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美好

这是大卫·斯特恩第一次以主席身份主持选秀大会，或许是为了纪念这一历史时刻，上世纪最成功的一届选秀油然而生，迈克尔·乔丹、哈基姆·奥拉朱旺、查尔斯·巴克利、约翰·斯托克顿，这些令人怦然心动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NBA的版图里。同时也是在这届大会上，波特兰开拓者、达拉斯小牛、洛杉矶快艇、华盛顿子弹却与这最美好的时光擦肩而过。

与1984年NBA选秀大会的群英毕集、云谲波诡相比，由美国电视网进行的直播略显寒酸。选秀大会于1984年6月19日在麦迪逊广场花园的剧场内举行，当时那里被称为费尔特论坛。选秀大会曾经是非常隐秘的活动，NBA前任总裁劳伦斯·奥布赖恩以前的做法是召集一次大型电话会议，与所有球队的管理层代表一道完成选秀。后来做法有所变化，在好几年时间里，选秀大会都是在某家酒店的宴会厅里闭门进行。现在选秀大会转移到了一座能容纳数千人的剧场里，这里灯光昏暗，来参加的球队高管和全国媒体也不算特别多。

那些对选秀最痴狂的球迷来得并不多，他们最擅长的当然是纸上谈兵，但不容否认，也确实下过一番功夫。这些球迷对球队高管有一条不容触犯的原则：一支球队无论如何都应该选择最优秀、最引人瞩目的球员。按照位置或需求选择球员是极度愚蠢的行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篮球运动真实美好一面的背叛。这些球迷的原则听起来有点简单粗暴，但无论用短期还是长期的眼光来看，他们的要求都有足够的道理。就在一年前，手握前13个选秀顺位的11支球队都没选克莱德·德雷克斯勒，而这位天赋出众的球员恰恰是选秀狂人的最爱。1984年，选秀狂人名单上的头号球员变成了迈克尔·乔丹，他们为这位来自北卡罗的天才而疯狂，如果有人对他们说乔丹有可能不会在前两位被摘走，换来的只能是他们的白眼。在这种情况下，手握高位选秀权的球队高管需要更多的不是智慧，而是勇气。

休斯敦火箭是少数几支派出大批管理人员来到选秀现场的球队之一，因为这是属于他们的表演。舞台上悬挂着俗气的“米勒时刻”横幅，戴着眼镜、留着厚厚髭须的大卫·斯特恩将担任仪式的主持人。联盟在选秀大会前安排了一次聚会，请参加选秀的球员和他们的家人在球馆附近的一家意大利小餐厅吃饭，哈基姆·奥拉朱旺是弯着腰吃完这顿饭的，因为餐厅的天花板对他来说实在太低了。

接下来是直播时间，斯特恩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是他作为NBA新总裁第一次在电视直播的大型活动中亮相，但他并不紧张。斯特恩不断提醒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他的前任拉里·奥布赖恩①一直在主持选秀大会，尽管那是在酒店的宴会厅里面对数量少得多的观众。

“我觉得真正事到临头时，我就不紧张了。”斯特恩回忆道，“我尽量把眼光放得更远。我在那年2月当选NBA总裁后，当时还在CNN当主播的丹·帕特里克曾经走上街头，问那些过路的人知不知道大卫·斯特恩是谁，是拉小提琴的还是说话夸张的电台主持人，结果那些人都不知道。在遭受这样的公开羞辱后，我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后来我又跟黑人电台体育节目主持人小阿特·拉斯特来了场公开辩论，讨论联盟中黑人球员是不是过多的问题，这算是让我经受了战火的考验。也许在人太多的场合我还会紧张，但只要想想，这总比过去NBA观众寥寥的日子要强，我也就认命了。”

