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水晶鞋，但是我没有合适的脚

江山美人

那条狗一直在门外吠个不停，声音呜咽，像是在哭泣。

此刻正值午夜，繁晴一向都有失眠的毛病，她有些毛骨悚然地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瞪视着天花板，不明白在这种高级住宅区里怎么会传出鸡鸣狗吠。

在由最初的数羊莫名其妙地变至数狗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跳下床，从厨房里拿出一把扳子，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她一把将门大力地推开，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了一条楚楚可怜的小狗。那狗毛色纯白，眼神里似有无尽的凄楚和渴求，于是，她心软了。

她轻言细语，宝贝，你怎么了？饿了？她回身到自己的冰箱里拿出一只足有半斤重的火腿，扔给它，但是它连瞅都不瞅一眼，只是眼神哀怨地冲她一个劲儿地哀鸣。

莫非这狗感情受挫了？繁晴暗自猜测，她将这条血统纯正的西班牙小狗从尊贵的额头一直打量到了卑贱的狗尾巴尖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在这打量的过程里，她的瞳孔渐渐惊恐地放大，有艳丽的色泽在她的眼里大片大片地折射出来。因为她突然发现这条形迹可疑的狗的足底沾满了鲜红的东西，以她的常识推断，那些绝对是血。

她放眼望去，光滑的地板上拖迤着长长的血痕，在走廊深处一个洞开的门中消失。

繁晴顿时头皮发麻，有一股死亡的气息向她一步一步靠近。

那狗悲哀地看了她几眼，然后撒开四蹄跑到那个门旁，又回头冲她哀鸣，她明白它的意思，它是在向她求以救援。

繁晴双手哆嗦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果不其然，一撞入视野的就是大片大片红得让人心惊的鲜血。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捂住欲呕吐的嘴想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夺门而逃，但是那狗却死死咬住她的裙角不放。他娘的，紧要关头，这畜牲倒比她表现得无畏。

她被那狗一步一步地拖拽倒了卧室，然后她惊呆了，一个俊美无比的男人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洁白得可比天山雪莲的睡袍被稠腻的鲜血浸染得一片模糊。

他長长的睫毛无力地覆盖在光滑的眼睑上，坚挺的鼻梁连顽石看了都会发出赞叹，而那薄软的唇是在以怎样的性感去诱惑死亡女神的吻啊？

繁晴发誓，她生平看过无数的侦探小说，但从来没看过死得这样绝美，这样让人心动的男子。她在心里微微叹息着，憎恨老天的无情。但她还是试着发出了一声致命的尖叫，因为这毕竟是一场令人发指的凶杀案，走走形式也好。

小姐，以后请核实好情况后再来报案，我们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那个矮胖子警察用眼白多于眼仁的眼睛斜睨着繁晴，非常不客气地说了这样一番话，然后开着警车绝尘而去。

留下繁晴一个人像泥胎一样地直发呆。

身后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我的样子真的很像被人砍了十八刀的死尸吗？

繁晴回过头，似乎仍没从这意外中清醒过来，她茫然地盯着那个男人，继续发呆。

冯凯文那只受伤的脚被医生裹成一只棕子，高高地吊在床架上。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一只巨大的苹果，一边向她投来似笑非笑的眼神，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在他的唇边若隐若现，果真是个美男子。

经过冯凯文详细的解释，繁晴这才明白了事情发生的具体经过：

昨晚，冯凯文与同事狂欢至凌晨，回到家后，喝得酩酊大醉的他脱下鞋子一路摇摇晃晃地穿过客厅，不小心被一破碎的酒瓶割破了脚踝的动脉，出血不止。而他因为意识不够清醒，不管不顾地爬上床一觉睡到自然醒。结果让一人一狗引发如潮的恐慌。

冯凯文是个IT精英，有着最体面的工作和最不菲的收入，但据繁晴的观察，他同时也过着这世上最没有规律以及最杂乱无章的生活。

他像一只昼伏夜出的黄鼠狼，行踪诡异不定。繁晴白天出门去医院上班时，常常会看到他的房门紧闭，冷冰冰的，不沾染丝毫的人间烟火气。

而晚上累得半死的她一旦回来，又会看到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上打着亮晶晶的摩丝，拿着手机在走廊的过道里走来走去地打电话，一副公事繁忙的样子。

这时，他看见她，会眼睛一亮，然后借故打招呼，美女，你好。

但往往这时，繁晴会当机立断地下巴朝天，连睨都不睨他一眼就如入无人之境地与他擦肩而过，那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宣布了他俩之间不可逾越的界限。

冯凯文好像还没有女朋友，这是繁晴最新的观察结果，听清，是观察，绝不是偷窥。虽然她每天一下班就会在门后放一张舒适的躺椅，一旦对门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就会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趴在门镜后兴奋地朝外张望。

说句心里话，繁晴毕竟是俗世女子，对帅哥偏爱些也是再所难免，更何况那家伙并不是很讨人嫌。

但是有一天傍晚，繁晴在电梯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一与她对视，繁晴便觉得惊为天人。她想，如果她是一个星探，一手挖掘了这样一个美人，一定会像当年挖掘林青霞一样震惊海内外。她敢向上帝保证，那女子绝对是一天赐尤物，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浸透着浓浓的女人味儿。尤其那袭纯白色的皮草披肩使其更添高贵神秘。

但她自始至终都神色清淡，用手抚弄着耳垂，姿势不无风情。

她和繁晴在同一楼层停下，当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后，繁晴突然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因为她眼睁睁地看到那个绝色美女径自向冯凯文的房间飘去。

