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拉经贸关系的特点及发展前景

■ 江时学／文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拉美学会副会长）

2013年6月5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墨西哥参议院发表题为《促进共同发展 共创美好未来》的重要演讲。他在演讲中指出，“当前，中拉关系正处于快速发展的重要机遇期。我们应该登高望远、与时俱进，巩固传统友谊，加强全方位交往，提高合作水平，推动中拉平等互利、共同发展的全面合作伙伴关系实现新的更大发展”。他还表示，“经济上，中拉要抓住双方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带来的机遇，深挖合作潜力，创新合作模式，深化利益融合，建立持久稳定的互利经贸合作伙伴关系”。习近平主席的演讲既表明中国重视中拉经贸关系，也为未来这一关系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一、中拉经贸关系的十个特点

中国与拉美的经贸关系始于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成立后不久，曾与智利签署了一个贸易协定。这是新中国与拉美国家达成的第一个贸易协定。令人遗憾的是，在美国的干预下，这一协定最终未能付诸实施。

1959年古巴革命胜利后，中国为支持古巴的社会主义建设而为其提供了多种多样的经济援助，两国之间的其他形式的经贸关系也开始稳步发展。但是，中国与其他拉美国家的经贸关系是微乎其微的。

1970年12月15日中国与智利建交后，中国与拉美国家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尤其在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后，中国与越来越多的拉美国家建交，双边经贸关系也随之展开。1978年中国实施改革开放政策后，中拉经贸关系呈现出不断加速的态势。

近几年的中拉经贸关系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双方领导人都重视经贸关系。中国领导人在北京或大洋彼岸会见拉美国家领导人时，都提到了发展经贸关系的重要性，有时甚至还提出了具体的倡议。中国领导人的立场得到了拉美国家领导人的认可和回应。无怪乎在中拉高层往来时，每次出访都有大量企业家随行。

第二，双边贸易额快速增长。1980年，中拉双边贸易额仅为13.3亿美元，2000年超过100亿美元。2004年11月12日，国家主席胡锦涛在巴西国会发表演讲时说，“双方采取积极行动，争取双边贸易额在现有基础上到2010年再翻一番半，突破1000亿美元”。实际上这一目标在2007年就提前实现了。2012年，中拉双边贸易额已高达2612亿美元。

随着中拉双边贸易的不断增长，拉美在中国对外贸易格局中的地位稳步上升。2000年，拉美在中国对外贸易总额中的比重仅为2.7%，2012年已上升到6.8%。

2012年6月26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圣地亚哥联合国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经济委员会发表题为《永远做相互信赖的好朋友》的演讲。他说，力争未来五年中拉双边贸易额突破4000亿美元。按照近几年的增长速度，温家宝总理提出的目标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第三，中国在拉美的投资也有较快的增长。鼓励中国企业“走出去”是中国的国策。此外，直接投资既能扩大双边经贸关系的渠道，也能规避拉美的关税壁垒，甚至还能降低运输成本。

拉美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也有巨大的市场。因此，最近几年，在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过程中，拉美越来越受到青睐。2003年，中国在拉美的投资存量仅为46.2亿美元，2011年已扩大到552亿美元，即在不足十年的时间内增长了十多倍。但是，90%以上的投资进入了加勒比海的开曼群岛和英属维尔京群岛等“避税天堂”。

习近平表示，“经济上，中拉要抓住双方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带来的机遇，深挖合作潜力，创新合作模式，深化利益融合，建立持久稳定的互利经贸合作伙伴关系”。图为2013年6月4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墨西哥城同墨西哥总统培尼亚共同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墨西哥合众国联合声明》。

第四，中拉双边贸易具有较强的互补性。拉美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中国拥有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和制造能力。这些比较优势使中拉双边贸易呈现出较强的互补性。因此，中拉贸易结构构成了这样一个显著的特点：中国从拉美进口了较多的自然资源，拉美从中国进口的商品则以制成品（尤其是劳动密集型制成品）为主。

第五，中拉贸易基本保持平衡。拉美有33个国家，因此中国难以与每一个国家都保持贸易平衡。如在2012年，中墨贸易对中国有利（墨西哥的逆差为184亿美元），但中巴贸易对巴西有利（中国的逆差为186亿美元）。因此，长期以来中拉贸易基本保持平衡的态势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第六，对外承包工程和对外劳务合作等非传统经贸合作形式取得了较快的进展。这些形式既拓宽了中拉合作的渠道，也满足了拉美在这些领域的需求；既发挥了中国劳动力资源丰富的优势，也为改善拉美的基础设施做出了贡献；既提升了中国的软实力，也增进了中拉人民之间的友谊。

第七，金融领域中的合作开始加速。随着双边贸易的发展，金融领域中的合作必然会成为中拉经贸关系的新形式。如在2009年1月，中国加入美洲开发银行。因为该行在拉美金融业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中国的加入为双方开展金融领域中的合作创造了更多的有利条件。自那时以来，中国与该行开展了多项合作，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2012年中国进出口银行与其共同建立的预计总额将达到18亿美元的“中拉投资平台”。中国国家开发银行牵头设立了100亿美元专项贷款，推动了中国同拉美在与生产和民生密切相关的铁路、公路、港口、电站、电网和电讯设施等基础设施领域的合作。