几乎所有23支球队都为选秀大会设立了后方指挥部，通常是在自己的主场城市租下一间酒店房间，通过热线电话与身处费尔特论坛的球队代表保持联系。美国电视网派出阿尔·艾伯特担任全程解说，还专门为布卢明顿设立了一路直播信号，因为有几位准新秀正在那里参加美国男篮的集训，为奥运会前的热身赛做准备。参加本次选秀大会的球员中，有9人还没有大学毕业，奥拉朱旺有可能成为6年来第4位没有大学文凭的“状元秀”。然而，这些球员都已经不是孩子，他们历练颇丰，能够立即为选中他们的球队带来改变。

超级球探马蒂·布莱克一如既往地无处不在，热爱运动的他是这种场合的重要人物之一，他与NBA的关系已经持续了将近30年。1984年那会儿，除了选秀球员录像，布莱克就是最可靠的选秀信息来源。如果你是记者或球队总经理，对选秀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问布莱克，他会给你答案，哪怕是他不知道的，他也能给你编造答案，就像有一次某人向他打听一个毫无名气的东欧球员，他随口就编上了：“高大强壮，控球一般，投篮手感轻柔……”尽管如此，布莱克那儿倒真有不少独家信息，他满世界跑，好像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他的联系人，而且他也把沙里淘金当做最大的乐趣。有许多并非来自篮球名校的球员，都成了布莱克淘出的金子，比如斯科特·皮蓬、丹尼斯·罗德曼，还有丹·马耶尔莱（太阳队神奇射手）。布莱克把人脉资源用到了极致，上世纪50年代他发掘了一位天才球员洛夫拉迪，但后者不幸在一场车祸中英年早逝，在葬礼上他认识了后来成为中阿肯色大学体育主管的阿奇·琼斯，为多年后发掘皮蓬铺平了道路。

1984年，布莱克和大多数人一样，信奉“身高至上”的理论，他永远不会忘记鲍勃·库西对他说过的话：“能选大象时，绝不选跳蚤。”按照布莱克的研究，伟大的中锋要22年才出一个，所以宁可选错也不要放过。作为一名球探，布莱克也明白选秀不是最严谨的科学，每支球队都有可能犯下大错，或是被命运垂青或捉弄，这方面没有绝对可靠的专家。1984年6月19日的费尔特论坛，美国电视网竭尽所能地制造着热情，直播节目中有画外音高喊着“六位无可置疑的超级巨星即将诞生”，观众们不得不去猜到底是哪六位——很有可能是奥拉朱旺、萨姆·鲍维②、乔丹、萨姆·帕金斯、查尔斯·巴克利和梅尔文·特平，至于约翰·斯托克顿，那时还没多少人知道他呢。

伴随着电影《独行侠》的主题曲，斯特恩上台致开幕词：“欢迎参加1984年NBA选秀大会……我们祝愿鲍勃·奈特教练和他的美国男篮在奥运会上创造佳绩……”

“状元秀”人选毫无悬念，火箭老板查利·托马斯带着被他视为幸运星的女儿特蕾西来到现场，亲手摘下了身高2.13的休斯敦大学中锋奥拉朱旺。身着黑西装、白衬衫和红色蝴蝶结的奥拉朱旺起身走上台，满面春风地跟斯特恩和托马斯握手，然后从特蕾西手中接过火箭的34号球衣。

“这是在我身上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笑得合不拢嘴的奥拉朱旺说，“我的父母也特地从尼日利亚坐飞机赶了过来，我想让他们看看在美国发生的一切。能够继续在休斯敦打球是我的幸运。”

奥拉朱旺还谈到了摩西·马龙给他的教诲，以及他是多么希望与拉尔夫·桑普森一起组建“双塔”。这番话也可以看作奥拉朱旺在披上火箭战袍几分钟后，就在巧妙地向全世界和火箭主帅比尔·菲奇宣告：从今以后他才是火箭的中锋，桑普森只好去打大前锋。而事实上，菲奇和火箭总经理雷·帕特森也是这么打算的。

