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登的下一站

张君荣

7月1日，维基解密网站发布爱德华·斯诺登的声明，表达对美国政府的批评，言语间透露着委屈：“奥巴马政府不怕我这样的泄密者……我们是无国籍的人，要么被囚禁，要么没有权力。”

但他随即呼吁大众的支持，“奥巴马政府害怕你们。……知情、愤怒、要求政府遵守宪法的民众，它应该怕。”

5月20日，斯诺登一个人离开夏威夷，跟随他的只有1只皮箱、4台笔记本电脑。随着他和媒体的接触、有选择地披露美国NSA（国家安全局）“棱镜”监控项目，他的身边开始出现“军师”，维基解密等“外援”也辗转找到了他。

在声明中，他感谢家人、朋友和外界为他做的事情，“我不认罪，我为这么多人的努力而感动。”

“这么多人”为他做了什么呢？

在他不辞而别之后，爸爸先是喊他回家，随后又向美国政府讲条件，声援自己的儿子。他的女朋友则只有悲伤——男友不仅向她隐瞒了他的计划，而且短期内恐怕也无法回到美国与她相见了。他的香港律师团，将他送上了飞往莫斯科的飞机，但同时让他意识到前途其实未卜。陪他一起飞的，是一位维基解密团队派来的女助手。

截至本刊发稿时，斯诺登正式向19个国家申请政治避难。在出走美国41天后，至今尚没有国家明确表示要接纳他。

斯诺登现在不愿意一个人战斗，他也没有这个能力。事实上，事前他根本不知道这会是一场战斗。在这场风波以前，他似乎只是一个有些简单、有些理想主义的年轻人。

香港33日

这是斯诺登第二次到香港。

去年，他曾经来香港度假，陪同前来的是女朋友米尔斯。作为典型的IT宅男，斯诺登的出游经历远远没有当杂技演员的女朋友多。

10年前伊拉克战争刚爆发，斯诺登曾经向往投身前线，与美军一道“解放”那里受压迫的人民。为此，他在第二年参了军。但伊拉克始终没去成，因为参军仅几个月，他就在训练中受伤而退役了。3年后，受雇于美国CIA（中央情报局）的斯诺登，被派驻瑞士日内瓦，负责网络安全。在公开报道中，那似乎是他首次前往异国。

没有人知道斯诺登和女友一起游玩的香港，从何时开始成为他心中的“美丽新世界”。外界只知道，此次刚到香港时，斯诺登就住在香港美丽华酒店，他的一位朋友还帮他请了律师。这位朋友，正是斯诺登在上次来港度假时结识的。

斯诺登在接受《南华早报》采访时说，来香港不是为了逃避司法程序，而是为了揭露犯罪行为。“我曾有很多机会逃离香港，但我还是希望留下，并在法庭上与美国政府抗争，因为我相信香港的法律。”

但斯诺登在香港的律师之一、香港立法委员何俊仁认为，斯诺登对自己的法律选择只有模糊的认识，至少在6月18日他们见面之前，斯诺登对自己在香港的法律权利也只有有限的理解。“斯诺登是个性格孤独的人，他没有几个支持者，直到我们这些人开始为他提供法律指点，局面才开始有所改变。”

那是斯诺登与他的代理律师们首次见面。一行人买了啤酒、香肠、披萨饼，相聚于斯诺登那位香港朋友的家中，为斯诺登提前庆祝30岁生日。不过，这位即将迎来而立之年的男子，除了一进门就提醒大家将手机藏进冰箱以免被窃听，并没有给他的代理律师们留下更成熟的印象。

6月19日，美国司法部长霍尔德致电香港律政司司长袁国强，敦促香港拘捕斯诺登，将其引渡回国。

6月21日，斯诺登生日那天，麻烦开始接踵而来。先是美国对斯诺登提出间谍和盗窃指控，随后，自称代表香港政府的“中间人”联系斯诺登，暗示他可以安全离境，不必担心被捕。

