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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奥斯卡如何谈政治

2013-05-30赵柔柔

南风窗 2013年6期
关键词:拉丹中情局德黑兰

赵柔柔

第85届奥斯卡似乎对政治、历史题材情有独钟:曾获得金球奖、背景为伊朗人质危机的《逃离德黑兰》不仅摘下了最佳影片大奖,同时也将最佳改编剧本、最佳电影剪辑收于囊中;而曾被认为会压过《逃离德黑兰》的热议影片《林肯传》则拿下了最佳男配角和最佳美术指导两个奖项;此外,获得了最佳音效奖、同样被选入最佳影片提名名单的《猎杀本·拉丹》更是选定了一个时事题材,即2011年5月1日发生的震惊世界的本·拉丹之死。

这3部名利双收的电影,虽然在题材和讲述方式上各有不同,却在对“历史”的使用上有着相似的意图, 尽管文化工作有其复杂的生成机制,但与现实政治的彼此介入却无可避免。

重写历史:个人英雄主义的胜利

曾执导、主演过《城中大盗》和《失踪的宝贝》的本·阿弗莱克这一次终于把目光移向了他熟悉的波士顿之外—同样由他执导并主演的《逃离德黑兰》选择了伊朗人质危机作为它的历史坐标。

1979年,随着伊朗伊斯兰革命的爆发,一些以伊朗学生为主体的民众占领了美国大使馆,并扣押了使馆内的66名工作人员。这一事态令美国大感受辱,非但未引渡当时已得癌症的伊朗国王巴列维,相反吉米·卡特总统制定了“鹰爪计划”试图营救人质。人质危机并未因为巴列维国王病逝有所改变,持续了444天后才在美国大选、卡特落败后的第二天,由伊朗主动释放人质宣告结束。

《逃离德黑兰》有意再现了这段历史场景。影片结束时,一系列对比图随着字幕浮现,一边显然是历史影像资料,如伊朗人点燃美国国旗等等,另一边则是影片中对它们的“高仿”,构图、机位几乎都是一样的。曾在学校主修过中东关系的本·阿弗莱克在影片中也总是尝试将来自不同立场的叙述平行剪辑在一起,以获得一种看起来公允的语调。

《逃离德黑兰》所选取的故事—6名逃入加拿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被中情局特工化装为电影制作人员将其救出—在个人英雄主义的弥合作用下,危机四伏、动荡不安的历史背景得到柔化,而援救成功的事实也冲淡了外交失败带来的严重后果。

讽刺的是,《逃离德黑兰》自在加拿大上映后,曾不断地受到关于“历史真实性”的质疑。片中提到的那位加拿大外交官肯·泰勒首先发难,认为影片过度夸大了中情局的作用和个人英雄主义,而贬低了加拿大方面在促进此事上的积极作用。影片很快也收到了来自于伊朗文艺行政主管部门的反馈,指责它丑化了伊朗人民和革命者,因此伊朗官方决定今年将就同样题材拍摄一部《总参谋部》来进行反击。网上热传的一篇英国影评也指出,《逃离德黑兰》中美国的场景多在轨道和三脚架上拍摄完成,因此画面平稳固定,而在伊朗的段落则多为手持拍摄,因此看起来动荡不安—这种程式化和陈旧的手法无疑表露出了充满偏见的陈词滥调。

不过,历史事件在《逃离德黑兰》中的角色实际上是颇为暧昧的。这部影片所选取的故事—6名逃入加拿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被中情局特工化装为电影制作人员将其救出—在人质危机结束后的20年内始终是个秘密,直到20世纪末才在特工安东尼奥·门德斯所著的《伪装大师:我在中央情报局的秘密生涯》中被详细讲述出来。不难看出,这种避重就轻的选择让《逃离德黑兰》得以绕开重重陷阱,获得一个安全的讲述位置。比如,一个将伊朗与美国民众相互敌视情绪、官方新闻对对方的指责、人质所受到的恐吓等等平行剪辑的段落之后,紧接着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却是一个非常冷静而温情的时刻,即特工门德斯在公寓里打电话给儿子。这样的处理一方面巧妙、似乎“不偏不倚”地处理了紧张的历史情境,另一方面也给门德斯一个“超然事外”的位置,仿佛整个历史事件对他来说没有任何色彩,只是阻挠他完成任务的困难要素而已。而片名“Argo”(阿尔戈号)更是把隐喻用到极致。它不仅仅是那部“假影片”和其中的那艘太空船,更重要的是,它提示着一个古老的神话,即希腊英雄伊阿宋乘坐“阿尔戈号”出海寻找金羊毛。此时,伊朗无疑是那个既有“金羊毛”又有“毒龙”的危险/诱惑之地,而门德斯也悄然披上了一层古希腊英雄的外衣,于是,整个营救计划便充满了历险色彩,从一次复杂、危险的政治事件蜕变为了一个紧张刺激的历险故事。

