头脑,就找亲戚朋友每人凑了百十万,和他成了合伙人。这笔钱加上政府给的100万“废”材料,就是“老家菜园”的启动资金,虽然叫合作社,但像公司一样,有独立的法人权利。
“老家菜园”一开始进行得就不理想,光是每季撒在地里的有机粉就要几十万,加上请技术员,付地租,雇佣员工的开支,以及低销售量和高销售成本,让郭可江开始急迫地寻找资金,亲戚朋友的钱借完后,他开始找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企业家投资。
郭可江说,自己现在的年龄不大,承受的压力却太大了,每天都有不堪重负的感觉,一睁开眼睛,就有那么多不想做,却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考虑的事情。对他来说,“即使想反悔,也没有回头路了,如果农家菜园黄了,牵扯到的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七八个同学的家庭”。
这是他第二次举债,但至少没有了“轻生”的念头。
小镇青年
郭可江回家创业前,已经有了第一次负债,而且负债千万,对老家人来说,是个不能接受的数字。他的同学知道,但并不介意。
初中同学孙良凯是“老家菜园”的合伙人之一,之前在良县当村官,他称郭“胖子”。孙说,初一的时候,自己和几个农村来的同学刚去县城,因为好奇,进了“三室一厅”(游戏室,录像室,台球室,歌舞厅),郭可江知道后,向老师举报了他们,还跟老师讲,自己举报只是为了教育,让老师不要惩罚。当时他们很生气,也觉得这个人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高考后,要好的一帮同学,无论成绩好坏,能走的都走了,郭可江独自复读了两年,2004年成了县里的高考状元。大学头两年,他做了很多兼职,大三的时候,开始去银行实习。
那时候股票行情开始好转,刚刚接触到这些东西的郭可江,看到股票能挣大钱,开始涉足这个领域。2008年毕业,他到银行工作,专门指导客户理财,最多的一次,炒权证帮客户两分钟赚了40%的利润,他形容自己“一战成名”。从此,他大规模炒权证,挣到了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2009年,权证开始下跌,他继续做期货,并且从银行辞职,自己在北京开了一家投资公司。期货是比权证风险更大的投资,起初让他赚了很多钱,然而到2010年,他赔到了身无分文,负债千万。
收到债主绑架家人的威胁后,走投无路的郭可江回老家,看到成片的地没人种,食品安全问题也炒得很热,决心做回“农民”。
“一直以来,印象中他做事很踏实,头脑也很灵活,而且老家菜园的财务也是独立的,觉得就算发不了财,也能赚些小钱,而且他肯定有带领老乡致富的心愿,所以相信了他。”孙良凯说。
他是在一天晚上,和郭可江走在还是工地的农业基地时,决定入伙的,自己加上几个亲戚,一共投资了一百多万。
除了带领家乡人致富、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式,郭可江还有更多的想法。“轻生”念头强烈的那段时间,他说自己突然觉得“既然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困难是好怕的”,白手起家,做有机农产品这件事就马上决定了。“其实,我当时完全可以申请破产,一分钱也不用还,但我还是承担下来了,觉得自己能够再赚回来。”郭可江说,用挣来的钱还债,是他的另一个创业动力。
“负翁”的梦想
天津的一位企业家上午要开会,没有立即确定和郭可江的约见时间,他准备等到下午再约对方。吃完午饭,计划彻底改变了,企业家一整天都没有时间,他临时决定下午去河北廊坊,提前见另一位政府官员,第二天再回天津和这位企业家沟通。
白天约企业家和银行谈投资,约政府部门谈批地批项目,晚上在往返两个城市间的汽车里睡觉,从2010年初决定回家创业开始,郭可江就一直持续着这种生活。他说,自己现在没有家,一个月里,有20天不在同一个地方过夜,基本上所有事情,都需要他本人率先去做,因为接电话,他的手机需要半天充一次电。
去年底,“老家菜园”的经营状况开始好转,全年毛收入接近千万,于是有了“千万富翁”的报道。
“农业是个季节性很大的行业,投入和产出有滞后,收入千万,除去投入成本和折旧,并没有那么多。”郭可江对这种数字十分敏感,很怕自己解释不清楚,他说公司其实一直处在亏本状态,去年底因为是春节前夕,才有了很大的销售量。
现在,基地收割季节有一百多人,农闲的时候有四十多个,北京还有二十名员工负责销售。“老家果园”的蔬菜在基地包装,然后通过自己的两辆卡车,每周一次运到北京,除了销售点外,主要通过网上注册会员后预订,再从销售点快递上门。
因为成本过高,郭可江准备把北京的四个销售点整合成一个销售中心,“老家菜园”的蔬菜主要是当作礼品批量卖给企业,居民过万的小区,他们才会专门推销。销售渠道打通后,郭可江打算在郑州做一个集散基地,把全国的优质农产品整合起来,像京东一样交易,还要做加工厂,做优质油菜籽和面粉等副产品。
但他眼前要做的,仍然是找投资找项目,希望自己的蔬菜能够被允许进入天津和上海的市场,能够获批在廊坊建一个4000亩的新种植基地,能够找到不是风投的融资。
“我的性格像我的母亲,越挫越勇,越难越上,过河搭桥,翻山开路,我最亏欠的也是母亲。”郭可江说,有天晚上回家,接到了要债的电话,自己在门外哭完后,才进了家门。初二时,父亲去世,他从此沉默寡言。
他的同学回忆,几年前,几个同学走在街上,郭可江看到一位贫困的老人在商店门口站了很久,他偷偷给了老板100块钱,让老板定期买点东西送给老人,用完的时候再找自己要。
郭可江却说,这么多年的经历,风光的时候被人接近、追捧、夸奖,后来应付债主、官员、企业家,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普度众生的感情了。“我现在创业,只是为了弥补过去的错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农民,没读那么多书,没见过那么多东西,也不会有那么多想法。”
他的野心是,有一天“老家菜园”可以走上正轨,自己关上手机,好好流浪几天。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