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寂寞在谋杀身体

令狐小妖

岁月是把杀猪刀，它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手下留情过。男的会被他催肥、变形、性能力变弱；女的会被他榨干、变丑，双乳下垂、风华不再。一晃眼，我和大志已经混过五个年头了。

这五年内他觉得我不新鲜了，我嫌他不殷勤了。但是我们谁都没有捅破这层彼此心知肚明的窗户纸，还得继续走下去。已经一步一蹭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再怎么两看相厌，也要给对方许下一个结果。

我们俩凑了一个首付，在附近一个小区买下了一个二手房，彼此装作很恩爱的样子搬了进去。婚期就定在半年后的五一。

小区换了物管，新来的物管喜欢上网，有一次心血来潮，替我们建立了一个业主群，然后把我们每户业主一个个地劝进了群里。

没想到这一扎堆，倒把我们一大群赋闲在家没事干的女人聚在了一起。

女人聚在一起，无外乎就是八卦，明星八卦、亲戚同学的八卦，红事白事都能八，八多了也腻。于是大家就嚷嚷着要在群里找点新鲜玩意。

有人就提议不如玩偷拍，比如拍身边人睡觉时的囧相、某个在小区角落违规小便的男人等等，拍了就放上群相册给大家评比。只要是有趣的，能让人看了扑哧一笑的相片都OK。

为了鼓励大家的积极性，群主让每个人上交三百块，集资买了一条施华洛世奇的限量版水晶链，作为奖给得分最高的那个。

我和陈嘉丽商量好了，我们的主题就是拍各自男友的睡相。可惜大志满脸油光的样子实在惨不忍睹，我偷拍了两张就放弃了。正好陈嘉丽不会用相机，于是我就干脆帮她拍，过过我的偷拍瘾。

我之前也见过陈嘉丽的男朋友，文质彬彬的样子，没想到睡相却很可爱。弯曲着双腿、手掌枕在脑下面，像个婴儿一样，嘴角还露出一丝隐隐的笑容。

相机按下的瞬间我怦然心动，这是一个和我男友截然不同的男人，他文雅、有礼、绅士。透过领口的空隙，我看到里面隐约的结实的胸膛，脑海里不自禁地闪出一幅儿童不宜的画面，我暗暗骂自己不要脸。

因为陈嘉丽实在想要那条限量版水晶链，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让我多拍几晚，再挑些满意的放上群相册。但陈嘉丽不知道她正在引狼入室，自从见过她男朋友的睡相后，我就不知不觉有了歪心。

最后一晚，仿佛天赐良机，我刚到陈嘉丽家她就接到电话，说朋友有急事就在楼下等她，她下去一会儿。

我得到了和她男朋友独处一室的机会，陈嘉丽走远后我凑近床边仔细地观察他。他好像在做梦，手脚并用地踢了被子，露出他的身材，平躺着的他犹如亚当般性感。

我中了邪似的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喉结、胸脯、小腹，手指蛇一样缓缓游进了小腹下面也不自知。待我清醒过来，手指已经插进了他的睡裤里面。

我羞愧地抽出手，感觉全身发热难以自控。偏偏此时陈嘉丽还没上来，我就拿着相机走到阳台上，在两盆玫瑰花的掩护下，将镜头漫无边际地对准了外面漆黑的天空，左一张右一张地乱拍。

镜头移至对面单元窗台外面的一台室外空调机上时，我忽然停住了，我惊讶地发现空调机上竟然站立着一个索索发抖的男人。

哈，这可是绝好的偷拍材料，半夜三更，这个男人竟站在空调室外机上，他是偷情还是毛贼？可能性无数，我不断按下快门，心里激动得不得了。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我完全没有睡意，经过一番对陈嘉丽男朋友的私自挑逗，再偷拍了那个空调机上的神秘男人，我心情异常激荡，抽出记忆卡片马上就将相片传进了群相册。