在个人英雄主义的弥合作用下,危机四伏、动荡不安的历史背景便如同褪了色般温和下来,而援救成功的事实也冲淡了外交失败带来的严重后果。这种“柔化历史”似乎别有深意:事实上,伊朗人质危机直接影响了当时的美国总统大选,令追求连任的民主党总统吉米·卡特败选,而伊朗选择在里根上任后的第二天释放全部人质,也无疑是打向卡特及民主党的一记耳光。以此为参照,政治立场上一直坚定站在民主党一边的本·阿弗莱克与著名影星乔治·克鲁尼(《逃离德黑兰》的制片方),恰选在民主党总统奥巴马追求连任之年拍摄、上映《逃离德黑兰》,其醉翁之意便也可知一 二了。

迟到的“死亡确认”

如《逃离德黑兰》一样,《猎杀本·拉丹》也同样被指责为支持现任总统奥巴马竞选连任的工具。这个指责并不意外:作为奥巴马在任期间的最大功绩,海豹六队突袭本·拉丹行动的成功,在去年以影像的方式呈现出来显得颇为“及时”。为了回避美国总统大选的风头,发行公司索尼和导演凯瑟琳·毕格罗只得决定将影片映期从之前的10月份向后推迟了两个月。不过,另一部同样以刺杀本·拉丹为题材的小成本影片《海豹六队》却如期在11月份上映了。

稍作对比可以发现,尽管《猎杀本·拉丹》的前半部分是以情节剧的方式来叙述女特工“玛雅”搜查本·拉丹藏身之处的过程,然而两部电影的后半部分却极为相似,即都是以颇为纪实的风格将突袭本·拉丹的行动始末细节一一呈现出来,时间上也几乎与突袭真实过程相当。在如此相近的时间里,为何要如此急迫地在荧幕上一而再地“杀死”本·拉丹呢?

一个在两部影片中都提到的细节似乎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在确定了本·拉丹藏身于巴基斯坦之后,中情局马上遇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即究竟是应该派特种部队进行突袭,还是投掷炸弹。虽然“玛雅”认为投掷炸弹显然成功率会高,但也不得不承认,出于对本·拉丹身份的确认要求,只能选取特种部队的隐蔽方法。换句话说,中情局明白本·拉丹之死并不是问题的全部,更重要的是,他们要“见到”遗体,要以“看见的事实”来确认死亡。

在本·拉丹被杀后不久,一张疑似本·拉丹死亡照片的图片曾经在网络上风行一时,不过很快被澄清这只是修图高手根据一张本·拉丹的常见照片修改而来。事实上,中情局虽然声明拥有本·拉丹的死亡照片并向议员展示,也通过DNA检测证实了这一点,但这些照片并未被公布于众。这曾引起了广泛的怀疑,“本·拉丹未死”的传言亦层出不穷。由此可以说,《猎杀本·拉丹》与《海豹六队》都承载着颇为重要的意识形态功用:让坐在影院的观众一起体验一次紧张、慑人心魄的“杀死本·拉丹”之旅,以此来弥补中情局未公布本·拉丹尸体照片所留下的空洞,从而确认本·拉丹死亡的事实。《海豹六队》将这一意图表现得尤为露骨—突袭过程的镜头大多仿拟着特种部队视镜中呈现的图像,如模糊的视线、右下角斜插入镜头的枪体、晃动的画面等,熟悉电脑游戏的人会马上辨认出来,这几乎就是第一人称射击游戏的视角。而《猎杀本·拉丹》中,在本·拉丹被枪击之后,也反复渲染了确认死者尸体的细节。

