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病了

徐宁

老徐这年55岁，5年前企业改制，给了4万多块钱说是买断工龄，从此他就下岗了。老伴常年有病，儿子又上研究生，老徐在家歇不起，就在环卫部门找了份扫大街的工作，一个月1200块钱，负责500米大街的清扫任务。

这天，老徐正扫着，不想用力过大，一块石头甩到了路旁停着的一辆轿车上，发出“叮当”一声响，紧接着，从车门里跳下一个汉子，张嘴就骂：“你妈的，眼睛长哪去了！”老徐定睛一看，这是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小石头把车身撞出了一个很明显的白点+知道这祸闯大了。此刻老徐的脖领子已被抓住，知道这顿揍是免不了，他就合上眼睛等着。

想象着拳头可能打头，但半晌不见动静，就听抓他的人变调地喊道：“大哥，怎么是你？”

老徐睁眼一看，眼前这人西装革履，豪气冲天，眯了好一阵子眼才认出是谁，“你是王强吧？”

那人激动地说：“大哥是我，是我啊。”

这个王强原本是老徐小学、初中时的一个同学。上学时，老徐住电池厂家属院，王强住隔壁的军分区大院，两人不仅好得穿一条裤子，老徐还救过王强的命。家乡有条小河，他们经常搭伴到河里洗澡，有一次王强游到河中心让水草缠住了，眼见人沉到了河底，老徐一个猛子扎到水底，愣是把水草撕开，抓着王强的头发把他拽到了岸边。为这事，王强的父母当天就亲临他们家表示感谢，并对王强说：“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亲兄弟，有你一口吃的，就不能让哥饿着。”初中毕业后，王强进了父母工作的电池厂，后来子承父业参了军，这一分别就是40多年。

王强显然为刚才自己的鲁莽十分不安，一连气道歉：“大哥，冒犯了，真没认出是你。”

老徐说：“不知者不为罪，也怪我不小心。”

王强说：“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今天这个机会不能再错过，走，上车，咱哥俩吃顿饭聊聊。”

老徐说：“街还没扫完呢。”

王强说：“你扫完它，我等着你。”

等干完活，王强把他拉到了市里最高档的饭店。喝着酒就叙起旧来了。王强说，他在部队当了十几年兵，从副团级转业，落户到了省会，先在政府机关干了些年，后又下海经商，现自己经营着一家公司，效益还算可以。接着他关心地问：“哥怎么混到了这个地步？”老徐就说：“还不是咱没本事！”

王强说：“不行，我得帮你。别扫这个街了，你到我公司里来，给我管后勤，我一个月最少给你3000元。”

又听说老徐还有5年才能退休，王强就问：“你有病吧？”

这话要是别人猛然提起就是骂人，老徐知道对方是好意，就老实回答：“这么大年纪了怎能没病？高血压、动脉硬化，还有糖尿病。”

壬强说：“你为什么不办个病退？这样到正常退休能多领5年的退休金。”

老徐说：“我做梦都想，可没有人办不成。”

王强说：“我侄子现在劳动人事局任副局长，给不少人办过，这事包在我身上，找人、花钱你都甭管。”

王强办事效率就是高，第二天就到老徐家里说：“这事我已和侄子说了。他说保管办成，但必须提前办一个病历。侄子还说，你现在这几种病都不够条件，报其他严重的病，靠诊断或仪器都能检查出来，唯有癫痫，也就是抽羊角风查不出来，而且也在病退许可之内。因此，从现在开始，就必须建一个癫痫病历。这事你也别管，我妹夫正好在咱市医院精神病科，我替你办，你知道就行了。”

见自己既不出钱、也不出力，人家把事情办到这种程度，老徐少不了千恩万谢。

过了几天，老徐果然辞去了扫大街的工作，跟随王强去了省会，在他公司一个工地上管伙房，主要管采购，活不累、工资不少，很是惬意。

转眼就到了年底，老徐得到通知，说是病退手续都办妥了，最后一关就是对所患疾病进行复查。王强先知道消息，主动开车陪他回老家。到了地方，老徐见自己胡子拉碴的说要理理发、刮刮脸。王强说：“不能刮，要的就是这种邋遢样。你收拾得光鲜了，从印象上就过不了关。”