时钟没有为这一刻停留，现在体育史上最大的错误就要在大庭广众下发生。“波特兰选择了来自肯塔基大学的萨姆·鲍维。”斯特恩宣布道。通常他喜欢在这种场合使用球队的全称，但此刻他有意无意地省略了“开拓者”。事后看来，斯特恩仿佛是在一种不祥的预感中，想用尽量快的速度完成自己在这场悲剧中所占的戏份，然后把整个灾难性的舞台都留给开拓者总经理斯图·英曼。

坐在台下的球迷们显然比开拓者更懂行，他们对这一选择报以嘘声。身穿灰色套装配紫色领带的鲍维上台致辞，“我受伤休养了两年，如果没有列克星敦社区和肯塔基州球迷们的支持，我绝不会有今天。谢谢你，霍尔教练。妈妈，我做到了。”

摘下鲍维后，开拓者立即对他脆弱的双腿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检查。“体检足足进行了7个小时，”鲍维回忆道，“他们没有遗漏任何细节，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比尔·沃顿的应力性骨折让他们变得如此谨慎。”和奥拉朱旺一样，鲍维也为自己画出了一幅美好的蓝图：他将出任开拓者的首发中锋，米查尔·汤普森则改打大前锋。

现在，费尔特论坛终于迎来了最扣人心弦的时刻。两名公牛高管正通过电话与坐镇芝加哥的罗德·索恩交谈，但悬念并没有持续多久。“芝加哥公牛选择迈克尔·乔丹。”斯特恩宣布道，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这句话会令一双球鞋的价格有朝一日超过100美元。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现场解说艾伯特不得不提高嗓门，“这是一名不容错过的球员，无论打后卫还是前锋，他都游刃有余。”

乔丹正在布卢明顿集训，美国男篮主帅奈特才不会为了美国电视网的直播改变他的训练计划，选秀大会也不能让他改变。如果是在20年后，乔丹至少会在视频直播中说几句，不过那时候是倔脾气的奈特说了算，尽管有不少球员的心思都在选秀大会上，他却丝毫也不准备通融。

“我们连选秀直播都没看到，”帕金斯回忆道，“训练结束后我们去了一家电台，打听自己被哪支球队选中。就这样，我们错过了传统的登台亮相机会。”

小牛在第四顺位摘下了乔丹的北卡队友帕金斯，这一选择也没有太大的悬念，北卡主帅迪安·史密斯很早以前就预言过。算上1984年，小牛在4年时间里得到了8名首轮新秀，有人因此预言这支球队将成为像凯尔特人和湖人那样的“伟大王朝”，但很不幸的是，这一预言并未应验。

接下来，76人没花多少时间就决定摘下NCAA东南联盟的最佳球员巴克利。对这一选择台下的球迷也是欢呼一片，他们喜欢巴克利，喜欢他直率有趣的性格。身穿栗色套装的巴克利笑眯眯地上台与斯特恩握手，没人知道他正在因为要去自己并不喜欢的费城打球而暗暗骂娘。人们更注意的是他的体重，选秀材料上他的体重是123.3公斤，奈特希望他能减到97.5公斤。对自己的体重，巴克利曾经有过如下自辩，“我吃得并不多……只是总在吃。”

上台后的巴克利倒是收敛起张扬之气，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他表示希望能为76人这样一支“伟大的球队”做出贡献，并能从马克·亚瓦罗尼教练那里“学到很多东西”，事实证明这是他职业生涯里最大的谎言。对于落选美国男篮和减肥目标这样的敏感问题，巴克利也回答得中规中矩，可惜问题太多，时间太短，转眼间就轮到华盛顿子弹挑选新秀，那将是选秀大会史上最令人尴尬的几分钟。

子弹摘下特平的决定引来现场一阵狂嘘，像巴克利一样，这名大个球员需要减肥，而且他们俩的相似之处仅限于此，球迷根本就不相信绰号“开饭钟”和“饭人”的他有成为明星的潜质。身着灰色三件套装配条纹领带的特平只好假装对嘘声充耳不闻，强作欢颜走上台去。事实上子弹对特平的兴趣也有限，他们已经有了里克·马霍恩和杰夫·鲁兰等内线球员，所以他们这次选秀的目的只是为交易增添砝码。果然，当天子弹就与骑士和西雅图超音速完成了一桩三队交易，特平作为交易的一部分被送往克利夫兰。