这让斯诺登开始变得焦虑、紧张。次日早上，他便要求何俊仁敦促政府联络人，保证其可以安全离境，并做好当晚离港的准备。律师团一时无法得到政府联络人的回应，离境计划只好推迟。6月23日早上，斯诺登下定决心要离开。

前往机场途中，斯诺登有了更清楚的计划：先到莫斯科转机，然后去一个他觉得能得到司法庇护的管辖地。

何俊仁表示，斯诺登的这个计划，是与专程赶到香港援助他的哈里森共同决定的。不过，哈里森却表示，这是斯诺登自己做的决定。

哈里森是维基解密的活动人士，2012年，她曾协助阿桑奇获得厄瓜多尔的政治避难申请。在合作中，哈里森与阿桑奇发展成为恋人关系。6月23日上午10点半，哈里森陪同斯诺登登上飞往莫斯科的班机。

没人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商议好最终会去哪里。何俊仁只是说，十之八九不会是冰岛或古巴。

徘徊莫斯科机场

尽管出于保护当事人的目的，何俊仁拒绝对斯诺登是否要去往厄瓜多尔进行公开评论，但人们还是锁定了这个为阿桑奇提供政治避难的拉美小国。

BBC驻厄瓜多尔记者爱德华多·加西亚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厄瓜多尔政府表示，正在考虑为斯诺登提供政治避难。可能是因为，斯诺登一旦被遣送回美国，其人权将受到侵犯。”

厄瓜多尔有反美先例，去年4月份，该国政府还驱逐了美国驻厄瓜多尔的大使。

根据厄瓜多尔法律，斯诺登需要先到厄瓜多尔领土范围内，才能申请政治避难。也就是说，他必须先到厄瓜多尔或者其驻外使馆，才能申请政治避难。

但就在斯诺登飞抵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之前，美国政府吊销了他的护照。

这似乎意味着，斯诺登遇到了“罗生门”一样的难题：如果去厄瓜多尔驻俄使馆，就需要出转机区，而那很可能被逮捕；但如果不出去，那么即便向厄瓜多尔申请政治避难，在法律层面上也是无效的。

“他没有护照。我不了解俄罗斯法律，也不知道他是否能离开机场。但是我听说，他不能离开。此刻，他受到俄罗斯当局的照看。如果他到达一个厄瓜多尔大使馆，我们将考虑他的避难申请。”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6月30日说。

“（接受斯诺登）并不需要很多步骤。厄瓜多尔政府需要做的，只是做个决定而已。”加西亚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但是，政府内部就此事的讨论是关起门来进行的，我们也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做什么。”

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已经表示，不再续签即将到期的美厄贸易优惠协定。但美国副总统拜登此前两天，曾就斯诺登案致电科雷亚，请求他立刻把斯诺登送回美国。

半个小时的交谈，似乎让科雷亚感到了压力。“如果他真的可能违背了北美法律，我非常尊重其他国家及其法律，我相信，犯法的人必须承担自己的责任。”

此前，科雷亚也表示过，不会主动为斯诺登到厄瓜多尔领土提供帮助。

事实上，6月23日斯诺登飞抵莫斯科当晚，厄瓜多尔驻俄大使就在第一时间前去与他会谈过。而在厄瓜多尔驻伦敦使馆政治避难的阿桑奇，曾公开一份没有使馆人员亲笔签名的“政治避难邀请”，让科雷亚很是生气。

一时间，传出了厄瓜多尔政府与维基解密团队发生嫌隙的消息，双方相互指责的声音也被媒体印到了头版头条，令斯诺登避难厄瓜多尔的前景蒙上浓重的阴影。

不过，冰岛商人西居尔温松，已经准备了一架私人飞机，准备接斯诺登去冰岛。“我们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冰岛）内政部批准。”西居尔温松说。

西居尔温松是维基解密的赞助人。尽管他创立的公司“基础数据”很快发表声明，说西居尔温松已离开公司，其言论也不代表公司。但公司仍然支持斯诺登，也依然在公司网站首页上设置有为维基解密捐赠的链接。

