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夏木南生

1

转眼已是三月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脸来，春日暖阳照在身上像是给人披上了一层温柔的纱衣。

向薇站在教学楼二楼的走廊上望着操场篮球架下一群跳跃的身影，其中有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向薇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这个男生名叫韩春磊，是隔壁班上出了名的“坏”学生，其实向薇也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韩春磊的。

向薇第一次对韩春磊产生深刻的印象，是在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后，学生们回学校取考卷的时候。向薇看着考卷上的分数心里很高兴，在经过学校操场边那一排水杉时，忽然看到韩春磊倚在一株树下，手里正撕扯着一张张试卷，不出一会儿工夫，期末考试的试卷就被他撕了个粉碎。接下来，他又将碎纸屑全撒了出去，飘飘荡荡的白纸屑哀伤地打着转儿落了一地。看到韩春磊的这些举动，向薇有些呆住了。就在这时，韩春磊忽地转过脸来发现了她。韩春磊的脸色有一些苍白，他看了一眼向薇，表情冷漠。向薇慌忙移开视线，埋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

不知为何，那天起，向薇便时常想起韩春磊，想起他将试卷纸屑撒得满天飞的那一幕，想起他那有些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冷漠的表情。

2

向薇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校园里平静地呆到毕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她在学校的生活就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水，每天努力学习，按学校的作息时间吃饭睡觉，协助老师批改作业，是一个典型的三好学生，老师眼中得力的小助手。可是生活偏偏要在向薇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一丝波澜。

春和日暖，学校组织学生们去学校附近的蝴蝶山采集昆虫标本。

一大早，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向薇就跟着队伍出了校门。一路上，男生们都闹哄哄的，到处乱跑。相较之下，女生们就要乖巧多了，她们各自挽着闺蜜的手慢慢地走着。

向薇独自走在团队最后面，没有同学跟她走一起，她也早习惯了。向薇没有朋友，或许是因为她优异的成绩，又或许是因为她不爱说话。对于这一点，向薇并不介意，因为她一直记得一句话：很多优秀者都是孤独的。

抵达蝴蝶山的时候已近中午了，阳光有些强烈，明晃晃的光线刺得人眼花。

老师叮嘱完注意安全后便让学生们自由活动了，他们拿着网兜和玻璃瓶各自去找昆虫。向薇从背上取下背包时才发现背包底部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里面的网兜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遗失了。她看了看手中那个大大的透明玻璃瓶，毅然出发了。

翻过蝴蝶山就是蝴蝶谷，尽管老师叮嘱不要走太远，但向薇还是依着自己的性子去了蝴蝶谷。她不太想跟同学们一起，她觉得他们拉帮结队，闹哄哄的，只会把昆虫吓跑。

顺着山间小路一直往前，穿过一片漂亮的樱花树林，向薇来到一片断崖处。在断崖边上长着一丛丛开着紫色花朵的龙胆草，一只只蝴蝶萦绕着一朵朵蓝色的花扑闪着美丽的翅膀，正欢乐地采着花蜜。

见时机正好，向薇便慢慢向那丛龙胆草靠近，等到一只有着圆润斑点的蝴蝶停在花上时，她慢慢蹲下来试图将它捕捉，却没想到那蝴蝶机敏得很，仿佛提前预知向薇的动作一般，直接飞走了。向薇遗憾地瞪了瞪眼，却听见身下一阵断裂的声音，当她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身下的一处正在塌陷。说时迟那时快，知道已经来不及跑回去的向薇，猛地往前一跳，抓住了一株峭壁旁的老柏树，这才没随着掉下悬崖。

攀上柏树那弯曲的树身，向薇早已惊出一身冷汗。看着这悬崖，向薇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一番武侠片里主人公遇险的场景。她抬起头望了望崖边，发觉自己被困在此地，往上回不去，往下更不可能。向薇心里着急起来，便开始大声呼救，声音回荡在整片山谷里。

3

出乎意料，第一个听到她呼救的人，正是韩春磊。向薇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蝴蝶谷。韩春磊看到向薇的状况，眼睛里满是担心，全然不是之前冷漠的神情。韩春磊叫她别动，等他回来。向薇等了半响，才看到韩春磊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根野藤蔓，将她拖了上去。

终于回到了山崖上，向薇已是满头大汗，韩春磊却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表情。向薇对他说谢谢，他也不理。只是要她小心点，蝴蝶谷看似美丽，实则藏着危险。韩春磊的话让向薇觉得他对蝴蝶谷很熟。

