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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场上的后现代民居

2013-05-14吴子茹

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16期
关键词:王波民居房子

吴子茹

中年村妇站在村口的古树下,连连摇头,“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难看死了。”她说的是村里那栋奇奇怪怪的建筑,村民王波的家。这栋房子三年前就建好了,还在施工过程中的时候,村里人就这样指指点点地评价。不过最近,王波的房子忽然火了,总有人从市里过来参观,这让村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从宁波北仑区中心开车一直往南,大约二十公里就是春晓镇慈岙村海口社。村子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村头有一个公用的池塘。按照当地农村建房标准,房子不能超过三层。王波的房子也是三层,但像三个随意搭起的积木,漫不经心地立在池塘边。它背后是几栋中国农村最典型的民房,大体量、表面贴瓷砖的那种。

不久前,这栋奇怪房子的照片在微博上被疯狂转发。人们知道,房子的设计师是王波的堂兄王灏,同济大学建筑系毕业,这又一次引起了都市人“归园田居”的感慨。评论得最多的,是“回家盖一栋这样的房子去”。

“要造个不太一样的房子出来”

王波的这栋房子,色调深灰,用青砖、呈长条状,三层楼互呈90度角,相互扭转支撑。房子中心一段狭窄的楼梯,旋转扭曲着上升,将三层楼连接在一起。一楼是客厅和厨房,黑色皮质沙发、简单的橱柜、餐桌,风格简约精致。

走过逼仄、压抑的楼梯,到达二楼后,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这是主卧。主卧的窗户临水,有月亮的晚上,波光粼粼一直映到窗帘上来。再经过一段同样狭窄的楼梯走上三楼,窗外极目处是青山白云。

从压抑到开朗,再压抑,再到开朗,这是设计师王灏故意为之。楼梯走得不那么顺利和舒服,到了宽敞处,心理感受又完全不一样了。“这种压抑和不舒服感,其实是有点类似于都市人的精神状态,”王灏这样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这段楼梯的设置,这也是这栋后现代风格建筑的“点睛之笔”。

王灏目前在上海有一家自己的建筑设计事务所,规模不大,只有几个人。“就是个小工作室而已”,王灏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上海你可能找不到这么小的公司了。”他收拾桌上的建筑模型,吹拂着上面薄薄的灰尘说道。

设计堂弟这栋房子是在2006年,王灏刚从德国留学回来不久,在同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做项目建筑师,也搞一些关于城市建筑规划的调研。当时满脑子还是西方的建筑思想,“很想把自己学到的东西融入实践。”堂弟王波刚好在家乡买下一块地,准备建新房,王灏决定帮他设计。“我哥说要造个不太一样的房子出来,”王波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王波1984年出生,初中毕业,在宁波市区做生意,性格开朗、外向,堂兄王灏对他的评价是,“像现在很多中国的年轻人一样,善于接受新事物”。节假日王波会和妻儿一起开车一小时回到这里住一住。“村里人大家都认识,住得很舒服,和在城市里不一样。”

对于这栋奇怪的房子村民最形象的评价是“像是几个集装箱搭起来的。”设计师王灏从小也是村子里的骄傲,1978年出生的王灏考上同济大学建筑系,后来又去德国斯图加特大学建筑系留学,海外学习归来后,建出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房子,这让村民有点没想到。

当初,图纸设计好以后,王灏找村里的建筑工人,换了好几拨人,没有人能接下这个活。“结构太奇怪了,就是搭脚手架都是个麻烦事儿。”

王波的父母一开始也无法接受。看上去奇形怪状不说,农村的房子,面积要尽可能大,一般都会在已有的宅基地上建得满满的。而王波的房子,一百余平方米的宅基地,建筑面积只有八十多平方米,王灏刻意给四周留出了空间,“不要那么满,太满了就不好看了。”扭曲的设计更让房子减小了很多空间。三层总面积,一共才一百八十平方米。

“反正都是不喜欢,但是我信我哥的,就造出来了,”王波呵呵笑着说。最近,网上甚至有人问,能不能花钱过来住几个晚上,“感受一下”。

从张扬到低调

王灏的建筑事务所在复旦大学杨浦校区附近,面积一百平方米多一点,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建筑模型,其中有个模型是宁波的私人博物馆,还有他最近设计的几栋民居。这些作品共同的特点是线条流畅,外观看上去略显中庸平实,内部兼顾审美与实用性。

这样的房子王灏自己也有一套,就在离王波家不远处。与王波家张扬的外形相比,设计师王灏自己的房子反而非常低调。几毛钱一块的红砖,简简单单地砌成合围的外墙,配上后门墙角处一扇有些破烂的小木门,粗粗看上去,很容易被人忽略。

王灏的房子建于2010年,这时王波的怪房子已经建好,村民的“恶评”让王灏觉得很有意思,他开始更多地思考建筑和环境的关系。正是这一年,他离开忙着赶项目挣钱的建筑设计院,创办“佚人营造”建筑设计事务所。王灏想“认认真真做点建筑的事”。事务所零零星星接些朋友介绍的活儿,艰苦度日,同时,自己把很少人涉足的民居设计当作真正的主业。

