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警察”上演“第一滴血”

邵乐韵

美国当地时间2月12日晚8点半，距美国总统奥巴马发表第五次国情咨文还有半个小时，但CNN、MSNBC、CBS等几家有线新闻台的关注焦点全然不在国会山，而是紧张地直播着洛杉矶警方林间围剿嫌犯克利斯多夫·道纳的枪战动态。

这名33岁的洛杉矶警察局（LAPD）前警员，2008年向警局政风处举报自己的教官踢打嫌疑人，却被审查委员会认定为“不实指控”，遭到革职处理。昔日获得步枪狙击手奖章的LAPD神枪手，今为报复，把枪口对准了警察及其亲属。

一周之内造成4死1伤，持械逃窜的道纳，成为洛杉矶警察局局长查理·贝克口中的“本土恐怖分子”。洛杉矶出动上千警力，对道纳的悬赏数额也开到了史无前例的100万美元。

就在奥巴马正式讲话过程中，电视新闻插播消息称，加州警方从起火燃烧的林间小屋废墟中找到一具尸体。经事后鉴定，是道纳。

持续一个星期的搜捕，终于画上句号。但被称为现实版“第一滴血”的复仇悲剧，却让人五味杂陈。道纳曾在Facebook的个人主页上发布了长达8页的万言自白书，陈述自己作为黑人所遭受的种族歧视，以及警察局内的腐败与粗暴。网络上不少人将他视为“英雄”，在舆论压力下，查理·贝克指示下属重新审阅道纳事件的报告。

自白与复仇

令人费解的是，如果道纳对4年前的革职耿耿于怀，为何憋到今天才爆发？身高约1.83米、体重约122公斤的他曾经是大学橄榄球运动员。在大学好友米兰达·叶慈的印象中，道纳像泰迪熊一样可亲，总是笑眯眯的。

可是显然，道纳心中积怨颇深。他始终记得，一年级时被同学叫做“黑鬼”，他把那家伙揍了一顿。结果这所教会学校的校长只是轻拍了那个侮辱人的孩子，反而重责道纳，因为他没有像《圣经》教导的那样，有人打你左脸 ，右脸也给他打。“那一天，我做了一个决定，绝不容忍任何人再对我说带有种族侮辱的话。” 2001年，主修政治学的道纳从南犹他大学毕业，加入海军后备役。2005年，道纳进入洛杉矶警察学校学习，毕业后被派往洛杉矶警察局实地工作；4个月后，又被海军征用派遣至巴林服役。回国后，道纳重返洛杉矶警察局工作，警局指派训练官泰莉莎·伊凡斯负责督导他。

伊凡斯觉得道纳工作表现欠佳。2008年8月4日，伊凡斯警告道纳，将给他不合格的考核，不能从事一线工作。6天后，道纳向警局政风处报告说，伊凡斯在一次逮捕行动中，脚踢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嫌疑人的脸和胸部。这名精神病患的父亲表示，当时他的儿子脸上确有伤痕，但三名平民证人和一名警察都作证说，未看到伊凡斯踢人。

2009年1月2日，道纳因被“不实指控”遭革职。几个月后，他向洛杉矶高级法院状告LAPD，指控警局裁决不公。此后直至2011年，他不停辗转各个法院，提出申诉。他的两次婚姻也均告失败——一次根本未构成事实婚姻，另一次只维持了几个月——“我没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家庭，我要终结你们的。”那篇夹带着怨气的自白书中写着，“我已不在乎死亡，因为我从被洛杉矶市警察局开除起，就已经死了。”

至于道纳为什么现在突然采取报复行为，曾经与他合住过的室友加娜·维斯考克猜测，道纳一直看重自己的军人和警察身份，他房间里摆放着身着军装、胸挂勋章的照片，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今年2月1日，道纳收到了一封光荣退伍通知，把他彻底击垮了。

道纳誓要报复警察，宣泄心中不满，但最先倒在他枪下的是一对平民——28岁的华裔篮球教练莫妮卡·关（她的父亲兰道·关是洛杉矶警察局的退休警察，曾参与道纳被解雇的法院听证会），同时被害的还有不久前才向莫妮卡求婚的27岁大学安保人员基思·劳伦斯。

