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递的故事
2013-07-05周华诚
周华诚
背着绿色邮袋的邮递员安按了好几下门铃,西泽小姐才过去开门。
“请问西泽小姐住在这里吗?”安问。
“是的,我就是。”
“太棒了,你还没有搬家,有人在10年前给你写的一封信,现在寄到了。请你在这页纸的最后一栏签上你的名字。”
我无法猜测西泽小姐当时的心情,到底是兴奋,还是好奇?
安把一封平整完好的信交到西泽小姐的手中,同时开玩笑地说:“也许是一封求爱信吧,哈哈。不过,预约在10年后寄出的求爱信,一定太迟了吧!”
如果真如安所说是一封求爱信,那绝对是太迟了——现在西泽小姐的孩子都已经3岁了。
刚才是安今天送达的第三封慢信,他是慢递邮局的员工。
这年头大家都很忙,干什么都希望快点儿。刚出发就想到达,刚扔下鱼钩就想钓上大鱼,两个人刚认识就想接吻,刚接吻就想……反正干什么都是越快越好。可是我们那儿竟然有一家小小的邮局,名字叫作慢递。在那里,你买一张明信片,写上收信人的地址姓名,至少须在1年后才能寄出。当然也可以3年5年,甚至还可以指定在30年后的某月某日寄出。
所以邮递员安也是个慢性子。平常送信,他都是背一个绿色的袋子,慢悠悠地步行前往每一户。这份工作对他最大的挑战在于,这城市的许多地方早已拆迁,收信人早已搬离,而若干年前寄信人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写下的地址,不再具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所以安不得不向他遇到的每一个人打听和问路。
10年前,是西泽小姐上高三的时候。那时她喜欢穿着长裙子骑自行车上学和放学。她的身后,经常追着几个男孩儿,也骑着自行车,远远地跟着,隔了一二百米。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喜欢谁也不会发短信,只能在纸上写下“某某某,你长得真好看”这样的话,然后用橡皮筋缠着,射到别人的头上去。所以被别人喜欢的感觉,是痛——“啪”的一声,卷成一团的纸条弹在后脑勺上,是令人又恼火又慌乱的痛。
西泽小姐隔三岔五就会头痛。但她是个乖学生,收到的所有纸条,她都不拆、不看,只是捡起来放进口袋,放学时扔进街角的垃圾筒。
后来西泽小姐考上了商业学院。用橡皮筋弹纸条的男孩儿们,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没考上,很快大家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安手上拿了一张明信片,已经有点儿发黄了,但字迹仍然清晰。“爱你到地老天荒。”在这句话的下面,有两个人的签名。
这张明信片是5年前,由一对恋人一起交付给慢递邮局的。其中男孩儿要出国,女孩儿不能跟着一起去。但他們非常相爱,于是有了这样一个5年之约:5年后,两个人团聚并结婚——用一张明信片郑重地对未来许下承诺。
两年后的某一天,安接到一个电话,是那个男孩儿打来的。他请求销毁明信片,因为他在国外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儿。
安的答复是,按照邮局的规定,这一请求无效。
现在5年之期已经到了,安手上握着这张明信片,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一处房子,可惜那是一座空房子,好像就要被拆掉了。安把明信片投进房子门口的信箱。
又过了两天,安经过那幢房子的时候,发现那儿只留下一片废墟。
经过西泽小姐门前的时候,安被叫住了。
“西泽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写了一封回信,请你10年后帮我寄出去好吗?”西泽小姐说。
“没问题,”安说,“保管费每年10元,投递费20元,总共120元。”
西泽小姐收到的,果然是一封迟到的求爱信。她记得那个男孩儿,长得很帅气,总是骑一辆山地车独来独往,他是隔壁班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封信,她恐怕连他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我喜欢你,你能跟我结婚吗?”男孩儿在那封信里写道,“祝你在接下来的10年中一切顺利。”
可是这个男孩儿太粗心了,他甚至都没有估算一下10年是多长的一段时光。从19岁到29岁,西泽小姐念大学、念研究生、工作、结婚、生孩子,顺顺利利、安安稳稳地生活着。
“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西泽小姐在回信里写道,“这10年我过得很好,我已经结婚了。希望你也已经结婚了。等你收到这封回信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学校看看好吗?”
安背着宽大的绿色邮袋,行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那个袋子里装满了关于时间和爱的故事。
(孤山夜雨摘自《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