洗完澡出来一看，天哪，我洗个澡也就三十分钟左右，那张注明为“空调机上的男人”的相片，却已经有一百八十多个人点击。

有不少人在相片下面跟帖，都在猜测着这个只看到背影的男人究竟姓甚名谁。因为大家都是同一小区的，说不定就是自己身边认识的熟人，这让猜测游戏更加刺激好玩。

我很愕然，不看不知道，原来小区里潜伏着这么多夜魔。

我再次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杰作，准备关机之前，业主群里一个叫“和尚”的人忽然邀请我私聊，他问我那张“空调机上的男人”的相片是不是我上传的。

我想这毕竟是偷拍，也不知道犯不犯法，正想一口否认，他却不容我考虑，说他已经问过群主，相片的确是我发的，但群主说删相片要本人动手，他希望我把相片删掉，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当然不会理睬他，这张相片点击率这么高，很有可能我会得第一的。虽然我也知道一个男人半夜三更站在室外的空调机上总不免有些难以言说的原因，可要我放弃唾手可得的水晶链，我自然是不肯的。

男人见我语气不驯也改变了态度，忽然强硬起来，他说如果我不删掉相片一定会后悔的。

我以为他是故意恐吓我，心里很不爽，我猜他当时在空调机上很有可能看到了我挑逗陈嘉丽老公的片段。可这又怎么样，没凭没据，如果他到处胡说，我还可以告他诽谤。

我不想再和他纠缠，正想关机睡觉，他却发过来一句话，让我刷新一下群相册。

我随手刷新了一下，然后就呆住了，群相册在五分钟之前更新了，放上了一张非常情欲暧昧的“艳照”。相片里的女主角虽然只是一个诱惑性感的剪影，但单凭那身影线条，我就知道那个是我自己。

我哪里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我偷来的短暂春宵竟被人偷拍了，还放上了网。

虽然我清楚自己并沒有和陈嘉丽男友发生过什么，但以相片显示的情色级别而言，没人会相信我和他没上床。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话足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相片以几分钟一次的速度被点击，我心急如焚。

一到天亮这点击数量将会以倍数上升，如果陈嘉丽或我男朋友发现了这张相片，我的名声可就臭成大便了。

我从椅子里一蹦而起：是谁，到底是谁偷拍的？我连珠炮似地在Q上向他发问。

这次轮到他扮强硬了，他说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我语气即刻软下来，这个叫“和尚”的男人看来没说谎，他真的看到了偷拍我的那个人。我说如果你能帮我劝那个偷拍的人把相片删掉，我也会信守我的承诺，删掉你的相片。

他笑了，他聪明地捕捉到了我的软肋，他说我们见面吧，见过面我才能跟你好好谈谈。

我被他逼到了墙角，现在我已变成完全被动的地位，我头痛得炸开似的，却不得不答应了他的要求。

凌晨五点三十二分，我依“和尚”给我的门牌号去了，进去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家，屋子里凌乱不堪，到处都弥漫着过剩的荷尔蒙味。

我隐隐意识到不妙，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里可能有危险，我转身想走。他没有堵住门口，只是在我背后说了一句：今天你还是个良家妇女，只要走出这个门口，明天你就是个荡妇。

我的心猛然一震，是的，他说得没错，如果我找不到偷拍的那个人，秘密明天就会被揭穿，我已无路可走了。

我转过身面对着“和尚”，对方只穿了一件及膝的睡衣，胸膛的领口敞得很开，显得他很猥琐。他看了我一眼，色色地吹了一下口哨，想不到你身材比相片里还要好！

我下意识用手掩住胸部，我名花有主的，你别想多了。

哈哈哈，他不屑一顾地大笑，笑完他不由分说地搂住了我。我最初是挣扎的，可这挣扎却毫无力道，他也知道这挣扎是表面的。如果我真的要反抗，只要我大叫一声，对面所有的窗口都会亮起来。

屈辱地把身体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其实跟强奸没什么分别。事情完了之后我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这个让我无比厌恶的地方。

“和尚”没有食言，我回去打开电脑上网后，发现那两张相片都被删掉不见了。此时我才感觉自己是活了过来，在浴室用水狠狠地把自己冲洗了半小时，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倒在床上。

