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卫风·氓》的解读
2013-06-14刘界
刘界
此诗距今2700余年,为我们讲述了一位弃妇归乡之后回忆往昔与恋人“氓”相识,相恋,相爱,直至离别的过程。全诗共六节,每节十句。诗的结构,是和它的故事情节与作者叙述时激昂波动的情绪相适应的,但它并不像《诗经》其他各篇采用复沓的形式,而是依照人物命运发展的顺序,自然地加以抒写。它以赋为主,兼用比兴。赋以叙事,兴以抒情,比在于加强叙事和抒情的色彩。
第一、二章是追叙。第一节,叙述自己由初恋而定的。第二节,叙述自己陷入情网,冲破了媒妁之言的桎梏而与氓结婚。诗人叙述到这里,情绪极度激昂,悲愤与悔恨交并,使叙述中断。第三节,她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对一群年轻貌美的天真少女,现身说法地规劝她们不要沉醉于爱情,并指出男女不平等的现象。第四节,对氓的负心表示怨恨,她指出,这不是女人的差错,而是氓的反复无常。第五节,接着追叙,叙述她婚后的操劳、被虐和兄弟的讥笑而自伤不幸。第六节,叙述幼年彼此的友爱和今日的乖离,斥责氓的虚伪和欺骗。这些,都是作者的经历、内心活动、感情变化的再现,结构严谨,形成一首千古动人的诗篇。
第一节,“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氓”,装出忠厚老实的样子,来到女子家中,探问情形。首节的叙述可见女子贤惠淑德,早已声名远播,十里八乡人人皆晓,故而会有远方的“氓”特意借口买卖,以布换丝来探问实情,一睹芳容。实际上,“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我谋”即宾语前置,当为“谋我”,男子装出“蚩蚩”的忠厚老实貌,借口做买卖来看望女子,倒也在情理之中,无可厚非。然而,之后的故事却出乎她的意料,同时也是女子命运悲剧的开始:女子与“氓”两人一见钟情。由哪里可见呢?“送子涉淇,至于顿丘。”这样的“好逑”定然是家中门槛被媒人踏破,但女子恰恰钟情于远道而来的“氓”。如是常人,毫无感觉,女子定然不会送出家门,再者,最多至于渡口,然而款款的情意促使两人涉水过河,爱情的魔力让女子迷失了方向,涉水之后,甚至越过高岗——“顿丘”。即使是在宋词当中多的是送别至十里外的“长亭送别”,而此诗中我们甚至无法猜遐具体的路程。
但是,“匪我愆期,子无良媒”一句,却突然打断了正常的叙述顺序,此处应当继续述说两人的柔情蜜意,但却突然冒出“不是我拖延时间,是因为您没有好的媒人”的句子。我们发挥合理的想象,在离开女子家人很远后,在最后分别的时候,只可能是男子提出了即刻与他“私奔”的要求。面对第一次见面即提出如此骇闻的要求,眷恋于他的女子却只是婉言拒绝,“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听闻后,男子却“怒”;女子见状,安慰道:“秋以为期”。由男子初来时“抱布贸丝”的春季,可以推知这里可能也有女子对男子的表现略有不满,期望以半年的时间来考验两者的爱情的考量。但,实际上考验的哪里是“氓”,折磨的分明是她自己:她陷入了爱情的陷阱。她定然是一直痴痴地目送那个有着令人一见钟情的外貌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第二节,“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我们可以想见,立秋的日子来临后,女子是日日渡过淇水,登上高岗上的颓圮的垣墙向远方眺望——等待爱情!天地苍茫,她由早到晚守候着的却是失望,晶莹的泪珠从大大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下滚落,思念的心无法遏制青春的悸动,爱恋让她迷失了自我,不能自拔。忽而,有一天在暮色中,当漫天的晚霞映照西方天空,将淇水渲染成一片花海时,她看见一个离别半年后依然熟悉的身影从天边走来,她从掩面哭泣的墙根下直起身子,但眼睛能辨认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氓”时,她来不及抹干眼泪,大簌大簌的幸福与委屈的眼泪又滚落,但她却绽开如花的笑靥,一边笑,一边哭,一边自言自语:“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他还记得我们死生契阔的誓言!”(载笑载言)这是怎样的女子,有着怎样自由的爱情追求!由后文的“兄弟不知,咥其笑矣”,我们也可以想象在这半年中,女子拒绝了多少“门当户对”的提亲者,她的父母兄弟会是如何竭力反对这桩婚姻,而这个女子又是如何得坚持。依然没有“三媒四请”等该有的礼数,没有必有的仪式,在简短的卜筮,向鬼神鉴福之后,女子毅然带上自己的财物坐上了男子的牛车而去。她满心装满了对爱的憧憬和甜蜜的幸福。
