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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吻过的天使:让一场爱和生命之痛圆满

2013-06-27罗敷

女士 2013年6期
关键词:茭白孩子

罗敷

只有在咖啡桌上,你才能真正看得见欧洲人的休闲。“在香水的味道中睡去,从咖啡的香味中醒来”,这是欧洲人的梦,当然也是生活在这里的我和丈夫的梦。此刻,我和丈夫喝着咖啡,要给朋友们讲述我的女友茭白和她丈夫、孩子的故事。

上帝之吻

2010年4月初的一个周日,我带着刚会走路的爱女坐在店外面的长木凳上,有滋有味地品尝着春日里冰激凌的滋味。手机铃响,茭白发来短信:“也许这是宿命,逃不过的吧?我和安德士分手了。”我愣在那儿,一时回不过神来。前几天,也就是复活节前夕,她还和安德士卿卿我我一起画彩蛋的呀,况且她有孕在身,怎么一下子就分手了?

茭白是很有气质的美女,身世令人唏嘘。她是弃儿,四五岁时被现在的养父母派勒夫妇从中国孤儿院收养,来到瑞典。上帝从此为茭白打开了幸福之门,派勒夫妇将这个乖巧安静的养女视若掌上明珠。茭白一帆风顺地求学、就业。可惜,她的第一次婚姻并不顺利,直到三年前去希腊旅行,遇到如今的如意郎君——同样离异的瑞典型男安德士,两人筑就爱巢。

结婚三年,他们达到了瑞典中产阶级的生活标准:有了沃尔沃汽车、别墅和狗。两人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要孩子,一两个或三四个都好,夫妇俩都是爱心泛滥的人。打从一年前茭白开始备孕,我这个年轻酷妈就成了她的崇拜偶像和指导老师。她不仅虔诚地喝红糖姜茶、吃黑豆,还忍痛送走了心爱的狗狗。一年后,当年逾30的她看到早孕笔上显示“怀孕”时,用喜极而泣来形容紧紧相拥的她和安德士毫不为过。

这才几个月工夫啊,孩子还没有生下来,二人就要分手了,难道是安德士移情别恋?不,安德士不是那样的人。带着疑问,我赶紧联系茭白,想问个清楚。

雨过天晴,太阳出来,草坪上散散落落坐着或躺着一些享受阳光的人。然而此时,坐在咖啡桌旁的茭白和安德士这对情侣,消沉悲伤的情绪与周围暖春的环境格格不入。通过半个月反反复复的检查和确诊,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结果还是出来了——茭白肚子里三个多月的宝宝,属先天性唇裂。

这对情侣,受到了何等的煎熬。尤其是茭白,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以泪洗面。在心碎中回过神来以后,她决定打掉这个孩子。安德士英俊的脸庞失去了往日的潇洒,他胡子拉碴,脸色憔悴,头发凌乱地向各个方向盘旋。安德士不同意打掉孩子,可说破了嘴皮,依然无法使妻子回心转意。

他不明白为何一向知书达理的茭白,在这件事情上会固执到如此地步。唇裂,那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缺陷,只要在出生后做手术,且手术做得好,甚至可以完全不留痕迹。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缺陷而毁掉一条性命,他无法理解、不能容忍。

“亲爱的,你看看,这就是我们宝宝现在的样子。宝宝的大脑和内脏已经发育完全,小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你怎么可以这样杀了宝宝,毁了这样一个鲜活可爱的小生命?”安德士搬出了三个月大的胎儿图片给茭白看,他流着泪亲吻着茭白的手,乞求她改变主意。

茭白比他更痛,更难过。痛过之后,她一意孤行,去医院预约了流产手术。胎儿越大,失去时心就越痛,她不能再等。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打掉这个孩子,那么我们的关系将到此为止。我和你,永远,永远也不再见面。”安德士心碎地用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咖啡桌对面的茭白。

茭白转过头来,凄然地看着安德士,凄然地说:“好的,永不再见。”她站起来,朝安德士笑了一下,极力地控制住颤抖的身子,转身离去。

看着茭白离去的身影,安德士猛地站起来,半晌又无力落座。他不断地、狠狠地揉着额头,但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生命之痛

我极力请茭白三思而后行,保住胎儿,但茭白根本听不进去。我急着回家照看小女,只好匆匆辞别。当晚,我还想劝她,打电话她竟然关机。我只好打安德士的电话,他含混不清地说,他在酒吧喝得烂醉。我和丈夫驾车,将安德士从酒吧送回了他的家。他醒后,我丈夫匆匆赶去上班,我则留下来,陪伴情绪几乎失控的安德士。

第二天就是茭白预约流产的日子,安德士几乎要发疯。按照瑞典人的习惯,他自然要尊重茭白的选择。这里的法律,是以女士意愿为第一意愿。安德士清楚他是怎样地爱着茭白,因为孩子而与爱妻分手,无异于让阳光从生活中消失一样。可不这样,又该怎么办呢?