2月6日凌晨1点半，两名LAPD警员在执行保护任务时，发现了嫌犯，并展开枪战，其中一名警官前额中枪身亡。道纳劫持了一辆卡车继续逃亡。

吉米和凯伦夫妇整个冬天陆续修葺着他们位于加州大熊湖滑雪场附近的度假小屋。从新闻中得知附近发现了道纳遗弃的卡车后，决定去小屋看看情况。12日中午，当他们走进小屋上了楼，发现道纳正举枪等着，他在小屋至少待了5天——那里距离警方追捕他的指挥中心不到半英里，步行５分钟。

在凯伦看来，道纳非常镇定，有条不紊，他熟练地把这对夫妇的手脚捆绑起来，几次说无意伤害他们：“我与你们无仇，只想洗刷自己的名声。”道纳把他们关进了卧室，然后开着夫妻俩的尼桑车逃逸了。夫妻俩挣扎着互相松了绑，然后报了警。

2月13日，道纳在大熊湖另一座木屋中被围剿，枪战中，两名警察受重伤，其中一人在医院不治身亡。木屋后来起火燃烧，数个小时后，警方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经医学鉴定确认是道纳。

美国一位验尸官15日表示，道纳头部中了一枪死亡，看上去可能是举枪自尽的。

反思与警醒

虽然犯下4條人命，道纳仍然被一部分人视为反抗腐败体制的英雄，有人为他写了赞歌，其Facebook主页上一下子增加了好几页的关注者。道纳的“冤屈”故事引起许多网友的共鸣，他们在社交网站上建立声援道纳的网站，已经有超过２万多名支持者。

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马克·拉蒙·希尔在CNN频道中曾点评：“对许多人来说，道纳好像成了一个超级英雄。别误会我的意思，他的所作所为是可怕的，不该滥杀无辜，但是当你读了他的声明，看过他留下的信息，会发现他并不是完全疯狂的。他有计划和使命。许多人不支持他滥杀无辜，但他们支持受冤屈的人对原来的体制进行报复反抗。”

2月16日，美国数十名示威民众在LAPD外集会，他们表示，虽不支持道纳杀人报复的处事方式，但是反对警局内部腐败与暴力的行为。他们相信道纳所称在警察局遭到种族歧视与不公平对待的说法。 示威者还对警方搜捕过程中造成无辜路人受伤的行为感到愤怒——美国媒体报道称，严阵以待的加州警方在追捕过程中草木皆兵，伤及无辜，乌龙不断。美国当地时间7日上午，仅在托伦斯市就发生两起警方为追捕凶犯道纳而开枪伤及无辜的事件。

在一些黑人社区，道纳的案子关注度更是很高。“我们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就是被欺负的对象，也总是觉得洛杉机警察局是腐败的。”45岁的公交司机吉姆·佩斯说，“所以在我们看来，是警局把道纳逼上了绝路。”

56岁的导游荷达利·萨巴布在洛杉矶生活了40年，他对警察的看法是：“在你们那里，警察是保护公民和为人服务的。而我们这儿，警察就会骚扰、侮辱人，有可能的话甚至还把无辜的人打死。”萨巴布说，大家对警察打人早就习以为常，而好不容易警察队伍里有个人站出来指责这一做法，却被开除了，的确不公。

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法学教授厄文·切梅林斯基曾写过一份有关警局施虐现象的报告，他说情况较以往大有改观，但是在任何机构都没办法说已经完全消除了种族歧视。

洛杉矶警察局局长查理·贝克则认为，没有理由以“遭受种族歧视”为道纳的犯罪行为作开脱。“你会发现道纳的说辞只是为自己寻找借口，是一个生活彻底失意的人做出的声明。”多年来，贝克竭力维护警局的声誉。尽管道纳报复事件发生后，他曾表示，开除道纳的决定是完全合法且经过多方考量，但这并不能打消外界对警察局的质疑。外界的不信任并非无来由，曾经就有两名LAPD警察误杀了两名拉美裔的妇女。为了消除道纳事件给警局带来的负面影响，贝克终于宣布，会重审当年有关道纳案件的调查。

“当我读道纳那封自白宣言的时候，心就往下沉。”人权律师康尼·赖斯经常为那些声称受到种族歧视困扰的警员们做法律代理，也一直与洛杉矶警局紧密合作致力改革。“任何威胁到我们辛苦经营成果的事情都可能引发真的危机。警局要证明自己不是过去那个负面形象，应该调查是否犯过错误。”

纽约时报专栏作者查尔斯·布罗则提醒道：不要把道纳英雄化。毕竟，将愤怒和不满转嫁到毫不相干的无辜者及他们的家庭身上毫无道理可言。为了公正而抗争没错，而向无辜者发泄就是一种懦夫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