其后几名高位新秀选都波澜不惊，马刺用7号顺位选择了防守型后卫阿尔文·罗伯逊，快艇在第8位选中的是兰开斯特·戈登，紧接着堪萨斯城国王摘下了纯粹的大前锋奥蒂斯·索普，排在第10位和第11位的76人和老鹰分别选择了利昂·伍德和凯文·威利斯。

当斯特恩宣布爵士用16号选秀权摘下来自冈扎加大学的斯托克顿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点可以用台下骤然响起的一片“嗡嗡”声证明。即使对那些把选秀研究得最深最透的球迷来说，爵士的选择也是一个谜。艾伯特在现场点评道：“没有多少人知道斯托克顿是谁，纽约球迷的嘴上肯定不曾有他的名字。”事实上，艾伯特身处的转播席上也是一阵“沙沙”声，那是他的同行们在匆匆翻找斯托克顿的资料。

爵士的选择怎么看都匪夷所思，他们的后场已经有了里基·格林和达雷尔·格里菲斯这对强力组合，再引进一名默默无闻的替补控卫更像是浪费。斯托克顿没有到现场，而是通过电视观看直播，艾伯特和其解说搭档的点评和争论让他乐了半天。斯托克顿后来回忆说：“关于选秀大会，我最美好的回忆是坐在电视机前，看那些家伙抓狂地翻着手上的文件夹，希望找到关于我的一点信息。”

选秀大会终于结束时，所有的推测和意外都成了历史。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总有人喜欢臆想如果乔丹被小牛或火箭选中将会怎样，如果奥拉朱旺去了开拓者，斯托克顿加盟快艇又怎样。在臆想的世界中，可能性无穷无尽，不过我们倒是不难设想，如果公牛没有得到乔丹，会有哪些别的可能性：

1.如果在选秀抽签中胜出的是开拓者，他们也会选择奥拉朱旺，而火箭就会选走乔丹，与桑普森搭建内外组合；

2.如果火箭愿意通过交易把桑普森送往芝加哥，公牛会愿意用3号选秀权作为交换；

3.如果上个赛季骑士多输一场或公牛少赢一场，他们战绩相同，就要通过抛硬币决定选秀顺位，如果骑士胜出，那么小牛就会获得3号选秀权，那是他们早就通过交易从骑士手中换来的；

4.如果鲍维没有通过体检，开拓者很可能会选乔丹；

5.如果鲍维不顾母亲的反对，提前两年离开大学参加选秀，那么开拓者在1984年肯定会选乔丹；

6.如果火箭在前一年选走“家乡小子”德雷克斯勒，开拓者就不可能用14号选秀权得到这名年轻的得分后卫，由于这个位置上的空缺，他们次年肯定会选乔丹；

7.如果公牛首席执行官乔纳森·科夫勒接受了76人老板哈罗德·卡茨的建议，从该队引进老迈的超级巨星朱利叶斯·欧文，他们就很有可能在这桩交易中换走3号选秀权。

有些事情，你永远都说不准。

①他是NBA的第三位总裁，在任时间：1975-1984年。他在任内吞并了ABA，使NBA形成了一个规模化的大型篮场市场，总冠军奖杯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NBA共有四位总裁，第一位是莫里斯·普多洛夫（1946-1963），第二位沃尔顿·肯尼迪（1963-1975）和现任总裁大卫·斯特恩，他将于明年卸任。

②身高2.16米的他在波特兰效力了四年，但因伤总共只打了139场比赛，之后他先后效力过篮网和湖人。关于他的“我们当时需要一名中锋。”的言论成为体育和新闻界中被打趣和嘲笑的“名言”长久被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