走进王灏家这扇略显破烂的木制后门,一条甬道斜斜地插过去,直通前院。道上用鹅卵石铺底,左右是粗糙的红砖墙,墙上挂了三排共27块小版画,并非名家作品,而是用盖房时沾上水泥痕迹的木板整整齐齐地切割而成。

房子内部并没有常规地分成几个小房间,而是采用几何分割的方法,客厅、火炉、饭厅、茶桌、各占房子一角,互相开放而又各成一处。从中间的楼梯拾级而上,然后才是相对私密的卧室。房子极其简约,几乎没放任何电器,空间和结构本身就安静地彰显着房主的态度。这是王灏想要追求的效果。

房子花费并不多,大概三十万,正是在农村建一幢民房的成本。而王波的怪房子比较贵,造价大约一百二十万左右。这次,村民们的反应没有那么强烈,低调的外观让它有“大隐隐于市”的效果。

建好王波的房子后,王灏渐渐想通了,在农村建房子,“太张扬也不是很合适”。这种内敛、合围型的建筑,才是中国传统建筑的思想,与中国人传统的文化品位一脉相承。“你看古代乡绅的住宅,围墙几乎是一个必须的元素。”最好的方式,是外观看上去不那么张扬,真正的机关在里面。一进,二进,东西的摆设、陈放,所谓士大夫的品位自在其中。

王波的那栋怪房子,是王灏民居建筑的“实验品”。很夸张,很后现代,也足够别致。但现在想起来,这所房子太张扬,用的是西方的理念,但还没有自己的思想。在王灏关于儿时的记忆里,王波建房子的地方原本是个鸭棚,村里几个养鸭的人住在这里。“现在都在说城市化,作为从农村出来的人,我感触特别深。”王灏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我就在原来的鸭棚上面搞了这么一个很‘当代的东西。”

现在看来,这栋房子“更像是一件内涵不明的观念作品。”怪异的建筑风格,现代时尚的装修设计,搭配着周围粗陋的民居。“仔细想想,那栋房子更像是一位背着LV包、在村里走来走去的村妇。她自己其实根本就不知道LV意味着什么,”王灏坦诚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现在,“佚人营造”已经设计了好几套农村民居,都是在宁波。尽管也接一些公共项目挣钱、维持运营,但这才是王灏工作的重心,关于在农村建设“艺术性、诗意性”的民居,王灏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思想体系。

乡村民居梦

自从堂弟的房子在网上火起来后,王灏就更忙了。接连有人向他咨询民居设计的事情。“五一”之后的几天里,几乎平均每天都有项目进来。最近的一个合作要求,他直接告诉对方,设计方案至少要到明年底才能拿出来。“一年顶多就造两三套房子,”王灏说。太多了,也就粗糙了,他不愿意这么干。

名气大了当然也有好处。王灏最大的憧憬,是接下来继续在农村造民居的时候,做设计图干扰会少一些,这正是王灏最头痛的地方。他的理念相对前卫,人们想要不一样的房子,但又不能接受走得太远。“顶多就是四四方方,加点罗马顶的设计,这就是多数人认为最时尚的农村住宅了。”他说。

有时与甲方谈得最艰难的时候,王灏脾气再好也会发火,他试着说服对方:“如果你现在病了,你去医院打针,你还会不停地告诉医生该用什么药吗?”

王灏迷恋古代文化和建筑,他将自己定义为北仑海口的一位“乡绅”。在他看来,现在的中国农村,逐渐应该会有很多像王波和自己这样,有一些钱、思想又相对开放的人。“算起来,这种人应当像古代的乡绅一样,引领一个地方的品位。”而中国农村的民居,或许可以试着走出一条稍有特色的路。

“乡村民居这一块,基本上被建筑界忽略了,”王灏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用现代化的钢筋水泥,造出千篇一律的房子,农村变得跟城市一样毫无情致,这或许是建筑界一个最大的疏忽。王灏勾着手指头数中国几个稍有名气的建筑师:“马清运、张永和、刘家琨他们也玩点民居建筑,但是没有人把这个当主业,最多就是偶尔玩一玩。”

而选择从设计民居这一块入手,王灏说,最大的好处就是设计理念上的自由度。他拿北京有名的会所“长城脚下的公社”打比方,城市里建房子有规划,有很严格的要求,除了公共建筑,能发挥的余地很小。而在农村,有了宅基地,只要不超过规定限制的高度,“你想怎么设计都可以,没有人会管你建成什么样子。”“长城脚下那个房子,要是建在城里肯定不能是那样。”

王灏建筑事务所的墙上,挂着他自己农村家里的照片,他每天对着照片出神,思考怎样可以把房子的内部设计得更完美。王灏指着墙上的照片说,“我这个房子,要是在城里规划,室内这么多空间、结构,规划处算都算不过来,可能根本就批不下来。”

现在,王灏设计、建造好的民居已经有四五处,他的长远目标是每年再建成两三栋民居,这样最终能留下来将近一百套,或许可以作为乡村建筑探索的一个样本留下来,“能划上一笔,让人去想这个问题,这样对一个建筑设计师来说就足够了,”他说着站起身,终于扔掉手里一直攥着的画设计图的铅笔。

(本刊记者徐小勇对本文亦有贡献)

王灏

1978年出生,建筑设计师,“佚人营造”建筑事务所创始人。中国新民居建筑实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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