“一切要看冰岛议会的决议了。”西居尔温松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冰岛是热爱自由的国家，冰岛人都欢迎斯诺登。”

类似的话，冰岛议员比尔吉塔也说过。“冰岛的民意表示，这里就是斯诺登的完美归宿。”比尔吉塔办公室的发言人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如果斯诺登向我们申请的话。”她对冰岛议会通过未来这样一个保护斯诺登的决议，似乎信心满满。

此前，比尔吉塔曾和冰岛“黑客”麦卡锡，以国际现代媒体研究所董事会主席身份、执行理事的身份，联合发表声明，呼吁对斯诺登的支持。

麦卡锡的脸谱网主页背景图，是乔治·奥威尔小说《1984》英文版翻开的一页，截图显示的几行文字是，“无知是力量，战争是和平，自由是奴役。”

那是小说中“老大哥”统治下，小公务员温斯顿所读论文的3个部分，意在表示对集权、控制的反抗。

斯诺登对英国《卫报》说，“我的意向是寻求拥有共同价值观的国家。最富有（自由气息）的国家就是冰岛。他们支持民众的网络自由。”

下一站考量

如今，斯诺登困在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每晚会花上1个多小时，通过推特向全世界发布他的状态。

但他的状态并不涉及具体行程，只是与网民的简单互动。多数时候，他挑选网友对他进行支持和鼓励的推文，表示感谢，并进行转发。

“引导真正的革命者前进的，是伟大的爱。爱人权，爱正义，爱真理。”这是斯诺登用拉丁文发的一条推文。

不知道高中未毕业的斯诺登，对拉丁文的掌握是否娴熟。但作为网络专业人员，从网上找出这句话显然不难。

很快，就有网友发现，这是切·格瓦拉的诗句。不过，只有前边一句出自全球青年偶像格瓦拉。后边一句，似乎是斯诺登自己加上去的。

这位支持伊战、支持共和党、会在总统竞选时嘲笑希拉里是“国家瘟疫”、宗教信仰为“不可知论”的30岁青年，在挑选偶像时，似乎和多数意气风发的青年人没有太大不同。

“哦，看吧！又有一个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认为曼宁得奖是众望所归！”斯诺登也会发这样的推文。

比斯诺登还要小4岁的曼宁，曾是美国陆军驻伊拉克士兵，负责情报分析工作。他利用职务之便，“非法”下载了25万份美国政府机密资料，转交给维基解密团队。2010年5月，美国政府将其逮捕。

斯诺登在推特上转发这样的报道，显然是将曼宁、维基解密团队当做自己的“盟友”，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不过，2009年1月，尚在日内瓦为美国中情局效力的斯诺登，曾在网上发表言论，批评《纽约时报》刊登了机密级信息：“他们这是想挑起战争吗？老天爷，他们就像是维基解密！”

4年过去后，曾经批评维基解密的斯诺登做了几乎和维基解密一样的事情，甚至和阿桑奇成为“难兄难弟”。

7月1日，陪同斯诺登的哈里森替他向谢列梅捷沃机场的俄罗斯外交部领事机构联络，向俄罗斯提出政治避难请求。

不过，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说，消息还在核实中。

普京在当天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如果他想去哪儿，且有人接收的话，那么有请。如果他想留在这里，那有一个条件……他应当停止目前所从事的、对我们美国伙伴造成损失的活动。”

比起近10天来，普京“俄国同美国没有引渡协议”的表述，这一番话也没有什么更加清晰的信息。

当初去莫斯科中转，是否考虑了美俄间没有引渡协议，外界不曾得知。但那时，斯诺登已经有了香港律师团队和维基解密团队的支持。

他只身一人前往的首站香港，和美国是有类似协议的。

据媒体最新报道，斯诺登已通过俄罗斯官员向多达15国提交避难申请。具体国家名称尚未公开。

目前，已公开表示接受斯诺登政治避难意向的国家有：古巴、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冰岛等国。

但没人知道，斯诺登的“幸福终点站”会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