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动人的风雅

崔修建

在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的一个街角，我见过这样一位特别的艺人：他很年轻，细高的个子，西装革履，扎一条红色的领带，黑皮鞋擦得锃亮。他身旁放着一只漂亮的长笛，却从未见他吹奏过一次。他端坐在阳光里，轻轻地吹着一支耳熟的乡村口哨曲，一双灵巧的手，三下两下，便用麦秸编出一只形态有点儿夸张的蚂蚱。最让我惊讶的是，每编好一只蚂蚱，他都会给它起一个非常亲切的名字，仿佛它们都是自己心爱的孩子。

当我将目睹的那一幕风雅，讲给一位大学的同事后，他说：“在欧洲，我经常会被一些风雅的景象感动。”

同事在法兰克福大学讲学期间，结识了一位高龄的学生，她71岁了，是从保洁员的岗位上退休的。同事惊讶的是，她居然走进他的课堂，饶有兴致地听他讲中国古典文化，她认真地做笔记。课间，她一连串问了他好几个问题，就像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小学生一样，对他讲的内容，她孜孜以求，似乎很多问题都想一探究竟。

同事耐心地一一解答了她的问题。她从兜里掏出一朵鲜艳的蔷薇花，微笑着送给同事：“谢谢你，我从你生动的讲述里，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瞬间，一股特别的感动，拥抱了同事。他在国内外讲了那么多年的课，第一次惊喜地听到有人说，从他的课里闻到了花的芳香。

与同事毗邻而居的布朗教授，是一位著名的化学家，也是一个心地特别善良的老头。

有一天，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抱着一个金鱼缸，来向他求援：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三条金鱼突然打蔫了，好像生病了，不进食，也不愿意游动，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布朗教授仔细观察了好半天，似乎也没能找到真正的原因。于是，他开始为鱼缸换了清水，又补了氧气，还拿来了金鱼最爱吃的食物，结果却依旧如故。

小男孩的眼睛流露出明显的失望：“难道它们真的要死了吗？”

“也许它们只是累了，想换一个地方长长地睡一大觉，让它们在我这里休息一天，好吗？”布朗教授抚摸着小男孩的头，柔声地提了这样的建议。

小男孩很信任地放下了鱼缸，转身回家了。

第二天，小男孩早早地来敲布朗教授的门。他欢喜地看到，三条金鱼正在鱼缸里活泼地游来游去。好像一觉醒来，它们又精神抖擞了。

小男孩开心地说：“我跟妈妈说过，它们不会死的，我真的说对了。”

“孩子，你说得很对。”布朗教授面带微笑。其实，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三条金鱼感染了一种很厉害的疾病，已无法疗治。但他没有说明，还煞有介事地那样忙碌一番，只是不想让小男孩伤心。他留下鱼缸，到市场偷偷换了三条大小一模一样的金鱼。

更让同事感到意外的，是布朗教授将那三条病死的金鱼，埋到校园里的一棵樱桃树下后，双手合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为它们默默祷告了一番，才起身去实验室。

布朗教授对小男孩的悉心抚慰，对金鱼生命的尊重，在细微之处，展示的正是知识分子的一种令人肃然起敬的风雅。

还是在荷兰，两个从打谷场归来的农民，踏着夕阳，在秋日柔软的田埂上，慢悠悠地走着。一个拍着另一个的肩膀：“兄弟，我们先去喝一杯咖啡，然后，我们坐火车去城里，欣赏一下那里的月光。”

劳碌后的农夫，喝一杯咖啡，已是很风雅的事情了，竟然还要搭乘火车，去城里欣赏一下别有风味的月色，真是令人感慨唏嘘的风雅啊。

是的，谁都可以活得风雅一些，都可以展示自己与众不同的风雅。风雅，也从来都不与年龄、身份、职业、教养等密切相关，而是与人的精神世界息息相通。一个人的风雅，正是其心灵纯净、品位优卓、境界脱俗的生动写照。有风雅润泽的生活，会多一份情致，多一份令人舒心的美好。而许多人的风雅，汇聚在一起，则能折射出一个民族、一个地域、一个时代特有的文化风貌和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