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规模与“大政党病”

范旭阳

组织规模的辩证法

中国共产党从建党时只有50多名党员发展到今天8300多万党员的规模，成为当今世界上党员数量最多、组织队伍最为庞大的政党。党员人数迅猛增长显示了党组织强大的吸引力。然而，庞大的组织规模也给党组织的治理带来诸多困难，特别是前苏联共产党在组织人数膨胀时丧失了政权的历史事实，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近年来，学界对党组织“适度”规模的争论颇引人关注。上海市党的建设研究会的吴德兴认为，“判断党员队伍规模大小，基本指标是党员数量和全国人口之比，比较理想的是在3%～3.5%”。而据中共中央组织部最新发表的调研报告显示，目前中国共产党党员人数约占我国总人口的6.1%，按照近年来党员发展的实际趋势，到2020年，党组织的规模将超过1亿人，党员人数将占全国总人口的6.89%（按2020年中国人口为14.5亿计算）。

因此，社科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党建室的陈志刚从当前党组织规模庞大的现实出发，提出“必须严格控制党员数量”、“降低党员发展速度”的观点，建议“为了保证党的建设常态化、科学化，对党员发展的数量既要加强宏观控制，又要加强微观控制”。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张锡恩更明确提出，可以通过实行“荣誉党员”分离和“预备党员”延缓分离，将正式党员缩编3000万左右，加上生老病死的自然淘汰，党员队伍可望回归到十四大时的5100万左右。

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主任齐卫平则认为，将关注点放在政党组织以多大规模为“适度”的研究上是一个误区，研究执政党组织规模问题的意义主要“在于认清大党治理如何实现组织规模与组织效能相统一的方向和路径”。中共中央党校党建教研部主任王长江也认为，“体制问题”比“党员规模”问题更加严重，党员规模只是最后的体现之一。

那么，到底应该如何看待当前党组织规模问题呢？笔者认为首先要弄清“规模问题”和“功能失调”的辩证关系。一个人的肥胖固然是其它原因所引起的，但肥胖本身却能带来诸如心脏病、高血压等诸多问题。组织也是如此。组织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在管理机制和管理职能等诸方面，不知不觉地滋生出阻滞组织继续发展的种种危机，使组织逐步走向倒退甚至衰败。经济学家把企业出现这样的情况称为“大企业病”。政党出现了同样问题，就是“大政党病”了。

显而易见，规模问题是“大企业病”、“大政党病”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规模过度庞大既是组织体制、功能出现问题的结果，也是进一步造成体制问题和功能失调的重要因素，并且伴随组织规模的扩大而可能愈发严重。有学者指出，列宁时期，苏共保持了精英党的特征，苏共党员数量的适度增加提升了党的战斗力，有利于社会主义政权的巩固。斯大林时期，苏共逐渐从精英党发展为群众党，苏共规模的扩大在推动苏联模式的建立和巩固的同时，却引发了党员和干部质量下降、民主集中制遭到破坏等负面问题，为日后的危机埋下了隐患。赫鲁晓夫到契尔年科时期，苏共党员数量急速膨胀，苏共虽然仍是社会政治生活的主要载体，执政能力却逐渐衰弱，逐渐陷入危机之中。

党员规模庞大的问题

通常组织规模庞大造成的问题表现为：信息不畅、机体僵硬、机构庞大的“肥胖症”；职责不清、决策复杂、行动缓慢的“迟钝症”；本位主义滋生、矛盾增多、协调困难的“失调症”；安于现状、墨守成规的“思想僵化症”。

对于中国共产党而言，党员规模庞大带来的问题同样突出。一是组织规模庞大带来的党员质量下降。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取得革命和建设的胜利，离不开一批又一批信仰坚定、宗旨明确的党员的牺牲和奉献。俗话说萝卜快了不洗泥，萝卜多了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党员数量快速和大量的增长，必然会对党员发展的质量和对党员的严格管理造成负面影响。

二是组织规模庞大造成党组织中心工作的消解。积极推进党的组织建设、思想建设、作风建设，充分发挥党组织的战斗堡垒作用和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是各级党组织自身建设的中心工作。但是随着党员人数的不断增多，不少基层党组织常常陷于庞杂的事务性工作，往往忽视对党员严格教育和管理的工作。

三是组织规模庞大增加了国家财政支出成本。当前党组织的各级干部的工资、福利、待遇采取套用行政级别的方式。组织规模庞大带来的党组织机构编制、干部职数庞大问题，客观上增加了国家财政支出。

四是组织规模庞大模糊了党员的先进性身份。高密度的党员比例不但有可能使党员意识趋于淡薄，更为严重的是相当一部分宗旨意识薄弱、思想觉悟不高的党员极大地败坏了党作为中华民族先锋队的声誉。

组织是有机体

尤其是，要重视政党规模庞大给党的自身变革带来的阻力。管理界普遍认为，组织像任何有机体一样，存在生命周期。管理学家格林纳提出了组织成长与发展的五阶段模型（后又补充了一个阶段）。在他看来，一个组织的成长大致可以分为创业、聚合、规范化、成熟、再发展或衰退五个阶段。每阶段的组织结构、领导方式、管理体制、成员心态都有其特点。每一阶段最后都面临某种危机和管理问题，都要采用一定的管理策略解决这些危机以达到成长的目的，任何组织要生存和发展，都需要变革。

中国最近30年的历史表明，改革才是一个民族、国家，同样也是一个政党，能够不断适应历史潮流、与时俱进的不竭动力。当前，学者认为扩大党内民主、确立党员主体地位、加强党内监督是党自身变革和完善的主要内容。毫无疑问，党组织规模的庞大所带来的官僚主义、文牍主义、机构臃肿、严格等级、本位主义、思想僵化等问题势必会成为党自身变革和发展的巨大阻力。

殷鉴不远。前苏联共产党在拥有20万党员时夺取政权，200万党员时打败法西斯，1989年苏联解体时，苏共党员为2000多万，党员人数约占总人口的7.1%。罗马尼亚的齐奥塞斯库夫妇被枪决时，全国每6人中就有1个共产党员。反观其它国家政党的规模变化，可以看出现代政党规模缩减的趋势。日本自民党在巅峰时期党员人数为547万，占当时总人口的4.4%，现在约为0.8%；英国保守党在巅峰时期党员人数为280万，占当时总人口的5.6%，现在约为2.5%；新加坡人民行动党党员人数虽然从未正式公开过，但据学者估计约占总人口的0.32%。事实告诉我们，政党规模与政党的战斗力、执政能力不成正比，党员规模的庞大也不是一个政党长治久安的保证。尤其是苏东国家的共产党都是在规模庞大时丧失了政党的生命力和战斗力。因此，我们不得不重视政党规模庞大所造成的严重问题。

党组织规模过度庞大是加强和完善党的自身建设中亟待解决的诸多问题之一，并且与其它问题相互交织。党能否妥善解决这一问题是党能否不断自我变革、自我完善、永葆青春的试金石。2013年1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要求强化党员管理，严格党内组织生活，严明党的纪律，及时处置不合格党员，“努力建设一支规模适度、结构合理、素质优良、纪律严明、作用突出的党员队伍”。这是中共高层关于党组织规模问题上的最新表态。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