此外，中国人民银行还先后与阿根廷中央银行和巴西中央银行分别签署了人民币货币互换协议。2012年11月27日，中国工商银行秘鲁公司（工银秘鲁）在利马举行揭牌仪式，成为工商银行在南美大陆成立的第一家全资子银行。

据设在华盛顿的智库美洲对话组织统计，在2005年至2012年2月，中国向拉美提供了约750亿美元的贷款。仅2010年就提供了370亿美元的贷款，高于世界银行、美洲开发银行和美国进出口银行向拉美提供的贷款总额。

第八，与非建交国的经贸关系也有一定的发展。迄今为止，拉美有12个国家与台湾地区保持着所谓“邦交关系”。尽管如此，中国仍然与这些国家发展经贸关系。尤为可喜的是，中国与海地、多米尼加和巴拿马相互设立了为双边经贸关系服务的办事处。中国银行早在1994年就在巴拿马成立了一家分行。

第九，为中拉经贸关系服务的平台发挥着积极作用。经贸关系的展开必须以市场信息的交流为基础，而且两者之间存在着正比关系。在企业层面上，中拉双方的企业已构建起各自的市场信息体系；在国家层面上，中国—拉美企业家高峰会和中国—加勒比经贸合作论坛为政府部门、企业、银行、学者、咨询机构和国际机构交流市场信息提供了便利。

第十，拉美在中国的投资不断增加。一方面，拉美拥有不少实力强大的跨国公司；另一方面，庞大的中国市场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因此，近几年进入中国的拉美投资不断增加。根据美洲开发银行的统计，拉美在中国的投资从2006年的1.3亿美元上升到2012年的8.6亿美元。最大的投资国是巴西，约占拉美在华投资总额的37%。

二、中拉经贸关系的前景

中拉经贸关系的前景是美好的。这一判断基于以下事实：

第一，中拉经贸关系拥有良好的政治基础。中国与拉美国家都是发展中国家，有着相似的历史遭遇，都面临着如何加快经济和社会发展的艰巨任务，不仅没有利益冲突，而且还在许多重大国际问题上有着相同或相似的看法。

中拉经贸关系的发展有利于巩固双边政治关系，良好的政治关系则有利于推动经贸关系的进一步发展。正如温家宝总理所说的那样，只要中国与拉美坚持相互尊重、平等相待，始终照顾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就完全可以成为相互信任、彼此依靠的好朋友，成为优势互补、合作共赢的好伙伴，中拉友谊就能像喜马拉雅山和安第斯山一样不可动摇！

第二，中国经济与拉美经济的发展趋势为进一步推动双边经贸关系创造了条件。虽然近几年中国的经济增长率在下降，但不会出现“硬着陆”，而是会继续保持较高的增长率。作为世界第二大进口市场，中国今后五年将进口十万多亿美元产品，对外投资规模将超过5000亿美元。毫无疑问，中国经济的持续发展将为世界经济增长做出更大贡献，也将为包括拉美在内的世界各国带来更多商机。

虽然拉美经济的发展前景面临着多方面的挑战，但拉美经济的增长潜力是不容低估的：（1）始于20世纪90年代的改革扩大了拉美经济的开放度，并消除了不少阻碍拉美经济发展的制度性障碍；（2）世界各国对自然资源的需求将使国际市场上初级产品的价格继续保持在较高的水平；（3）贫困率的下降和收入分配的改善为经济增长创造了有利条件。

第三，中拉双方各自的比较优势将继续成为双边经贸关系的动力。如前所述，中国的比较优势是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及强大的制造能力。拉美的比较优势是地大物博。拉美的生物燃料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31%，石油产量占13%，铜产量占47%，钼产量占28%，锌产量占23%，大豆产量占48%，牛肉产量占31%，牛奶产量占23%，玉米产量占16%。在可预见的将来，中国和拉美的上述比较优势将继续主导双边经贸关系。

应该指出的是，为了进一步推动中拉经贸关系，双方还应该努力解决以下四个问题：

第一，如何反对贸易保护主义。1989年，巴西成为第一个对中国出口产品实施反倾销的拉美国家。自那时以来，拉美的大多数国家都对中国出口产品实施过反倾销。WTO的数据表明，拉美是对中国出口产品实施反倾销手段最多的贸易伙伴之一。拉美的反倾销具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不太尊重WTO规则；二是反倾销税率很高。

尽管受拉美反倾销打击的中国出口产品在中国对拉美的出口中所占比重不大（预计不足2%），但这种贸易保护主义手段对中拉经贸关系的负面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反倾销问题的解决需要中拉双方共同作出努力。中国既要最大限度地实现出口贸易结构多元化，又要避免用压低价格等方法来占领拉美市场；既要理直气壮地应对拉美的反倾销调查，又要理解拉美的困境和诉求。

拉美应该懂得，在全球化时代，国际市场上的制胜法宝是国际竞争力。中国出口商品的竞争力与劳动力价格较低、工人的工作积极性大以及劳动生产率高等因素不无关系。因此，拉美国家应该努力提升自身的国际竞争力，不能用反倾销等手段保护本国企业的低效率。

