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块比萨的爱情

羽音

几年前，我在上海松江大学城附近的一家比萨店当店员。店主是一位德国人，叫帕森。当时，比薩在上海正风靡一时，这家叫萨士乐的比萨店不过是众多比萨店中普通的一家，短短几年时间，它就成为当地最大的一家。萨士乐的迅速崛起，与店主帕森出色的经营头脑是分不开的，但在跟着帕森工作的几年里，我却对帕森非凡的观察力更有感触。这也许是帕森成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吧。

我刚到萨士乐上班不久的一天傍晚，店里走进来一对年轻男女，一看就是一对大学生情侣。由于我们这家比萨店挨着大学城，经常有大学生来这里品尝比萨。在当时，比萨还是一种较高档次的消费，能消费得起的要么是家庭条件较好的学生，要么是一些大学生情侣。

看得出，这是一对初恋的情侣，因为，他们就那么安静地坐着，男孩偶尔抬眼瞥一眼对面的女孩，而女孩则绯红着脸，不怎么说话。他们两个要了两份半比萨，男孩和女孩每人一份。另外的半份应该是细心的男孩怕女孩吃不好而准备的。可事实证明，每人一份比萨就已经足够了。当男孩起身结帐的时候，那半份比萨就兀自剩在了餐桌上。我刚要起身去收拾桌子，帕森却拉了拉我衣角阻止了我。帕森轻声地对我说：“等一等，那位先生还会回来拿那半份比萨的。”果然，就在女孩刚走出店门的时候，男孩忽然折身回来，匆忙将那半份比萨塞进了随身斜挎的背包里。我很惊讶，问帕森怎么知道男孩会回来？帕森微微地笑了笑，说：“你没看到吗？那男孩穿了一双布鞋。”我不得不佩服帕森的观察力。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男孩肯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衣服是匆忙借来的，从他们紧张的神色中我看得出他们还是初恋，窘迫的男孩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拿走剩下的比萨，但他又怎会舍弃明天这一顿丰盛的早餐呢？所以，我断定他肯定会找借口回来的。”帕森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就这么简单！”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那对男女手拉着手又来到了我们店。因为上次的缘故，我一眼就认出他们。这一次，这对恋人明显比上次放松了，两个人卿卿我我地靠在一起。

比萨是照旧点了两份半，照旧是剩了半份在桌上。根据上次的经验，我料到男孩很可能会在女孩离开后回来拿比萨，所以，我提前取了个方便袋拿在手里准备着。帕森看到我这一举动，轻声地告诉我：“这次不会了。”

果然，两个人都吃完后，男孩当着女孩的面把那半块比萨随手装进了背包，丝毫没有表现出拘谨和不自然。

我照旧是一头露水，并向帕森举起了大拇指。帕森笑着说：“这没有什么难理解的，当一个男孩在一个女孩面前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说明他已经完全获得了女孩的信任，而当他不得不为自己的下一顿而想方设法时，说明他开始感觉到一个男人的责任，也许，他正开始为自己将要成为一个丈夫而准备了。祝贺他们吧，他们快要结婚了！”

大约三个月后，男孩和女孩又光临了一次比萨店。为了纪念萨士乐这个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一次，他们为我们带来了喜糖。

此后的日子里，男孩和女孩经常光顾这家小店，只是，他们的身份已经不是学生。男孩在就读的大学留下任教，女孩则考取了当地的公务员，成了市政府的一名公职人员。有时，他们还会偶尔剩一块半块的比萨，但这时收拾残局的已经是女人了。

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宝宝。

几年后的一天，我们快要打烊的时候，从对面走来一家人，虽然还很远，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曾经光顾过我们店的那对老朋友。好长时间没见他们了，原来他们的宝宝都已经这么大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当他们走进我们店的时候，很多人都站起来给他们打招呼。原来，往日的男孩现在已是文学院的副院长，而往日的女孩也已成了市政府的一名副处级干部。

那一天，他们不仅要了比萨，还点了很多菜。只是，就餐期间，除了孩子的声音，两个人基本不言语。最后，比萨还是剩了很多。孩子哭闹着要带回家去吃。但夫妻两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没有动手。

看到这情景，我对帕森说：“时间塑造人啊，你看，往日的大学生都成副院长了，孩子也这么大了，多幸福的一家人！”

“不，”帕森说，“当夫妻双方都特别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甚至连孩子也不管不顾了的时候，爱情已经悄然离去。”

帕森摇了摇头，“他们在一起不会太久了。”

果然，时间不久，就传出了文学院副院长和妻子离婚的消息。从此，我再也没有看到那对曾经的情侣走进我们的萨士乐比萨店。

（编辑 高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