对“后9·11”的美国而言,“本·拉丹之死”无疑带有极强的象征性。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双塔的倒下不仅挫伤了美国人对本土安全性的自信,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美国此后的对外政策,令“恐怖主义”一词在全球范围内变为模糊而有效的敌人泛称。而本·拉丹不仅仅是恐怖主义的代名词,也是9·11事件给美国带来的精神创伤的症结所在。因此,他的死亡已不再是肉体的死亡,而是一个姗姗来迟的“反恐胜利”,一种对美国霸权的确认和心理抚慰。

有趣的是,《猎杀本·拉丹》与《逃离德黑兰》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互补的态势:与《逃离德黑兰》巧妙地将美国对中东外交中的挫败转写为个人英雄主义的胜利相对,《猎杀本·拉丹》则是对美国在中东最具象征性的敌人进行了一次冷漠而彻底的处决。前者试图减弱民主党总统吉米·卡特的失败,后者则是以再现事实的方式确认了同样身为民主党的总统奥巴马在任期间的最大功绩。

“林肯”再度归来

“林肯”这位美国偶像般的总统在2012年的荧幕上也频频现身,甚至形成了一股势头不小的“林肯热”,如《吸血鬼猎人林肯》、《林肯大战僵尸》等颇带戏谑地重写了美国人所共知的林肯生平,而2012年11月上映、由著名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导演的《林肯传》更是大受好评,以过亿的票房稳坐9部获最佳影片提名的影片的前位。

亚伯拉罕·林肯无疑值得大书特书:他曾在美国内战中平定了南方11个州的叛乱,取得了南北战争的胜利,发表《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并于1865年促使国会通过宪法第13条法案,在全国范围内废除了奴隶制。《林肯传》仍然赋予了林肯精神领袖的光环:它以美国内战的泥泞战场作为开端,结束于修正案的通过与林肯遇刺。一首一尾,战乱最终得以平复,内部的裂隙也得以弥合,而倾其一生促成和解的林肯却占据了献祭品的位置。这种有如耶稣受难的叙事结构,无疑成为了一种精神抚慰,令仍未从金融危机的困境中走出的美国观众得到一次心灵的救赎。

然而,作为第一任共和党总统,“林肯”形象每一次在大众文化中被重写,几乎都带有浓重的意识形态意图,如1939年著名影片《少年林肯》的出现,便与当时的美国大选有难以忽视的联系。这种对“林肯”的使用可谓屡试不爽:美国教科书的灌输,使得他所代表的精神已深入美国民众的潜意识,如神话中的英雄般难以撼动,因此,他所承载的政治功用便能够被隐藏起来。

在这里,斯皮尔伯格做了一个较为大胆的选择—他舍弃了林肯生平中最具有表现力的南北战争时期,而是集中展现了促使国会通过宪法第13条法案中的林肯,同时,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后段落。于是,呈现在观众眼前的,便不是运筹帷幄的林肯,而是无休止的议会辩论与政治斗争。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选择显然有一个难以察觉的副产品:当“废除奴隶制”这样一个在当下具有完全的正义性的问题被还原到历史语境中去的时候,对争论双方作善恶二元对立的模式化处理便是合乎逻辑的了。换句话说,在《林肯传》中,民主党人几乎都如跳梁小丑般可笑,肢体动作夸张虚浮、言谈贫乏得只会叫嚣“不能取消奴隶制”、为了自身利益可以随时背叛等等,而另一方面,共和党人却充满机智与正义、对背叛者坚定不留情面,这在几幕喜剧式的场景中尤为明显。如在第一场辩论中,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一站一坐,一浮躁一沉稳,善恶高下立判。由于辩论的主题是“废除奴隶制”、“女性具有投票权”等当下已无法怀疑的价值取向,因此,这种凭借脸谱化、简单化而褒共和党人、贬抑民主党人的处理方法此时便不易被察觉了。

由此可见,《林肯》与前两部影片《逃离德黑兰》、《猎杀本·拉丹》所截取的历史时段与性质大相径庭,表达的手段也各异,然而它们亦都为相似的动力所驱动,以某种方式介入着美国大选这个影片之外的故事。历史在此时只不过是个“角色”,究竟在何种意义上达成“真实”的效果,就要看它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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