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湖记
2013-05-14王十九
王十九
这是一趟车顶旅行。
一辆中巴开过来,在阳光下掀起很多烟尘,急促地停在我们跟前。我们像南亚当地人一样,从车尾的小梯子上迅速爬到了车顶,坐了一次超级巴士。
贝佳妮湖距离尼泊尔著名的博卡拉景区10公里,很少有游客前去访问。我们也是无意中听说的,但是当地人往往说不清楚路线。在经过一系列柳暗花明的探问之后,我们还是寻了去。
车顶的铁皮被太阳晒得很烫,坐上去几乎有烤肉效果。汽车跑起来,风刮得“呼呼”直响。朋友顶在头上遮太阳的衣服在我脸上拂了一下,鞭子似的。
一名当地人也坐在这车顶上。这是一个中年人,穿一身灰白的衣服,胡子花白,戴一副浅灰镜框的宽边眼镜,一双温和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频繁地眨来眨去。
中年人叫迪洛,是切特利族人,有7个孩子(我的神啊!),大儿子在国外打工挣美元,过尼泊尔年的时候偶尔会回来看一看。迪洛在博卡拉和贝佳妮湖区各有一套房子,常去贝佳妮湖一带过周末。他在当地政府部门工作,这一天是去那附近检查工作的。
迪洛先生是印度教徒,他告诉我们,种姓在一定范围内当然还存在,但是基本上已经淡出了普通人的生活,只是在偏远地区影响还比较大。
他在中途下车了。很快,我们也在一个极小的镇子下了车。
镇子的规模仅相当于一个小村庄。水流从一座小石桥下穿过,缓缓流入远处碧青的水田,田里长着嫩绿的秧苗。这里紧邻肥沃的特莱平原,热量和雨水丰沛,光是水稻就可以收获两季。
沿着当地人指的一条小岔路走过去,路边是一棵大香蕉树,上面结着青绿色的香蕉,和一朵倒挂下来的肥硕暗红的花,花瓣隐约闪烁着人类的皮肉才具有的那种独特光泽。路左侧的水洼中,生长着一小丛洁白的荷花,有含苞的,有绽放的。一座只有屋顶没有围墙的牛棚旁边,几只小牛在悠闲地吃草。
路拐了个弯,豁然开朗,现出一片三面环山的安静的水。
这片天地,主要由三种颜色组合而成:汹涌的白云、蔚蓝的天宇和水上的几点蓝色船影、绿的山和绿的水——从水面的湖绿,到不同植被的艳绿、青绿、深绿。天光云影的流动,给湖面带来明与暗、动与静的变化。潮湿的风吹来,清澈的湖水轻轻颤动,让人有跳下去的冲动。
贝佳妮湖其实是一座中等规模的水库。几个当地人在湖里划船,有人在游泳,有人索性在洗澡,水边有男人和女人在洗衣服,从容闲散。
一个10岁出头的男童在钓鱼。我问他钓到多少鱼了,孩子高兴地看着我,飞快地扒拉开一个肮脏的小塑料袋给我看:一条泥鳅和两条拇指大的小鲫鱼,还有一些杂乱的水草和鱼虫之类。他一边扔钓钩一边轻声对我说:巧克力。这个小小的天真的要求让我有些抱歉。这么热的天,我们身上显然不可能带着巧克力。
我们被湖岸小路带到了一蓬青翠欲滴的竹林前,走进去,发现两三座紧挨着的、简陋低矮的小房子。一段石阶通向湖边,系着一只小木船。两名妇人在茅草檐下坐着聊天,几条半大的土狗晃晃悠悠地跑来跑去。这是一个规模极小的渔村。
路的尽头,是一座院子。院里有一位老人、两名中年男人和两个少年,都在茅草苫的小棚子下面悠闲地坐着。被网拦着养的鱼,新鲜活泼,有各种颜色和花纹,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大金鱼。我们以人均120卢比(约合人民币11元)的价格,在这里吃了一顿简单美味的饭:鱼80,米饭40,管饱。
我无意中瞅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那位老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形状奇特的乐器。这是一种四弦乐器,琴体主要分两部分,上半部分像开了瓢的小提琴,下半部分则密封起来,像一面鼓。他随意地拉着琴,有时候也用弓敲击琴的下端,发出鼓声。琴弓的末端系着4只小铜铃铛,敲击的时候,可以起到伴奏的作用。这个乐器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四不像。
他见我看他,微笑了一下,拉动琴弦,“咿咿呀呀”地唱起来。那大概是一首传统的尼泊尔民歌。
等他唱完一首歌,我用破破烂烂的印地语问他,这个乐器叫什么,是否和一种叫“西塔尔”的印度琴有渊源。他居然听明白了,也用印地语说,这种乐器的尼泊尔名字叫瑟格力(Segari)。这个词的发音让我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关于南亚音乐的最好的电影,名字叫《我为歌狂》(Sergam)。我向他描述了中国的二胡的样子。
这位老人说的印地语有一种大侉子味儿,比如一般人说“我”,他说“俺们”,可能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他说的这种印地语,听起来质朴悦耳,别具风味。
老人唱的第二首歌,就不再是尼泊尔语的了,而是用印地语唱的一首地道的印度抒情诗,一唱三叹。
在很多人听来,印度歌曲有些嘈杂。印度裔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在《印度三部曲》中就指责,在伦敦听到的这类歌甜腻艳俗。这首歌的歌词,我基本上连滚带爬地听明白了,觉得歌词和旋律都不错,也许是由于环境或心境的作用吧。
它略带苍凉的调子和质朴浅近的歌词,我想应该对应着中国的某种民歌体裁,诸如信天游或花儿、少年之类。歌词或可翻译如下:
走哩走了——
小肉肉儿抛闪下哥哥去哩,呀——啦
心尖尖儿被你揉成八瓣哩,呀——啦
蜜罐罐儿遭你砸成碎片哩,呀——啦
泪花花儿把俺泡成醉鬼哩,呀——啦
歌唱完之后,老人双手合什。我身边没有找到零钱,朋友从口袋里翻出15卢比,递给他,他点点头,又从琴开瓢的地方摸出一张50卢比,指了指。朋友搜遍全身,总算找到50卢比,给了他。他接过去,起身就走,几步之间早已拐过弯去,转眼就没影儿了。
流浪老艺人的背影刚刚消失,突然下起一阵急雨。雨后,湖对岸悄然架起一道明丽的七彩虹桥,忽隐忽现。很快,彩虹旁边又出现了另一道彩虹,彼此之间就像是本体和喻体一样,存在一种大小、虚实、阴阳的对比,又像中国传说中的彩虹一样,分出了雌雄。
这一阵来去匆匆的雨脚停息之后,我们也动身,去赶返回博卡拉的末班车。出了渔村,从堤坝返回小镇,走的还是来时路,却多了一种茫然若失之感。这次没能去寻找据称更为僻静、也许更为幽美的露芭湖,听说它距离贝佳妮湖3公里,隐藏在更远的山野深处。
小贴士
贝佳妮湖位于尼泊尔博卡拉地区,罕为人知,没有专线旅游车。可骑行,也可到博卡拉的普利提维广场(Prithvi Chauk)坐中巴(当地人叫Macro Bus),车票为20尼泊尔卢比,行车时间约半小时。湖区无门票,有简单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