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世界尽头来的新教宗
2013-05-14陈青青王艳
陈青青 王艳
3月13日的雨夜,当梵蒂冈西斯廷礼拜堂上空升起白烟,豪尔赫·马里奥·贝尔格里奥即刻穿上了加马雷利裁缝店为他准备的一件白色曳地毛料法衣,一条白色的腰带,一顶白色的无檐帽。如果他愿意的话,还可以穿上猩红色的带兜帽短斗篷,但是谦逊的性格让他放弃了那件耀眼的衣服。
自18世纪以来,罗马加马雷利裁缝店的手艺人,一直是教宗的裁缝。
在梵蒂冈神职人员的陪伴下,新教宗贝尔格里奥赶往圣伯多禄大殿的中央露台,向下面聚集着的几万信徒挥手致意。
“闭门会议的责任是给罗马一个主教。我的枢机兄弟似乎去到世界尽头才找到。”这位来自阿根廷的新教宗显示了幽默感,也有些喜形于色。
翘首以盼的人们挥舞着手中的雨伞和旗帜,一遍遍地呼喊着“新教宗”。几名来自阿根廷的信徒挥舞起蓝白相间的国旗。与2005年现场的民众只是静静等待新教宗的身影相比,在社交网络盛行并且高度信息化的今天,现场民众在迎来新教宗的那一刻纷纷举起手中的相机或电子设备。一时间,梵蒂冈城上方漆黑的夜空似乎都被成千上万的闪光灯点亮。
梵蒂冈为1300年来首位非欧洲裔教宗准备了辉煌的见面仪式。但这只是片刻的轻松。新教宗择其尊号为“方济各”,并明示其后不带“一世”或罗马数字。这是一个从未被使用过的教宗尊号,源自“亚西西的方济各”,有自我否定和贫穷之义。
“新的名号,新的开始。这也传递了一个新的信号:一个改变的信号。”美国《华盛顿邮报》评论说。
密室里的选举
3月12日,来自46个国家的115名枢机主教身着红白相间的长袍以一列纵队的形式走进西斯廷礼拜堂,按照顺序一一就坐。但井然有序的背后,他们分裂为互相竞争的阵营和权力集团。当礼拜堂的大门关闭时,与外界所有的通信渠道被切断,一场严肃且神秘的投票仪式在封闭的环境中开始了。
2月,荣休教宗本笃十六世向外界宣布辞职的消息震惊了世界,梵蒂冈教廷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以身体状况为由,荣休教宗本笃十六世坦言无法再带领全世界12亿的天主教徒,但他留下的却是梵蒂冈教廷甚至整个宗教界所需共同面对的忧虑:失信、神职人员的性侵事件和教廷的腐败和内部争斗。罗马教廷的现状让来自世界各地的枢机主教意识到,在荣休教宗本笃十六世做出“突然辞职”的决定后,需要立即选出一个新的教宗来主持大局。
2月底至3月初,来自世界各地的枢机主教们陆陆续续来到罗马。在数日后即将进行教宗秘密选举的西斯廷礼拜堂随即向公众关闭,进入到为秘密投票而准备的阶段。
从3月4日起,枢机主教开始频繁地参加会议:梳理事件脉络,讨论主题,确定总务枢机助理的人选,确定投票仪式的最终时间。在交谈间,他们比较彼此的观点、观察对方的言行举止、暗自揣摩合适的人选。
在会议间隙,一些枢机主教也与聚集在梵蒂冈城内的各国媒体交谈。即便是置身于媒体的镁光灯下,也未曾有一位枢机主教真正吐露过自认为合适的人选,但这并不能阻止媒体众说纷纭的猜测。
在整个推选过程中,阿根廷枢机主教豪尔赫·马里奥·贝尔格里奥从来没上过热门人选名单,坊间的盘口甚至将他排在第40位。虽然不是热门人选,但其实在2005年的教宗选举中 ,他的得票只是居于后来的本笃十六世之后排第二位。
作为加拿大天主教媒体主要顾问之一的加拿大学者罗德尼常年研究梵蒂冈宗教事务。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谈到了贝尔格里奥被推选为新教宗的概率时,提到了2012年10月的一次主教会议,“围绕去年年底那次会议的议题,世界各地主教都认为教会应更主动地接触普世万民,去真正接纳他们。贝尔格里奥长期在教区内服务他人,尤其是穷人,这大大增加了他当选的可能性。”
3月12日,西斯廷礼拜堂冒出黑烟,表明此轮选举无并未选出新教宗。在圣彼得广场聚集的民众不得不继续等待。秘密投票一共进行了五轮,贝尔格里奥在第五轮投票中获得了超过三分之二的支持。
美国《天主教新闻》在秘密选举仪式后采访参与投票的枢机主教。“贝尔格里奥取得当选所需的77票后,枢机主教们开始欢呼。当他同意接受教宗一职,在场没有一个人眼中无泪。”美国纽约教区总主教蒂莫西·多兰透露了口风。
擅长宗教报道的美国记者约翰·艾伦在分析此次选举的特点时指出,有些线索能够推导出贝尔格里奥为何最有可能入主梵蒂冈教廷:在进行秘密投票仪式前,有参与选举的红衣主教曾表示有意向将目光投向西方以外的世界。这一点也引起此前媒体的种种猜测:“是否会来自非洲或是亚洲?”“是否将打破千年来教皇来自欧洲的传统?”