等见了王强的妹夫，那人有些焦急地说：“出现新情况了，有人告状说申报过程存在着舞弊，市里决定各种疾病不在本地复查，实行异地鉴定。”问到哪里，说不知道。

老徐就有些害怕。

王强妹夫说：“不怕，只要回答得体也能过关。”说着拿过几张纸递给老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份回答要点，发病特征、治疗过程和服用药物都在上面。现在还有一天时间。只要你背熟了，应该是能过关的。”

当下老徐就回了家，茶饭不思，一心一意背起“教案”来。

第二天，老徐早早来到规定的集合点，果然有一辆大轿车停在那里。等大家都上齐，车开动了，带队的这才告诉目的地是临近的一座城市。

在这个市的精神病院，好不容易挨到了自己，老徐一进门立即就被里面的气氛镇住了，一条长桌前坐了一排白大褂，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表情肃穆、目光冷峻，好像是阎罗殿里的阎罗大王和生死判官。

老徐心情忐忑地坐下来，其中一个医生开始问话，无非是姓名、年龄、性别、籍贯和婚姻状态等等。然后询问病情，最早发病时间、医治医院、治疗过程和发病频率等等。好在老徐把王强妹夫给的回答要点背得滚瓜烂熟，很容易地应付了过去。

一个医生问：“说说发病症状。”

老徐对答如流地说：“突然意识丧失，继之先强直后阵挛性痉挛。常伴尖叫、面色青紫、尿失禁、舌咬伤、口吐白沫或血沫、瞳孔散大。持续数十秒或数分钟后，痉挛发作自然停止，进入昏睡状态……”

医生突然打住他：“尖叫、面色青紫和瞳孔放大你也能感觉到？”

老徐说：“是啊。”

医生说：“一听就是胡侃！癫痫病人发作一般意识突然丧失，以后的事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你回答得这么娴熟，一看就是背书背来的！”

又说：“把你吃过的药说一下。”

老徐回答说：“卡马西平、丙戊酸钠、奥卡西平……”

那医生又打住他：“这就够了。请问，这些药同时吃吗？一次多大量？有没有药物反应？药物反应的具体特征……”

“这个……”老徐突然卡住了，因为教案上没写，自己也没切身体会，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一个岁数大的说：“就到这里吧。”

然后几个医生开始交换起意见来，就见五个人当中有三个都摇头，那个岁数大的也小声说：“我也这么看。”

老徐从他们的神态上已经看出来，自己没通过。他知道，病退办不成关系到自己未来5年的生活质量，多少次憧憬的悠闲状况被一下打得粉碎，不由绝望到了极点。心里一急，火气攻心，就觉一阵晕眩，大脑一片空白……

却说老徐一下就躺到了地上，身体抽搐、眼斜嘴歪、口吐白沫、小便失禁。在座的都是专家，明白这是典型的癫痫病发病特征，赶紧上前救治；随即护士穿梭，脑电仪器也推到了现场……

到了下午，老徐没事了，坐在王强车里一块回去。王强还真够哥们，从大轿子一开就一路尾随跟到了精神病院，并到处打听有没有关系可以沟通，老徐住院又一直陪护。

王强赞许地说：“哥，没想到你还会这一手，装什么像什么。”

老徐苦笑着说：“兄弟，这次可不是装的，是真癫痫了。”

自己从来没这个病，怎么一装就成了真的了？带着这个疑问，他们到家后就直奔市医院。王强妹夫说：“这是一种典型的强迫症。有时也有这种情况，总认为自己有某某病，就会产生一种心理暗示，如果作用太强烈，最终会弄假成真。就像正常人如果被认为是精神病和真正的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最终也有可能成为真正的精神病的道理一样。但愿你只是一次突发情况，以后不会成为惯例。”

不幸被言中，老徐虽最终顺利地办理了病退，只是这次“羊角风”落下了后遗症，一年总要犯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