回去的路上，向薇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你怎么会在这儿？”韩春磊说：“我常常来这片山谷，不想上课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来这儿呆个半天。”说着，韩春磊又哼起歌来。向薇听出来他哼的是卢广仲的《校园歌手》，便说：“我也喜欢这首歌。”韩春磊微微一笑：“嗯，这首歌特别适合早上在山顶看着升起的太阳唱。”

走在韩春磊的身后，向薇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出很多。樱花树林上落下来的碎光打在他的白衬衫上，让向薇想起了那些台湾电影里的男生形象。她忽然觉得韩春磊的内心其实并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他也不同于其他在学校调皮捣蛋的“坏”学生。他似乎有着温柔的一面，只是这一面很少被人看到，而她则恰好成为能目睹他这一面的幸运儿。

想了片刻，向薇问他：“那天你为什么要把试卷撕掉呢？回家怎么向父母交待？”听到向薇的话，韩春磊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倚在一棵樱花树下转过脸来看着向薇。向薇看着这张脸，浓浓的眉毛下眼睛深邃明亮，仿佛要让人陷进去。他说：“我就要去上海了，父母不让我继续读书了。他们只知道钱，他们希望我多挣钱。”说完，韩春磊脸上浮出一抹自嘲，和那天他将试卷撕毁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走出树林时，韩春磊语气严厉地说：“你回去不要和任何人说在这里遇到我的事。”向薇反问他：“你有梦想吗？”对向薇的问题，韩春磊有些没反应过来，呆了片刻才说：“我也曾想将来可以去美院学习绘画，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韩春磊说这句话时，向薇注意到他的眼帘渐渐垂下，直到眼神中的光亮完全熄灭。

4

那封信是向薇连夜写出来的，在写那封信的时候，她仿佛是一个心中有梦的梦想家，仿佛她已经成为了韩春磊，正在以他的手写着他想说的话。

第二天，向薇将这封谈及梦想和未来的长信交给了韩春磊班的班主任刘老师。刘老师看了她的信后，很快回复了向薇，并决定去韩春磊家中做一次家访。而此时的向薇，正站在教学楼二楼走廊上看着球场上挥汗如雨的韩春磊，满怀期待。

一个月后的一天，向薇留校在办公室帮老师批改作业，改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一出门便见到了韩春磊。向薇才知道他因为不想打扰她，便一直在走廊等着。看到向薇，韩春磊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浅浅的白牙，这笑容阳光灿烂，完全不是之前那自嘲的神情：“上个月班主任去我家做了一次家访，父母改变了想法，同意让我继续上学。”听到韩春磊的话，向薇也很高兴，但她并不打算揭露那个秘密：是她拜托了刘老师去家访的，向薇怕他会尴尬。

从那天起，他们成了好朋友，向薇开始帮韩春磊补课，图书馆则成了他们的常去之地。韩春磊开始变得很认真，成绩也提升得很快，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连老师也对他刮目相看了。

韩春磊似乎变了个人，渐渐地成为了同学中的焦点人物，身旁也开始围绕着越来越多的身影，他跟向薇去图书馆学习的时间也开始变少了。而向薇，则还是一如从前，总是一个人。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向薇没有见到他。只是在红榜上看见韩春磊的名字十分显眼。或许他是和家人朋友们去庆祝了吧，或许他早就将她忘记了。也对，她也只是他学生生涯中一段不起眼的小插曲罢了。时间的流逝，终会让他把这段插曲遗忘。向薇心中不禁掠过一丝伤感。

5

时间飞逝，又是一个阳春三月。此时的向薇已经在这座南方城市生活了四年。前一天，在搭乘的士时她听到广播说有一个画展在本市举办，便起了兴趣想要去看。听说办画展的是个新锐画家，当下正红，创作的一幅画作刚入围了欧洲的某个奖项。

画展举办的地点是在体育馆，向薇看着墙壁上一幅幅风格独特的画作，挨着一一赏析，最终在一幅名为“樱花树林中的秘密”的画前停住了脚步。画中一片茂密的樱花树林开满了淡粉色的花，树林中站着一个穿白衬衣的少年，一个穿紫色长裙的少女。

“嗨，好久不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向薇转过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中一动。

“好久不见。”她想，或许她的秘密早就被揭晓了。

（责任编校 王鹏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