第二，能否与更多的拉美国家签署双边自由贸易协定。世界各地的实践充分表明，双边自由贸易协定是推动双边经贸关系、减少贸易摩擦的有效手段之一。中国积极参与多哈回合谈判，同时也希望加快自由贸易区建设的步伐。迄今为止，中国已与智利、秘鲁和哥斯达黎加达成了自由贸易协定。为减少贸易摩擦，中国与其他拉美国家应积极探讨签署双边自由贸易协定的可能性。

墨西哥是中国在拉美主要贸易伙伴之一，而且也是对中国产品实施反倾销最多的拉美国家。因此，中国如能与其达成自由贸易协定，贸易摩擦必然会大大减少，达到双赢的目的。

第三，如何增加双向投资。双向投资是促进经贸关系的重要手段之一。虽然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它对外资的需求不会减少。毫无疑问，庞大的中国市场对拉美企业的吸引力是不容低估的。当然，在中国市场上，拉美投资者需要与其他国家的投资者展开竞争。

拉美希望有更多的中国投资进入拉美，但拉美也应该努力改进其投资环境。拉美的基础设施不完善，工会的战斗性较强，政府部门的办事效率不高，腐败问题很严重，社会治安欠佳，“资源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政策的摇摆性较强，融资难度较大。

第四，如何遏制“中国威胁论”的传播。随着中拉经贸关系的推进，中国是“天使”还是“魔鬼”的争论在拉美时有争议和传播。中国无法使五亿多拉美人都异口同声地褒扬中国，但最大限度地遏制“中国威胁论”的传播无疑是十分必要的。

拉美人应该认识到，中国不追求贸易顺差，不仅进口拉美的原材料，而且也希望更多地进口制成品和高附加值商品，实现双方贸易关系平衡和可持续发展。

当然，进入拉美市场的各种中国企业要更多地承担社会责任，在税收、环境保护和劳工权益等方面不折不扣地遵守东道国的法律。

三、结束语

经贸关系是中拉全面合作伙伴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中拉经贸关系的发展历程已经并将继续证明，这一关系的发展是开放的发展、包容的发展、合作的发展和共赢的发展。中国与拉美如能共同作出努力，正确应对经贸领域中的各种摩擦，双边经贸关系必将更加有力地促进双方的发展，也有利于拉美地区和世界的和平、稳定、繁荣。

[1] http://www.mfa.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zt_611380/dnzt_611382/xjpdwfw_644623/zxxx_644625/t1047956.shtml

[2] Li, He, Sino-Latin American Economic Relations, New York: Praeger Publishers, 1991.

[3] 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2004-11/13/content_2213620.htm

[4] http://www.mfa.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zt_611380/ywzt_611452/2012zt/2012wcxlhgccxdhd_611388/t945701.shtml

[5] 国外许多媒体曾将2004年11月12日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在巴西国会发表演讲时提到的争取双边贸易额在2010年突破1000亿美元这一句错误地报道成“中国在拉美的投资额将在2010年达到1000亿美元”。这一错误的报道对中国造成了极为不利的影响。若干年后笔者曾听到不少拉美人的抱怨批评，认为中国为获取拉美的自然资源而有意骗人和吹牛。

[6] 商务部，国家统计局，国家外汇管理局：2011年度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2.

[7] 应该指出的是，由于统计方法和统计口径不同，墨西哥公布的中墨贸易失衡比中国高出许多倍。

[8] 中国在拉美建造的许多建筑物是中国对外援助的“结晶”。

[9] 该平台由三个投资基金构成。2012年10月18日，美洲开发银行行长在第六届中国—拉美企业家高峰会上 宣布，双方已确定了管理这三个基金的管理公司。http://www.iadb.org/en/news/news-releases/2012-10-17/investment-platform-for-latin-america-andthe-caribbean,10162.html

[10] http://www.mfa.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zt_611380/ywzt_611452/2012zt/2012wcxlhgccxdhd_611388/t945701.shtml

[11] Kevin P. GallaGher, Amos Irwin and Katherine KolesKi, The New Banks in Town:Chinese Finance in Latin America, Inter-American Dialogue, February 2012.

[12] 中国—拉美企业家高峰会于2007年11月由中国贸促会倡导建立，是中国首个针对拉美地区的经贸合作促进机制性平台，每年一届，轮流在中国和拉美国家举办。2008年11月5日，中国政府发布了《对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政策文件》，“中国—拉美企业家高峰会”作为促进中拉经贸关系发展的重要渠道被正式写入文件。

[13] Antoni Estevadeordal and Theodore Kahn, Pathways to China: the story of Latin American firms in the Chinese market, Inter-American Development bank, 2012, p. 6.

[14] 2012年6月26日温家宝总理在圣地亚哥联合国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经济委员会的演讲。http://www.mfa.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zt_611380/ywzt_611452/2012zt/2012wcxlhgccxdhd_611388/t945701.shtml

[15] 墨西哥曾对中国出口的鞋征收1100%的反倾销税。这无异于禁止中国鞋进入墨西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