关键时刻,我想起了茭白的养父,那位慈爱而睿智的大学教授。茭白是孤儿,从小被他领养,也许从茭白当年的经历中能找到一点她为何如此决绝的原因。

我们兵分两路,安德士去会见茭白的养父,我则亲自去找茭白。半小时后,安德士已经坐在了茭白养父的书房里。“你朋友猜得不错,的确事出有因!”教授拿出了一张茭白小时候的照片递给安德士。照片上,小女孩嘴唇上有一条明显的唇裂手术后的痕迹。

“你是说她……”安德士吃惊地看着岳父大人。教授严肃地点点头:“茭白出生时因为先天唇裂,遭到亲生父母抛弃。被发现时,她躺在雪地里,已经冻得气息奄奄,身上只有一条薄薄的棉被裹着。”说到这里,教授的眼睛湿润了。他停了停,继续说:“她在孤儿院里度过了三年零两个月时间。她天生聪慧而敏感。我们领养她的时候,她小小的模样,自己还是幼儿,竟开始照顾比她更小的弃儿,给坐在摇篮里的婴孩喂饭!”

教授停下来,看了一眼流泪的女婿:“因为有生理缺陷而遭到亲生父母的抛弃,即使她做了世界上最完美的修补手术,但内心的伤害和自卑仍是无法抗拒的。即便是我们,作为养父母,给了她如此多的爱和照顾,可是我知道,那种心理孤独和不安全感,我们也无能为力。”

母亲的信

就要去医院了,茭白坐下来,给肚子里的宝宝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你惧怕死亡吗,孩子?是的,我也惧怕死亡,比你更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感觉到我的恐惧,一个此时此刻不够资格、却正在做着你妈妈的女人的恐惧。你还太小,一颗胡桃甚至都比你大。但作为一个初具雏形的人类动物,你的大脑已经发育成形,所以,也许你能感觉到。我们的血管相连,我的每一个意念,可能都会通过体内无数的神经传递给你。

我不爱你吗,孩子?不,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爱你。你还在我的体内,以我的血肉形式存在着。你是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遗弃你,也等于连同我自己一起被遗弃。不,我们错换了概念。这并不是遗弃,而是爱你之甚,你本是天上的精灵,不该降生在人间,以人的形式。我已经被遗弃过一次。诚然,你生下来,我当爱你如我自己的生命,可有一天当我们老去,孩子,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亲爱的孩子,我如此爱你,以至不忍你一生下来,便遭遇任何的打击和不公。哪怕这种打击,只是别人带着同情的目光偶尔一瞥,在妈妈心中那也无异于天崩地裂,妈妈体会过,所以不愿无辜的你再去体会。孩子,如果我们有缘,请你这次之后,再来做我的孩子。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亲爱的孩子,请你在天国等我,总有一天,妈妈也会去那里再和你相聚,到那时,妈妈再看清楚你的模样。”

写到这里,茭白已经泣不成声了,痛彻心扉的眼泪把浅粉色的信纸湿了一大片,她再也写不下去,独自去了海边。

远处,海鸥低飞,远行的渡轮鸣声悠长而缓慢地传来。潮湿强劲的海风,将茭白脸上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吹干了。茭白将写好的信折成一个粉色的心形,小心地装进海水蓝的漂流瓶里,封了口,像推摇篮一样,将装载着信的瓶子推进了大海。看着瓶子在海水中渐行渐远,茭白感到自己的心也漂远了,有一种被放逐的荒芜感觉。

“孩子,你去吧,你去的那个地方,妈妈总有一天也会去。你在远处,也在妈妈的心里……”茭白面对着浩瀚的大海,手轻轻地抚在肚皮上,默默地看着瓶子。那被太阳照着的闪光点,仿如一颗随波起伏的珍珠。直到闪光点与海面上的波光融为一片,她才拢了拢被海风吹得零乱的头发,站起身,慢慢朝岸上走去。

她驾车朝医院方向开去,再过一个小时,她与她的孩子,将要永远、永远地告别了。然而,在走到医院门口那一霎,她再次失声痛哭。本来以为已经释然的心情,却像饱含水分的乌云一样,更沉重地向她压来。每向妇产科方向迈进一步,艰难的脚步都要付出十分的努力。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我们几个人,她的好友、她的养父母静静地站在那里。还有,她亲爱的安德士,几乎是从几棵大树之间飞一般地向她跑来。他的头发在风中摇摆,领带也飘了起来。

暮春的阳光热烈而浓郁地照耀下来,茭白突然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不要!”就在安德士将她抱入怀中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腹中的胎儿奇迹般给了她一个轻微的悸动。这暗示来得如此轻微,在茭白的身体里却足以翻起惊涛骇浪。像一条小小的鱼,在海浪中轻轻地摆尾,激起的涟漪却贯穿了茭白的整个身体,她几乎瘫软在安德士的怀里。

爱是珍惜

这是一个关于爱和生命的真实故事。信任和托付,永远是婚姻的基石。

小半年后,最美的秋季,茭白和安德士的孩子诞生了。虽然一出生,这个小公主就带着上帝的吻痕,但她也因此得到了母亲、父亲所能给她的世上最丰厚甜蜜的爱。孩子驱除了她母亲茭白几十年的“心魔”:从一出生就被抛弃的无法释怀和孤独。

现在,通过孩子,茭白又一次发现了爱,认识了爱。爱,就是珍惜。

2011年夏天,他们一家三口回国探亲。被领养近30年后,茭白第一次带着勇气,在丈夫和爱女的陪伴下,怀着释然的心情,重回襁褓时被遗弃的地方。

编辑 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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