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国文先生

◎姜羽桐

在我碰见的许多老师中，对我慈祥宽容的、严厉教训的不在少数。然而真正给我以深长教诲的，让我每每想起“老师”一词便倍感尊敬的，想来也就是他了。他教过我两年，脾气不好，大嗓门；在精神上却很有民国读书人的风骨。先生叫王小峰，很简单很朴质的名字。

讲述一个人，尤其是自己曾经的老师，定是要从外貌开始写，仿佛成了惯例。若是给我一支笔来描摹出他的样子，只怕是不好看。

王先生常年喜欢穿着身夹克，剃着平头，鼻梁上歪歪斜斜架着一副眼镜，时而透露出敏锐的光来。王先生有那么些不修边幅，穿衣上只怕是不很讲究，有那么些不搭的意味。在他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一双肥大的裤脚常常拖曳在脚面上，吸引了我们太多的注意。

先生有点胖，常常在五六点钟的清晨自个儿拎了双运动鞋到操场上跑步去，二十余圈那是常有的事。若赶上先生兴致高，他也就拉着住宿的同学一起跑，顺道和你说说话。他是个看起来粗心大意，实质上细心万分的人。

和先生第一次见面，是学校组织广播站的时候。我刚进学校不久，就遇到学校挑选广播站成员，我也参加了。先生来给我们指导，其实也就是几个人坐在一起讨论。

他站在靠窗户的一边，很有激情地和我们描述他的创意，讲一些他的故事，慢慢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我忽然觉得，先生其实也不像高年级的同学们说的那样脾气暴躁。

没有多久的时间，先生就教我们班语文。在课堂上的先生和私底下是很不一样的。他总是一只手擎着书，一只手执着粉笔，很认真。于是，他本就犀利的面部轮廓便再无可能柔和了，时时刻刻表现出严肃的样子。

先生的课很有意思，他没有大段枯燥乏味的板书，只是用粉笔在黑板上信马由缰地画了下去，无所谓字迹清秀潦草与否。讲到动情的地方，索性丢了粉笔，双手比划起来。他给我们讲张爱玲的月亮，徐志摩的桥，再从萧红到鲁迅，仿佛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他幽默，招牌动作是用力摆一下胳膊，声情并茂地来一声：“完蛋了！”

私底下先生也会向我们请教当下最流行的事物，或者电脑软件，或者网络用语，他都能迎头跟上，不愿意落在后头。我想他是真正做到了教学相长、亦师亦友吧。

静静想来，我大约是受先生关心最多的学生了。从他教我语文起，他就慢慢引导我成长。许是看见我在文字上有几分天赋，先生不是很刻板地要求我完成他布置的作业，而是尽可能地容许我自由发挥。经常在学校晚自习后，先生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里，师生两个对面而坐，他和我讨论着关于文字的种种，与我一起修改。在修改文章上，先生从来不坚持自己的看法，而是让我自己选择，他觉得一个人的文字风格最重要。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关心学生更多的像是一位父亲。曾经和先生去很远的地方参加一场比赛，在比赛开始前我突然觉得腹内绞痛不已。其实我心里清楚，那是自己过度紧张导致的。离开家乡那么远，在一个完全陌生完全冷漠的环境里，我感受到的只剩下委屈。

一个人趴下身子，死死捂住肚子，疼得难以自抑。这时候，远远地先生端着一杯热水来了，不可否认，我几欲流下泪来。我忍住了，因为那样先生会说我不够男子汉。

我瘦弱，身子骨单薄。私底下先生不止一次和我说起，“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只有身体健康才有可能，否则一切都只能是过眼云烟。”这样的话，先生和我说了许多，并且反复好几次。我是能看出他对我的担心的。然而我毕竟没有听进去，自己始终偏执地想趁着年轻多干点关于梦想的事情，身体透支一点无所谓。

我之前说过，先生脾气不好，发起火来你会觉得害怕。可他不是个轻易发脾气的人，每每是在我们贪玩大过于学习的时候，他的大嗓门会把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吱一声。事后他又总会问：“我发脾气了吗？以后你们要提醒我嘛。”他自己跑到办公室，做了一块“制怒”的牌子搁在讲堂上，成为我们班与众不同的地方。

我也是被先生凶过不少的，他眼睛一瞪，看着我就是一顿痛批，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我是能感受到他的失望的，也正像感受到他对我抱有极大的希望一样。

先生教了我两年的书，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我更多的是看到一种读书人的风骨，一种为人只学的品质。我受到先生的教诲颇多，最多的是“社会的良心”这句先生时刻挂在嘴边的话。他未必希望我将来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他更愿意我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人。

先生许是这样想的。

指导教师/常华

荐 评

文字很厚重，语言节奏感很好，全文只是平淡地叙述，没有华丽的文字技巧，题材虽小，但意蕴深广。国文先生的生活习惯，国文先生随性的板书以及国文先生的脾气，让国文先生的形象不禁浮现在读者面前，是一篇文质兼美的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