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忘“爱”,是谁撕碎了那半阙情话?
2013-05-30林樱
林樱
这是一个有些离奇的夜晚。窗外的月光很好,可室内看似和谐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的心竟是暗暗的,和窗外的良辰美景毫不搭调。
苏霜霜窝在身边,睡得踏实,失眠的是邱冬。
苏霜霜今晚如烈焰一般,刚洗过澡的身体湿湿地贴上来,她的嘴唇有点凉,泛起他皮肤上一簇一簇的火花。
他的身体被她惹得已经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准备,她却不肯就范,微凉的手指从他的嘴唇一直滑到他的脚趾。无论走到哪一步,都有令人战栗的惊喜,她竟让他觉得新鲜无比。
烂漫一夜,本该是欢愉后的满足,邱冬却开始不踏实起来。她带给他的新奇和陌生,使他翻来覆去地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
白天,他们去新开业的商城逛,拥挤的电梯里遇到一个女人,隔着人群便冲着苏霜霜喊:“苏慧珊,真是你啊,这些年,怎么一点儿你的消息都没有?”
邱冬开始并未意识到什么,是妻子瞬间冒汗的手心和紧张的表情让他心生疑惑。他转头去看那个女人,对方也在一脸好奇地打量他,再看苏霜霜,她将头歪向另一边,仿佛她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妇人。
还没到他们要去的楼层,电梯一停,苏霜霜就领着他迫不及待地走出去。整个下午,苏霜霜脚步迟疑,情绪低落,后来推说自己不舒服,两人便回了家。
邱冬表面上没什么,可苏霜霜的心绪不宁却惹来了他不安的猜测。
邱冬其实有一肚子问题,结婚时,妻子的曾用名里填写着苏慧珊,她说小时候用过,觉得土气就改掉了。他没觉得怎样,她的小半生他都未曾参与,一个名字的改变,再简单不过。
他想着过往种种,那些曾经在生活中泛起过涟漪的,一闪而过的疑问,如今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地冒出来:
她从没有回过她的老家,几千里的距离是她的借口;她和家人极少往来,结婚两年也不过是他们婚礼的时候她的爸妈来过,平日里惟一的联系就是她偶尔寄钱回去;她很少提她的过去,他没有看到过她以前的照片,相遇之前的一切,几近空白。
邱冬其实是满足的,娶了苏霜霜这两年,他一直觉得幸福,惟一的遗憾,便是他偶有不踏实。
他连这个城市的白领都算不上,薪金比苏霜霜低几千块,远在农村的家人生病买房甚至连买农具也会来找他,而这些苏霜霜从来没有嫌弃过。
他喜欢她的贤惠、懂事、知书达理,喜欢她爱心满满地去孤儿院做义工的样子。
她几乎没发过脾气,对他和他的生活无比包容和依赖,他喜欢这种好,可是这好如此完美,常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烟火的味道淡了些,仿佛这幸福与甜美是借来的,不知何时就会还回去。
他有时候会问她:你喜欢我什么?她说:我喜欢你这个人啊。再细问,她回:我喜欢你踏实生活的样子,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清醒劲儿。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再问便是矫情了。
就是这个夜晚,邱冬的心里生了魔,丝丝往事连成线,在他心里密密麻麻地结成了一个网。他想解开它,那么迫切地想了解身边睡着的这个女人。
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秘密能躲得过一颗探寻真相的心。
一万块的费用,一星期的时间,苏霜霜所有的过往都摆在了他的面前。从黄昏读到夜晚,他读到了未曾了解的她的那段岁月,他曾经遗憾的关于她生命的空缺全部填补上了。回家的时候,已是深夜,他走在这城市的街道上,心已恢复平静。
苏霜霜的人生并无太多绚丽,按部就班地升学、恋爱,像诸多女子一样,惟一的一段波折是在五年前。
那时她22岁,刻薄、无知、歇斯底里,出现在一档电视调解栏目里,声嘶力竭地控诉一个男人的背弃。而那个男人,从她上大学就霸占着她的青春,却不肯给她婚姻之名。
他在观众面前絮叨她的种种不好,说她懒惰、尖酸、多疑、心胸狭窄。他们在节目里吵着,互相揭对方的伤疤,种种不堪。
她恨极了想冲过去扇那人的巴掌,却被工作人员拦住,她跳着脚地骂,哭着喊着,却还是妄想着要结婚或者要赔偿。
邱冬从未见过那样的苏霜霜,那个被推到生活悬崖边的、因为绝望无助而灰暗卑劣的女子,叫做苏慧珊。
从苏慧珊到苏霜霜,五年,这个女人走了一段多么艰难的路,才成了今日模样。邱冬有些遗憾,却莫名其妙地踏实了,他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注入些什么又撤去些什么。他终于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他的妻子终于成了他可以俯视的、接近的女人。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邱冬会想起苏霜霜的过去,有同情有心疼还有感叹。她那时还是太年轻吧,看不懂制片人的心思,那些决绝的表现,放大的阴暗,为节目的特效添了彩。
可她真是一个勇敢的女子,在经历那样的伤害之后,还保持了阳光生活重新去爱的能力。他时常想,她要把功夫练到第几层,才可以绝前尘弃旧事如此凛冽地重新开始。
邱冬到底是个理智的男人,他越来越觉得日子变得熨帖了。婚姻生活里,他已经找到他最好的平衡点,苏霜霜的这一段过往,让他以往的那些小忐忑小纠结都烟消云散了。
苏霜霜打来电话的时候,邱冬正忙得不可开交,他升职了,要搬去新的办公室。
她跑来帮忙,她说他们刚买的新车还有三天就到了。他说:好啊,等车来了,我带你自驾游,走远些。她说:还有啊,我们是否该要个孩子了?