如今,天主教的中心已经转移到世界上较为贫穷的非洲、亚洲和拉美地区。42%的天主教信徒来自拉丁美洲,那里也成为全球天主教徒最多的聚集地。
平民教宗
现年76岁的新教宗出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个意大利移民家庭,父亲是铁路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朴素、谦虚且内敛成为外界常用的描述新教宗贝尔格里奥的字眼。他在青年时代立志于投身教会工作,于是在21岁学业结束后进入到当地的一家耶稣会。出身于普通家庭的他更被看作是一个亲民的主教,行事作风都很低调。
为了不显露出自己的主教身份,贝尔格里奥时常身着一袭黑衣,在被选举为新教宗后,也仍然佩戴着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担任主教时所佩戴的十字架。生活中,贝尔格里奥喜爱阿根廷的民族音乐,也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圣洛伦索竞技俱乐部的球迷。
“他乘坐地铁和公交车,自己烹饪,住在一间小公寓里。”美国耶稣会学院和大学联合会主席格雷戈里·卢西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一个普通的劳动者家庭的成长经历也许让他对穷人有更多的关注。他曾经探访阿根廷的贫民窟,也曾探望艾滋病患者,为他们洗脚并亲吻他们的脚。从他的行为就能看出他的为人。”
以意大利语代替拉丁语,缩短演讲稿的长度,在第一次弥撒后走出西斯廷礼拜堂与等待的人群握手,与信众行面颊亲吻礼与荣休教宗本笃十六世相比,新教宗贝尔格里奥在行事风格上的确有所不同。
“他所带来的并不是信仰本身的改变,而是向世界传达一个信息:一种更为简洁的风格,一种更为谦卑的态度。对于曾经高高在上的罗马教廷而言,这本身也许就是一个变化。”美国圣托马斯大学神学研究教授唐·布里尔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但是,这位新教宗的经历并非完全毫无瑕疵。早在20世纪70年代他的宗教事业早期,他就成了阿根廷耶稣会的全国领袖,这一时期正好也是阿根廷军事独裁政府最为暴虐的年代。
一些研究者把贝尔格里奥与1976年5月肮脏战争的“失踪案”联系起来。失踪者是两名耶稣会神父,弗朗西斯科·亚利奇和奥兰多·约里奥。他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贫民窟布道,后来被绑架并遭拷打。贝尔格里奥一直否认曾参与此事,但许多阿根廷人仍然深信,是他对这两名神父“撤回了保护”,允许军方对他们下手。
2010年,阿根廷政府通过了同性婚姻的法案,贝尔格里奥称这是魔鬼的所为,并呼吁发动一场圣战。总统克里斯蒂娜后来谴责他想要重建宗教裁判所。2011年,当贝尔格里奥作为阿根廷天主教会领袖的任期结束时,总统克里斯蒂娜曾松了一口气。但她大概永远也猜不到贝尔格里奥能够成为教宗。
在贝尔格里奥入主梵蒂冈后,阿根廷政府在对新教宗就任的贺词中并未提及他是第一个来自拉丁美洲的教宗。这一点似乎透露出当局对贝尔格里奥就职教宗一事的反应其实并不够热烈。
虽然立场保守,反对同性婚姻和堕胎,但新教宗也曾为离婚妇人和单亲妈妈发声。
“新教宗将会在教会管理上推进一些改革,比如权力分配方面。权力过于集中让梵蒂冈教会与其它教会的关系显得较为松散,这会导致教廷无法了解信众真正的需求,尤其是欧洲以外的世界。”格雷戈里·卢西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梵蒂冈的新气象已经开始了。3月13日祝福信众后,教宗方济各返回枢机主教宿舍“马尔大之家”吃晚饭。大家都以为他会坐教宗专车,但他却选择跟其他枢机主教一样乘巴士。第二天到罗马市中心一间酒店取回闭门会议前留下的行李时,他也只打了一辆出租车,还问司机他该付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