繁晴用钥匙去开门，虽然是背对着那个美女，但她将身上所有的感知细胞都集中在后背上了。果然，那美女敲响了冯凯文的门，繁晴条件反射地回了一下头，看到了如下一幅凄美的场景：

冯凯文开门，眼神沉默却执着地望着眼前的女人，少了太多太多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嬉笑怒骂，那是一个男人受伤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让繁晴有些心疼。

但是下一秒钟，俩个人无声地抱在了一起，在隐隐的夜色中显得毅然绝然又义无反顾，就像言情片里爱得死去活来又不得不天各一方的痴男怨女。

繁晴隐在心里浅笑了一下，随手推开了门。但是将门关合后，她脸上的伪装迅速地剥落，她觉得，在她的心里，有一根什么样的弦，轻轻地，轻轻地，崩断了。

午夜时分，门外又一次传来狗的低鸣声，这回虽不似上次那般凄凉，却显得分外的焦灼与不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繁晴动作利落地跳下，连鞋也没穿，就去给它开门。在这段时间内，她和这个极具灵性的小家伙已建立起非常深厚的情谊。

她打开门，这条叫做“春天”的狗只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就扭头向自家的门跑去。繁晴明白，这是让她跟过去的信号，她稍稍迟疑了下，跑了过去。

门虚掩着，在洞开的门缝里，她看到了那个极其醒目的身影正在以无限哀求的姿态说着什么，而那个被哀求的女人满脸是泪，她不停地摇头，一脸的伤心欲绝。

好像在演八点半连续剧，繁晴在心里有些不屑，眼睛却始终围绕着那个心碎的男子，他脸上的绝望与痛苦足够让她在今后无数个夜里无法成眠。

最后，馮凯文颓唐地坐在沙发里，那女人在他的额上留下深深一吻，在他的沉默中起身离去。

一切结束了，关于男人与女人的故事。很老套，一对青梅竹马的爱侣，女孩因为贪慕虚荣，或者说想谋求更大的发展，另投富商的怀抱。

那一晚，冯凯文一整夜都坐在楼下的长椅上，有春天的梨花落满了他的肩头。繁晴站在楼上的窗边远远地凝望他，娇羞女孩，莽撞少年，或许也曾在这样的月光里，这样的树影下，互赠初初一吻，全然不知花瓣落了满肩。

第二天早晨，正在厨房里煎荷包蛋的繁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惊扰，抽油烟机坏了，满室都是呛人的油烟味。她咳着，大声地问，谁？没人回答，但敲门声仍继续。

她关小了火，也顾不上一脸的烟熏火燎，一路小跑地去开了门。

打开门，她愣了一小下。门外，一人一狗正摆着一副乞求的架式可怜至极地望着她，人是冯凯文，狗是“春天”。而且人的手里拿着一个超级面霸的碗，狗的脚边放着一只大得可媲美八月十五那轮满月般的盆。

你们这是？繁晴很是纳闷。

饿……人的口里吐出这样一个虚弱无力的音阶，狗也紧随其后地点头，表情沉重。

繁晴叹了一口气，将一人一狗让进屋，随后走进厨房，她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股快乐正在像春天的柳梢一样抽枝发芽，蓬勃着，疯长着，欢天喜地，无尽无休。她恨自己，这快乐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一大早上的，繁晴穷尽她超容量冰箱里的所有食物内存与自身二十几年所学的全部厨艺，当她将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摆上桌子时，一人一狗的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一样大，口水流得就如同马达加斯加的瀑布。

吃的过程就不说了，太丢人。还不算在临走时，冯凯文偷偷打包带走的两塑料袋鱼肉丸子汤。

但打那时起，人和狗就有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理由了，说句真心话，她内心是欢喜的。

即使他已另有所爱，他也像一面湖水，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

冯凯文已经开始正式和她约会了，吃饭，看电影，和她带着“春天”在楼下的草坪里一起溜弯儿，在外人的眼里很像一对热恋中的忘情爱侣。

但是，繁晴明白，这不过是他想忘记另一个人的过程，他的心始终飘浮在遥远的天边，眼前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春梦，梦醒后很快就会了无痕迹。

那张报纸是她在公车上看到的，即使公车上的人多得像海潮一样随车身浮涌，即使那张报纸只不过是在另一个乘客的手里随意翻动，可她还是越过那人的肩头一眼捕捉到了报纸的头条，谁让那些黑体字那么醒目，那么直剌人心的最深处的？

“当红名模遇人不淑，三月闪电恋情，遭富商男友绝情抛弃！”旁边陈列一张玉照，赫然是那个美得惊为天人的女子。

繁晴突然意识到，她那还未曾开始就已预料到结局的新恋情也许马上就要夭折了。

回到家才发现，隔壁已人去楼空，包括那条珠圆玉润的狗狗，“春天”。

繁晴淡淡笑了一下，真真不过就是一场春梦，让她连回味的空间都是如此短暂。

她知道，冯凯文是真心爱那个女子的，正如她与他见面的第一次。他说他是不慎将脚动脉割断的，而专业护士出身的她又怎么会不明白，那伤口上有明显人为切割的痕迹。

若不是爱得深，他如何会在她移情别恋的时候想到以割脉自杀来了断自己？只不过是由手换成脚而已，只要下手狠，一样可以致命。

而现如今，他的爱人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以他对她坚固的爱，他定会义无反顾地回到她身边。

门下有一封信，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对不起。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说多了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伤害，有些事不如就当它从来未曾发生过。

她又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过是萍水相逢，何来道歉之说？

惊鸿一瞥，她看到了他遗落在房里的一盒烟，茶花牌的，那上面有一行小字：与君初相识，疑似故人归。

她轻轻念出，然后有泪落下。（责任编辑：花掩月xuxi2266@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