他的手顺着她的脖颈滑下去,坏笑:现在要,好不好?她嗔着他的坏,躲开他的手。烟火生活,安稳妥帖。
不料,那竟是最后的安详了,他来回搬着东西,想到那摞资料时急匆匆地跑回来时,她已经看完了。
举着那个文件袋,她说:你调查我?发出来的声音冷、硬,像是被人攥住喉咙硬生生挤出来的。她是想镇定一些的,但话还没说完,泪就奔出来了。他吓坏了,扑过来想抱她,他以为她会拒绝,就用了很大的力气,她却丝毫没反抗,他像是抱住了一个冰人。
他拉着她的手回家,她不反抗地跟着。他买的饭,她都听话地吃了,甚至乖乖地洗了澡去睡觉。
他不知道她的心,从空旷到悲伤再到绝望,一个晚上,揉碎了,拼起来,再揉碎,那些白纸黑字的东西竟有着如此的力量。那些她努力尘封起来的过往龌龊地在她面前蹦跳,她躲不过去,眼看着它们一下一下地戳进她的心里。
邱冬试图温暖她。夜很黑,所有的灯都暗着,他看不清她的脸。他的舌头毫无章法地探进她嘴里,触到的只是她冰冷的牙齿。
他摩挲着她身体,却像是掠过干燥的沙漠,他有眼泪流出来,落在她的眼睛上、唇上、身体上。他想打开她,她是干涩的,他不管,除了要她,他找不到任何通向她的道路。
还是有最后的高潮到来,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趴在她的身上,充满了恐惧。
苏霜霜的声音冷得像冰,她说:离吧。
邱冬惶惶的,下床、穿鞋、开灯,每一个动作都有些夸张,他的心里是铁马冰河的乱。他说:我是爱你的,我能理解你的过去,保护你的现在,相信你的未来,这些不够吗?苏霜霜那边没有一点儿回声,屋子里静得只剩下钟摆的声音,一下,一下,响得人心里发慌。
他到天明才睡着,这一夜,他说了很多,他以往的不踏实;他知道这事情之后的心疼和纠结;还有他如今的安稳和长久相伴的渴望。
苏霜霜说:睡吧。他听到她语气里的那一点软,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他确定他是爱她的,比他想象得更爱。
他睡醒的时候,苏霜霜已经不在了,桌上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她说:你逼得我,只有离开。
如今,邱冬才觉得这城市真大,大得他找不到她。单位、公园,等他奔到车站的时候,苏霜霜乘坐的火车还有五分钟就开了。
他远远地看到她,拨开人群奔过去,她站在那儿不动。邱冬伸手过去的时候,她攥住了他的中指,试图把他的结婚戒指摘下来。他想收回手去,竟做不到,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捏着他的中指。他意识到她的意图时,那么大的男人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立时就哭了。
他没能拦住她,她说:给我时间,我需要复原。她曾经是一只毛毛虫,在变成蝴蝶之前,孤单地在茧里经过抵死的挣扎。所有的苦痛,只有她自己懂得。破茧而出之后,她选择了遗忘,武装了最美的衣裳,却被他狠心地剥下去。
她检票进站,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她是恨他的吧,她做了那么多,走了那么远,无非是想要一段新的人生,他本可以成全的,偏是吝啬。
可是,他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他是多想陪她走这一段路,一段最遥远的路程,来到以前出发的地方。
但愿,她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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