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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

2013-05-24

南方人物周刊 2013年3期
关键词:堂嫂饭点乡邻

沉默如蚁

余可言(河北)

我那位堂伯离世已经十余年了。十余年的时间不算短,坟头的草自是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坟前一棵柳树想来已然碗口粗。但堂伯母及其子女在每年几度上坟时能不能回顾一下堂伯离去时的凄清呢?

堂伯是非正常死亡。他用一根绳子吊死在他家没有安装玻璃的新房窗户框上。当时,已经连着下了几天的小雨,通向村中大街的道路泥泞不堪,或许正是其当时心境的写照。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下定决心才终于做出这样艰难的抉择的。那个凄冷的夜里,枯对着没有星星的天空,雨打寒窗、屋檐滴水,屋里应当很黑,没有电灯,也没有早已被乡邻遗弃、被时代抛弃的油灯。在电力早已普及的农村,似乎用新房未装修才没通电来解释其居住多时的屋子好像很难。虽说是新房,却只有两扇旧门、一张旧木床、一床旧被褥、一个老式橱柜。屋里墙面还露着红砖,地面上也还是坑坑洼洼的土地,再加上角落里堆放着的一些农具。

他的肚子一定很饿。堂伯母一向不关注他的吃饭问题。他是一个干活非常实在的人,经常干着农活忘了饭点,早上一出门锄地或拔草就一直到了下午肚子饿得受不了了才回家,而下午再下地就经常两眼一抹黑才回来。而堂伯母却不考虑他是否能吃得上饭。赶上了就给碗筷,赶不上就冷锅凉灶剩馒头,爱吃不吃。老一辈人会做饭的不多,当然也在个人。他不会做饭,也不愿意或不敢去触碰做饭的家伙什儿。要是万一打了锅摔了碗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少,不了要惹来堂伯母一顿臭骂。可依他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个性,有事也只能自己忍着吧?

他们分居已久,一个住在老宅子,一个住在只有空壳的新房。下雨的时节,不用下地干活了,赶上饭点应该容易。奈何堂伯母做饭却没了钟点,不按常规来了,于是吃不上饭倒吃了闭门羹的事还是常有。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独守新房。

他有两女三子,可以说子孙满堂。子女纷纷成家立业,但他们分家很久。按村中风俗,老人没完全丧失劳动能力还能干农活养活自己,子女分家也是各顾各,没有养老问题。但堂哥堂嫂也时不时给老父亲一点零钱,让他买点吃的。至于一日三餐的打理,他们总觉得这并非他们的义务,管饭的时候少,主动照顾堂伯其他方面的事就不愿越俎代庖了。有堂伯母在,他们也犯不上惹这个麻烦,落下什么议论。堂伯去世后,换衣服时发现他口袋里有十几元钱。堂嫂说是她给的,但没证据,最终归了堂伯母。但堂伯的去世却多少钱也换不回来。他最饿的不是胃,是心。他最缺的不是热饭,而是亲情。

他一直背负太多的累,也承受了太多别人的讥笑。那顶绿帽子至死都不能摘下。打我小时起,村中就流传他戴绿帽子的话。乡邻还习惯传播着我堂伯母的风流韵事,而我一些儿时的伙伴,也常把堂伯母和村里一个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的光棍汉的偷情场景描绘得惟妙惟肖,说起来就是在门缝里偷看过。村里也常有人开玩笑,说我某个堂弟像谁谁谁,根本不是我们这个家族里的人。我们做为同族人,对这样的话也很漠然,没有觉得这样的丑事辱没了家族。

村中宗族意识较为淡漠,每户人家都插起门过日子,自己的事都料理不清,哪有闲工夫管别人家闲事?虽说是不出五服的本家,我们两家很少有什么交集,村里人议论就议论吧,也没觉得对宗族有什么损失,旁观者总比当事人要轻松得多。后来事情发展到那个光棍汉竟然能堂而皇之地在堂伯有婚丧嫁娶时不请自来做帮工。还是我大堂哥愤然斥责其乱掺和,才有所收敛。而堂伯母与堂伯分居之后,独自居住于老宅子,那里全是一片旧居,人烟稀少。这样的事,不知道堂伯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意见,有过什么样的应对。反正,他只是听着堂伯母的安排做着自己的农活,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堂伯是他们那一支的独根苗,没有兄弟可以互相依傍,自然在村里会受到外人的挤兑。家中大事小事无不由堂伯母一力承担,里里外外一把手。堂伯母的行事风格风风火火,用农家妇女的勤劳和狡黠维持着家庭的正常运转。个子大、有力气,做农活也是一把好手。同时为了让子女能吃饱饭,她有过摘别人棉花、掰邻居玉米等嫌疑,也不乏占乡亲便宜的举动。她曾经涎着脸巴结过在外边上班的本家,换来些穿旧的衣裳、剩余的糕点,子女结婚成家修房造屋也少不了借钱周转,以后再慢慢地想办法还,或者不还。

基本上全靠泼辣能干的堂伯母维持着家庭的正常运转,把几个子女养大成人。面对堂伯、面对这个人口多底子薄的家,强势的堂伯母或许也有其不可言说的隐痛。

一辈子没有可圈可点的事迹,恐怕也没有足以自豪的往事。说句残酷的话,结束其六十多年的生命历程是他做的最漂亮的事,也是最惊人的事。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事,也只不过是在乡邻的口中流传短暂的一阵子后就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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