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 晚发了十五年

谷煜

初三那年，学校要求毕业班的学生住校，我和她——小玲，便成了同宿舍的姐妹，并且是上下铺。她是个林黛玉般的女孩，温柔，细腻，爱笑，更重要的一点，身体也总是不太好。而我，始终是个粗枝大叶的女孩，恰恰和她互补，于是，我俩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冬天的一个周日，天上飘着鹅毛大雪，没有课，有的同学去教室自习了，有的同学蜷缩在被窝里看书。而我，却在煎熬着——牙疼。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这几天，喝粥都不敢呢！上周末，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智齿，等不太疼的时候，拔下来，就可以了。正好今天没课，牙的感觉也好多了，我决定去拔牙。可是，我怕呀！

看看宿舍里，只有小玲趴在床上看书，我说：“哎，小玲，我去拔牙，有点怕，和我一起去吧？”

小玲看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我……我不愿动弹，不去行吗？”

“哦，没事，天是挺冷的，我自己去吧，没事。”说完，我就“嗖”地出了门，因为，眼泪没出息地就要流下来。

校园很静，马路上也很静，大雪纷纷扬扬的，世界一片雪白。而我的心，此刻也一片白，只是，它无法平静，波涛起伏着。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的心，变小了，我想到那个深秋……

深秋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场流感，袭击了整个校园。班里几乎近一半的同学，都不能来上课了。小玲也未能幸免，她尤其严重，咳嗽，发烧，几乎不能进食，吃一点东西，都要吐出来，之后，全身无力地倒在床上。她根本没有力气，再去收拾自己的呕吐物。

我扶着她，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吐完了，漱了口，躺下。我开始收拾她的一切。她不好意思地看看我，想说什么，我制止她：“歇着吧，没事，自己养好了就好。”

在打针输液不见效果的时候，我们向老师申请，让她回家休息吧。于是，我拿着我仅剩的几十块钱的生活费，带着她，坐上回乡的班车，送她回家。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能陪我去医院呢？我想不开了。可是，回到学校，我什么都没说，小玲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们仍然快乐地在一起。

转眼，我们各自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成家立业，她去了另一个县城，我在家乡的小城。偶尔电话联系，彼此还是那样地亲热。后来，她有事来找我，我却在激烈地斗争着：该不该带她去呢？是不是因为那个冬天，才给自己造成这样一个心结？

但到底，我还是没有勇气拒绝，虽然，我的内心很委屈，觉得在青春最纯美的时光里，我的好，被辜负了。小小的人，真的在乎了啊！

今年春天，我整理书柜，看到了小玲给我那厚厚的一摞信。那时，多好啊！现在谁还能静下心，写封信呢？其实，早在十五年前，我就一直想给小玲写封信，问问她，为什么不能陪我去医院？

终于，在一个安静的午后，我拿出纸，拿出笔，在阳光里，全身心地写起来，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冬天。小玲：这么多年了，有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还记得那个冬天吗？……别怪我，这么多年，我还一直惦记着，那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当好朋友不能和我一起走过的时候，我难受，我哭了……

满满两页，一气呵成。叠好，到邮局寄出去。我等待着。

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手机铃响了，接了电话，是小玲的抽泣，我不语，等着她安静下来。

终于，她说：“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有感觉到。这些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这件事，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从来没想到，会带给你这么大的痛苦。我真的好难受……”

天哪！我耿耿于怀的事情，小玲竟然没有感觉到，也许，当时她根本就没想到我有多么难受；也许，当时她正不舒服；也许，当时她正思考着习题……总之，她没有感觉到我的伤心。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安慰着小玲，和她聊了起来，直到，听到她咯咯的笑声。我真的庆幸啊，庆幸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对她的好；庆幸，自己在多年后说出了这片“伤心”；庆幸，自己还仍然拥有这份情谊。

晚发了十五年的信啊，让我豁然开朗。谁没有青春年少呢？谁没有在那时，疏忽过一些感受呢？所以，还是学会这样一种内敛、宽容、大度吧，时光慢慢走过，总会让生命焕发出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