我以为事情会因此而结束，万万没料到那两张删掉的相片在刚放上网之际，就被好事的群友复制进了自己的电脑文件夹。后来看到群相册的相片被删，可能他嗅出了一点异常，就把收藏的相片再次上传进了群相册。

我是睡到第二天下午被陈嘉丽的电话给叫醒才知道的，陈嘉丽在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

她根本不听我解释，一味地骂我臭、脏、乱，是地沟油！是三聚氰胺奶！是吸男人血不吐骨头的妖精！我除了隐忍，没别的办法，事实也是如此，我是理亏的一方。

所以我宁愿陈嘉丽再对我狠一点，掴我几巴掌甚至踢我几脚都不要紧，只要她不把事情闹大，不伤及到无辜就好。

可陈嘉丽并没我想的那样大度，她认定是她男朋友与我共同勾结，她和他大干了一架。两人经常半夜三更地就吵起来，锅碗瓢盆从十一楼扔下来，像湿水鞭炮似的，一会就响一声，一会就响一声。

小区里很安静，可我知道有无数双耳朵竖了起来，在偷听着陈嘉丽家的内讧。

此时此刻我是如此怨恨群里那个最初建议偷拍的人，虽然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就算是当事人我当初也没料到，完全是一场游戏，发展到了如今却成了一场战争。

在一个很深的深夜，陈嘉丽和男友又像平时一样吵了起来。这次吵得比以往更厉害，从十一楼摔下来的不再是小件家什，而是一部液晶彩电。

轰的一声，像打雷似的，包括我在内的人都侧耳倾听接下来陈嘉丽或她男友再扔什么，是洗衣机还是电冰箱？

可我们都猜错了。扔下来的不是洗衣机，也不是电冰箱，而是一个人——陈嘉丽的男友。

据陈嘉丽后来的口供所说，她男朋友当时是太冲动了，为表清白，他愤然地站到了窗台上面，他说如果陈嘉丽再不信他，他就要以死明志。

他本来也不是真想死的，或者是天意，他在准备下来的时候脚板底滑了一下，陈嘉丽只来得及眨一下眼，他就不见了。

陈嘉丽男友的死相很恐怖，去开追悼会的人回来说，殡仪馆的化妆师替他化妆，由于他掉下来的时候是头先着地，整个头盖骨都碎掉了。化妆师最后用一个椰子壳替代了他的真脑壳，才让他的遗体得以完整。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就呕吐了，胃里翻江倒海，像有千万条虫子在肚子里游泳，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我心知肚明。陈嘉丽男友死得很冤枉，我总认定他有一天会回来找我报仇的，我每晚每晚都睡不着，疑神疑鬼，像个精神病似的。

接着“和尚”也出事了。那张被我命名为“空调机上的男人”的相片，被空调机真正的主人看见了。

“和尚”做的事情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他自恃是个空调工，以为有一身时迁的好本领，就勾搭了这屋子的女主人，并趁着男主人上夜班，和女主人偷情。没料到那晚男主人忽然回家，他被逼躲在了室外的空调机上面。

男主人刚好遇上七年之痒，这下子找到借口和老婆离婚了，可女人要死要活地在小区门口耍泼，又骂“和尚”害人精又骂老公没人性，有一晚女人骂着骂着就在地上睡着了，结果被一个醉驾的男人开车辗去了一条腿。

事情进展到了我无力控制的地步，我的意志在女人那条断腿面前彻底崩溃了。雖然最后业主群因为这一桩又一桩的偷拍事故被迫解散，但是受害的人，却没有因此而得到痊愈。

那伤痛是永生永世的，陈嘉丽是，断腿的女人是，至于我，根本就是生不如死。

从此我便永远不能再面对镜头。夜晚因为寂寞睡不着，站在自家阳台上，注视着对面同样黑洞洞的楼层窗口，我心里便一阵阵地惊惧。

它们对我来说就如同一个个黑洞洞的镜头，不知何时，就会拍下能让我身败裂一无所有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