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奥黛丽·赫本 从芭蕾到银幕

江素云

不适合任何陈词滥调

1951年9月的一天，好莱坞大导演威廉·惠勒在伦敦见到了22岁的奥黛丽·赫本。不到5分钟，他就发现这姑娘机敏、有才华、雄心勃勃。他正为下一年将在罗马拍摄的一部喜剧片寻觅女主角；男主角已定，是大明星格里高利·派克。眼前这姑娘身材高挑扁平，脖颈颀长，那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毫无怯色，而且说话没有美国腔，演欧洲公主应有说服力。

两年后，人们找到了更有说服力的遗传学上的依据。奥黛丽身上混杂了比利时、荷兰、英国和爱尔兰血统，她的父亲是英国人，银行家，母亲是荷兰贵族后裔，封为男爵。她的祖上是苏格兰玻斯威尔第四代侯爵詹姆士·赫本，跟已经成名的凯瑟琳·赫本同宗；她们的远祖可上溯至英王爱德华三世。或者因为基因的跨度，她能流利地说许多语言：英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荷兰语、佛兰德语。

试镜时，奥黛丽穿着曳地白睡袍在公主床上对着镜头做各种动作和表情。惠勒要求剧组在奥黛丽不知情的状态下继续拍摄，于是，他们拍到了没有任何表演的自然的“安妮公主”。结果令人兴奋：片场里每个人都对这个女孩很有信心，大家都被她迷住了。派拉蒙公司立即跟她签了约。当时，她的薪酬比长她3岁的玛丽莲·梦露略高，比小她3岁的伊丽莎白·泰勒低一截，是演对手戏的派克的十分之一不到。

1952年夏，《罗马假日》在意大利拍摄。片场气氛欢愉，大家认为归功于新来的女主角。向来对年轻演员不置一词的惠勒说：“她是那种快要绝种的类型，机智敏锐，努力不懈。”派克说：“她是个有趣的小姐。她没有这一行常见的笑里藏刀、蜚短流长那种个性，我很喜欢她，其实我爱她，要爱上她实在太容易了。”

样片初剪成，银幕上的公主光芒四射。派克有风度地同意了让这位新人跟他一同在海报上署名。他后来说，我在《罗马假日》里结识了一位我永远都是配角的人。

1953年9月7日，《时代》周刊把封面留给了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姐，评语是：奥黛丽·赫本不适合任何陈词滥调，一切陈词滥调也不适合她。

同一年，摄影师鲍勃·威洛比在华纳片场初次见到奥黛丽。“我惊呆了。我做这行这么多年，从没见到过如此优雅美丽的女孩。她的微笑是上帝创造的，用来融化凡人的心。我觉得她的美完全是由内里发出来的。”当天，他抓着她整整拍了一天。此后，他拍了她四十多年，直到她去世。

同一年，奥黛丽敲开了法国服装设计师纪梵希工作室的门。那位贵族出身、大明星般的设计师本以为是凯瑟琳·赫本来访，却看到一个“脆弱的小动物”：“她有极美的眼睛。如此纤细，而且没有化妆！”此后，他为她设计了四十多年的衣装，从银幕上到银幕下。我们无法想象一个穿牛仔裤乃至丁字裤的奥黛丽·赫本，她必须是纪梵希式的。

1954年3月25日，第26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在纽约和洛杉矶两地同时举行。《罗马假日》获得10项提名，最终揽下3项大奖，奥黛丽·赫本获得最佳女主角奖。从影39年，演了26部电影，奥黛丽4次获奥斯卡提名，只有《罗马假日》让她捧到小金人。而当天晚上，她兴奋得把它落在了洗手间。

用后来跟她合作多次的导演比利·怀尔德的话说：奥黛丽·赫本开创了一种新典范。她呈现的是一些消逝已久的特质，比如高贵、优雅和礼仪……她让大胸脯成为历史，她让你神清气爽，她不可替代……自嘉宝以来还不曾出过这样的人物。

每天6支烟

奥黛丽曾经的梦想是成为玛戈特·芳廷（英国著名芭蕾舞女演员）那样的舞者，如果没有二战和纳粹，这个梦很有可能成真。10岁时，她在荷兰的安恒音乐学院学芭蕾；19岁时，她在伦敦著名的玛莉·兰伯特芭蕾舞学校习舞。战争带来的饥荒和贫困只能给她郁金香球茎或者绿豆做成的面包、木制的舞鞋、缴不起的学费。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胸平、腰细、锁骨突出，这是和平年代的姑娘们要经历反复折腾和自虐才能求到的。

11岁时，她把密件藏在鞋子内，给荷兰游击队送信。15岁时，她在安恒战役中成为一名志愿护士；有个受伤的英国伞兵特伦斯·杨得到过她和其他护士的照料，23年后，他们重逢在《盲女惊魂记》剧组，以导演和女主角的形式。

16岁时，荷兰解放，奥黛丽随众人拥到街头欢迎进城的英国军队。一个英国士兵给了她一条巧克力和一条香烟，从此，这两样东西即是她的自由和快乐。她从这一年开始吸烟，并喜欢在午睡起床后吃一整块巧克力。她烟瘾颇大，抽很凶的英国牌子Golden Flake，母亲不得不限制她，每天6支。

在为数不多的几张合影中，我们能够看清奥黛丽身后“男爵”母亲的容颜，那是一代欧洲中上层妇女的经典样貌，带着维多利亚时代的气息：严谨、优雅、低温。奥黛丽讲过母亲对她的影响，几乎可以浓缩在芭蕾一词上：品味、近乎苛刻的自律和以美示人。为了让她能够跳得起芭蕾舞，“男爵”夫人曾屈尊给人修过指甲，看过花店，卖过帽子，母女间的相处有点像一双芭蕾舞鞋，有一种严格、紧张的美。长年习舞虐待着奥黛丽的双脚，这让她一生都要求鞋子的材质舒服，并且大半码。她穿Ferragamo设计的鞋子。

