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啊！饶了他

黎佳欣

我不想承认他老了，但凹陷的眼眶，花白的头发，以及那从严厉到温和的声音，我承认了。

大概是从去年我大病后开始，我渐渐发现我们的谈话不再是：“考不考得上你就这一次机会，自己要把握好。”“我知道，能不能别再唠叨。”而是“学习别搞太久了，身体吃不消”“吃得消，放心吧，我一定考得上。”

我庆幸我的十八岁磨平了叛逆的棱角，让我们的关系有了如此温柔地转变，也庆幸那次因祸得福的大病，让我参悟了父亲两种爱的方式。

年初，我去了外地，每个星期天，妈总会把手机递给我：“给你爸打个电话吧，前些天他还问起你。”熟练地按了绿色的键，无一例外，“老公”永远在前三个，是的，他们关系很好，大概是女儿大了，他们更懂得疼惜彼此，他也早已收起了年轻时的冲动，家里再也听不到吵吵闹闹的声音了。

那天的晚自习，头又痛了，我害怕那不是感冒，害怕会在某个瞬间再次晕倒，我忐忑地打的回了家。那晚，妈守着我打点滴到深夜，我隐约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你去处理就好了，我回来又要花好几百。”“还有，她又头痛了，刚请假回来，正打着点滴……”

第二天，他竟然回来了，出现在了诊所里，门外的阳光勾勒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只是不如从前魁梧挺拔，走近才发现，没有了妈的督促，他竟连胡子也忘了剃。我不知道，这个原本连领结都不正的大大咧咧的中年男人，是如何说服自己一个人在外地过着自己洗衣服、洗袜子的生活的，我偷偷地把头缩到被子里哭了。

回到学校，我依旧埋头苦读。突然，班主任在窗户外叫我出去，指着楼下说：“你爸爸来看你了。”一股热泪突然模糊了视线，才45岁的他不该是这个样子，他仰着头，用目光过滤着一个个从楼梯口走下的同学，从三楼俯瞰下去，他竟然成了一个黑点，可我分明看得到，他的瞳孔里，全是焦急和喜悦。

我牵起了那只打过我的手，如今，已布满了老茧，粗糙得不能再粗糙，但是，足以温暖我身体的每一条动脉。他逼着我买牛奶和水果，尽管我一再强调不用，我想十年前的我一定很羡慕现在的自己，因为那时一天5毛钱的零花钱，回家后都是要报账的。

时光带走了那个严厉的父亲，带来了慈祥的这一个。

他目送我进校门，一直叮嘱我：“要多吃点饭，学习别太紧张了。别饿着自己，星期天记得早点回家，我叫你妈给你炖鸡。”寒风拂乱了他的银丝，他略耸着肩，我害怕这日益凛冽的寒风会吹弯他的腰，会把他的皱纹越割越深。

时光啊，放过我的父亲吧！他的黑发不需要白发的点缀，更不需要白发放肆地喧宾夺主；把他的啤酒肚还给他吧，让他再过几天和朋友喝酒畅谈的自在日子；把他的皱纹和老茧都带走吧，还他一个强壮健硕的身体；把他的青春还给他吧，让他再对妈说一次：“我该换身好点的衣服了。”

时光啊，把十年前的他还给我吧。时光啊，求求你，饶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