第三、四、五节,叙述了女子与“氓”的婚后生活。三、四节文首以养蚕织锦的常见物“桑”和“鸠”起兴,“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两句即是“兴”亦是“比”,暗示时间的流逝,女子年老色衰,爱情的花朵在他们日常的琐物中凋零。“三岁食贫”,“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所有苦活、累活,女子都愿意承担,不分昼夜的劳作,这都源于女子对男子的挚爱。可知,男子的日子渐渐地好过了起来,但可共贫贱不可共富贵的男子开始“士贰其行”,喜新厌旧,移情别恋,进而频繁欺骗,“二三其德”。多番的训诫争吵之后换来的却是“至于暴矣”。所有的伤心和委屈涌上心头,女子愤而离家还乡。当再次路过淇水时,“淇水汤汤,渐车帷裳”。这里即是“赋”,亦是借景抒情。淇水浩浩荡荡,就如同女子满心的委屈和悲愤,连绵不绝,面对这条见证了他俩当初爱情的河流,她定然是再次泪流满面。归乡后兄弟的冷言冷语,让她的悲伤无法倾诉,只能独自面壁垂泪,悲叹自己的苦痛命运,“躬自悼矣”。
第六节,“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承接上节归乡后的怨愤,以“淇”和“隰”为“比”,同时以河流和沼泽的“有岸”“有泮(畔)”反衬自己的痛苦无边无涯,但本节开头的诗句却是“及尔偕老”,归乡后的女子在痛定之后并非思痛,想到的却依然是曾经“信誓旦旦”的誓言,想到的是两人新婚燕尔时的“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欢愉与快乐。由此,我们不禁想到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曾言“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我们可以抛弃爱情,我们的脊梁可以承受重负,但我们的内心却无法承受一片空灵,当抛弃所有后,我们努力的以爱的思念为填充物。这便是这个女子可爱、可敬,或者说可怜的地方。所以,在回忆与回味当初两人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誓言后,女子哀叹“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细细品味结局,丝毫感受不到决绝,而是一种无奈与故做得洒脱,不禁让我们想起了著名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所自的汉乐府民歌《白头吟》,后人为类似的爱情生活悲剧结局所杜撰出的矛盾心理——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所谓的“绝笔信”:“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的句子。既然“决绝”,就不至于念叨,“努力加餐勿念妾”;既然“已焉”,就不至于怀想,“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国人,总爱给悲剧的结局接一个或凄艳或团圆的尾巴,古乐府诗后,后人编撰为司马相如“诵之嘉吟,而回予故步。当不令负丹青感白头也”的喜剧结局。诗经《卫风·氓》,作为现实主义文学源头的代表作品,保留了现实生活的自然本色,我们不确知那些狗尾续貂的喜剧结尾习惯起于何时,但至少在汉代以收集民歌以正得失的乐府时代还未有体现。
通观女子与氓的爱情故事,我们不可否认他们曾经幸福过、爱过,且女子依然爱着。只是爱并不是一个实体的存在物,我们无法将其安放在某处,隔绝与天地、空气安然保存。“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似乎也能作为这桩故事的注脚,我们常人许多的爱情的确耗散在日常生活的琐事之中,转变为亲情——这已与爱情无关——但这并不是它的全部意义所在。爱情是一种关系,是一类似于柏拉图理念的永恒存在,但现实中,在这个时空中没有不老去的东西,如是理解,爱情在一个人的身上死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复活,它虽是永恒存在,但已与前者无关;将爱情呵护备至,尽心培育让一份爱情在两个人的身上长存,让这份爱情的生命周期等于或长于两人的生命周期,我们便称之为传奇。它是化蝶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因梦而死、因梦而生的牡丹还魂之爱。当爱情来临时我们当认真面对,不要去轻易尝试爱情也不要轻易放弃爱情,
米兰·昆德拉说:“人们不可能像重看一本书或者重放一部电影一样,去重温一段爱情。”最后,让我们用一曲流行歌曲当中的词结束这篇解读吧:“流传在月夜那故事,当中的主角极漂亮,如神话活在这世上为世间不朽的爱轻轻唱!”
(作者单位 江西省九江市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