奥黛丽6岁时，抽烟斗的父亲离开了母亲和他们的3个孩子。人们因此判断，她之后对婚姻的珍视和对丈夫过分的维护来源于此，她总在寻找一个可供依靠的肩膀。但同时，她又表现出足够的自立：“记住，假如你需要一只援助的手，它就在你胳膊的末端。当你老去的时候，要记住你有两只手。一只用来帮助自己，另一只用来帮助别人。”

人们也奇怪，为什么她在美国演员和意大利精神科医生之前，没有跟派克擦出火花。或者，谱写一曲长达41年的精神恋曲更为高尚。

1954年9月，奥黛丽在瑞士结婚，派克从美国赶来参加婚礼。他送给赫本的礼物是一枚蝴蝶胸针，据说奥黛丽非常喜欢。她死后，这枚胸针仍在她的首饰盒里。2003年4月24日，苏富比拍卖行举行奥黛丽生前衣物、首饰慈善义拍，87岁的派克亲自前去收回了那枚陪伴女主人40年的蝴蝶胸针。

她曾对派克说：在这个圈子里，维持婚姻真是太难、太难了。但请你相信，我是把家庭放在事业前面的。很长时间里，她对导演开出条件：没有梅尔（第一任丈夫）参加的电影，她不演。

奥黛丽·赫本有着与众不同的审美品味，喜欢自然、简洁的东西。时尚界说，是奥黛丽在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在奥黛丽身上。她喜欢净色，质地要好，露出双肩和修长手臂，喜欢收腰的裙子或裤装，她的腰据说只有1尺5寸多一点，而她的体重，除了怀孕期间，从没超过一百斤。Ferragamo在自传中回忆说，赫本双足细长，与她高挑的身段配合得恰到好处；她喜欢篮子式的手袋和芭蕾舞鞋般的平跟鞋，平底鞋是她的最爱。儿子西恩说，母亲之所以纯净文雅是因为她相信简单朴素就是一种美和力量。

她一生养过7只小狗和一只小鹿，那只叫“出名”的约克夏犬是好莱坞出名的坏小子，派拉蒙各处的片场上都留有它的痕迹。摄影师鲍勃说，看奥黛丽和小动物在一起玩很美妙，她的神情像孩子。仆人说，她对宠物太过放任，小鹿“依比”经常睡在主人床上，而女主人则搂着它傻笑。

许多人想登上月球，我却想多看看树

《蒂凡尼的早餐》改编自杜鲁门·卡波特的同名中篇小说，围绕纽约“茶花女”霍莉讲一个有关幸福的故事。接这部戏时，奥黛丽刚做母亲。

影片的一个重要场景是在曼哈顿第五大道的蒂凡尼珠宝店。这家在19世纪就开张的珠宝店头一次在星期天开店，现场动用了几十名保安，以守护店内价值高昂的珠宝。

奥黛丽的好朋友、作曲家亨利·曼西尼为电影写了主题歌《月亮河》。试片时，派拉蒙主管马丁·赖金听完后说：“有一点非常肯定，这首歌他妈的必须删掉。”奥黛丽像炮弹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并且喊：“除非从我的身体上踩过去！”最终，这首歌被保留，成为影坛流传最广、最为经典的主题曲之一。

电影于1961年10月在纽约城上映。《华盛顿邮报》报道说，几个大学生被奥黛丽弄得神思恍惚达一周之久，天天晚上去影院看霍莉·戈莱特丽。纪梵希在片中设计的黑色鸡尾酒裙再度成为时尚中心——2006年在伦敦拍卖会以约80万美元售出；而当年要求养橘色斑纹猫的信件如雪片飞来——电影中一共动用了14只猫。

因为起点高，奥黛丽对剧本总是精挑细选，也错失不少经典。她推掉的片子包括希区柯克的《法官不得保释》以及后来由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埃及艳后》。但她留下来的26个银幕形象都很保值，从《战争与和平》、《窈窕淑女》、《龙凤配》到《丽人行》。她基本上从1968年开始息影，例外是1989年接了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直到永远》里的一个角色，因为她仰慕斯皮尔伯格。

许多影人提到她的职业素养。1963年11月22日中午，正在片场的奥黛丽从手提收音机里听到约翰·肯尼迪总统遇刺身亡的消息，当众人呆若木鸡时，奥黛丽说：“让我来。”她拿起麦克风说：“美国总统过世了，我们暂停两分钟，为他祈祷，或做任何该做的事。愿上帝赐福予我们。”接着，他们继续拍片到晚上6点。一年后，奥黛丽对询问此事的记者说：“英美剧院的传统，就是由男女主角向剧团做重要的宣布，我只是尽义务。”

晚年的奥黛丽·赫本是联合国爱心大使，常年奔走在世界各地，她对记者们称呼她“圣奥黛丽”也不以为然。1992年从索马里慰问儿童归来之后感到腹痛，不久后查出患有结肠癌，手术后医生告诉她只能再维持一年生命。她向医生请求回到故乡托洛亨纳茨的家中，最后看一眼瑞士的白雪。她曾说，物质越丰裕，我要的却越少；许多人想登上月球，我却想多看看树。

1993年1月10日，在晚年伴侣罗伯特的搀扶下，奥黛丽最后一次走进她的花园。她抚摸着每一株植物，仔细关照罗伯特它们各自的特性和养护要求。10天后的清晨，她在睡梦中安详地走了，享年64岁。几天后，她被安葬在瑞士的小镇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