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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辞族的输赢闪辞族的输赢

2013-05-14刘丹青

中国新闻周刊 2013年8期
关键词:张林工作

刘丹青

“好,没关系,再见。”

没有客套,没有疑问,长达二十分钟的电话结束后,栏目组制片人只回答了这6个字。这二十分钟里,张林(化名)逐条解释她辞职的理由。诚恳中带着挑剔,抱歉中含有自负。她语流通畅,随时准备应对制片人的任何诘问和不满。这是她来电视台工作的第三天。

可对方的反应干脆,不带感情,也无责怪,这让她摸不到头脑,“有一脚踩空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炒掉老板,在下家全无着落的情况下。

她的“闪辞”闪了推介人也闪了父母,“都不好意思再介绍学生过去”,介绍她来此入职的专业课老师说,“我觉得有点儿尴尬。”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眼高手低,这么好的单位你不要,你到底要什么呢?”父母盛怒而不解。

张林有她自己的想法:“这不是我想要的媒体工作”,她说。重点大学硕士毕业的她,对工作有明确的好恶,“我不想穿着一本正经的衣服,坐在一本正经的办公室,剪一本正经的片子,做一本正经的字幕。”

美甲、烹饪、策划主题为“和谐”的歌舞晚会这类温吞而老套的主题,和张林的期待相差甚远。朝九晚五、一张报纸一杯茶的日子更让她觉得乏味,“我不想一入职就养老”。

面对闪辞,张林有一套完整、雄辩,又自成一体的逻辑,这让父母疲惫又无奈。“也可能她是对的”,张林母亲试图为女儿的逻辑找到合理性,语气中透出顾虑。

如今在职场上与张林有相似表现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他们大多离校时间不长,很多还是名牌大学高学历,外界把这类甚至入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有换工作打算、工作持续时间短、频繁跳槽的人称为“闪辞族”。

2012年,《大学生职业适应状况调查报告》显示,职场新人在三年内,变动两次以上工作的占57%,其中,变动三次以上的占32%。这些人群中,90后“闪辞率”最高,占30.6%,高出平均水平5%。《现代快报》公布了一项人才公司的调查,65%大学生的第一份工作持续时间不到一年。其中,不到半年就走的占37.98%;25.58%的只干了一两年,仅9.3%的大学生能干两年以上。

闪辞者说

“你们每天讲的,都是如何拉客户,如何赚钱,你们身上有铜臭”,一个香港理工大学的应届生,在英国GET金融集团(GET是外汇交易市场中的主要做市商,代表了当今世界外汇交易行业的最高标准)辞掉销售一职时慷慨而不屑地说。

他把崭新的门卡放在桌上。桌面整洁干净,一面墙上贴着刚刚完成的月工作计划。大部分同事叫不出他的全名,只知道英文名字是Eric.

“我学的是金融专业,我想做公司运营方面的东西,而不是拉客户”,他对邻座持有硕士学历的一名女生说。问了对方的专业后,他建议对方也辞掉销售职位,“你可以去大公司的公关部做文职”。

20出头的Eric是家里的独生子,家境在香港属于中上阶层。这个时尚的年轻人有棱角分明的五官和儒雅自负的神气,讲话时不时加入发音圆润的英文单词,娴熟地打着手势。“销售不需要任何基础,没有读大学一样能做”,他说,“没必要花这么多的教育成本,去做这样一件事。”

Eric并非个例。GET公司同期招聘的新人,在半个月培训期后所剩无几。培训内容涉及公司业务的各个环节,具体到基金、股票、保险等各个分支。这种信息流失让公司不堪承受。

“现在的大学生太骄傲了”,公司执行副总裁陈小姐无奈地说。她在“骄傲”两个字上做了很长的停顿,她权衡着挑选了一个中性偏褒义的词,掩饰其语气中的冷淡。过后她轻微地叹气,谈起自己最初入行时。那时她已经29岁,在香港急需一份收入。加拿大留学、一口流利英文的她,曾做过书法教师、地产商,也在中介公司卖过保险。事业起步时,她打遍了亲戚朋友的电话,遭遇冷眼已属常事。两年后,31岁的她成为部门经理,之后升为副总裁。

“我们那时候没有那么多可挑的,每个月除了生活开支,还要寄钱给父母。而且我已经29岁了。”她在“29”这个数字上格外加重语气,“我当时没有选择。当你还可以选择喜欢或不喜欢一份工作的时候,简直太奢侈了。”

香港城市大学毕业的严文静,两个月内陆续做了四份工作。“其实我发自内心地不想上班,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1989年出生的她,个性直率,敏捷而善于自嘲。她提起自己几次辞职的理由:不做销售,因为不喜欢从别人的口袋里掏钱;不做软件工程师,因为辛苦且没有提升空间;不做市场营销,性质和销售类似。

此外她还挑选老板。在第一份黄金销售工作中,老板让她估测明日金价走向。她非常认真地计算、估计、查资料。次日交给老板时,老板却将纸推到一边,“其实你写涨或跌都无所谓,”老板调侃地说,“因为明天的金价你根本不可能知道。”

严重的被戏弄感,让严文静对工作立即失去敬畏,“有一种受骗的感觉。我不想把客户拉来,说服他们相信我自己都不信的东西。”

只是在提起闪辞时领工资的感受,她才有些愧疚:“老板算钱的时候我推辞了,说不要工资。可老板坚持要给,拿钱那个瞬间有点儿惭愧。”那是她工作的第七天,按照月薪一万二的收入,她拿到了3000元工资。

故乡辽宁的她家境宽裕,作为独生女儿,严文静在入职之后仍然得到父母的经济支持。加上良好的教育,出色的资质,她坦言她不会为任何一份不满意的工作勉强自己。

新闻系毕业的章秋也在短短一年内有了3次辞职的经历,家在四川的她有两个妹妹,生活紧张。毕业后,她独自在北京租了一间不足十平的房间,开始了北漂。

从广告编辑、电影公司文案策划,到公司宣传,章秋最为不满的是企业在员工待遇上的承诺无法兑现。最初入职时,对方讲明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实则加班严重,少则一个小时,多则四个小时,工资不变,完全没有加班费。

“我不会为了工资或糊口,特别拧巴地在一个根本没有原则的公司做事”,90 后出生的章秋,看重工作的环境和尊严感

“他们拿新入职员工当小孩子看,每周要写工作心得,繁重工作全安排给新人,吃准了新人要顾及饭碗,毫无原则的免费加班。”尽管频繁辞职经济拮据,章秋说,“但我不会为了工资或糊口,特别拧巴地在一个根本没有原则的公司做事”, 90后出生的她,看重工作环境和尊严感。

轻率迷茫的一代?

在去年底和开年的新一拨辞职潮中,90后年底闪辞、“闪假”的状况尤为明显。其中以服务行业最多。

目前,各大酒楼和饭店中,“90后”已经成为服务人员中的“主力”。然而,面对这一代年轻人,许多餐饮业管理层坦言“太有个性”,“一到年底就心惊,生怕哪天谁辞职”,有管理人员更表示“闪辞”族的比例有逐年上升的趋势。

来自大谷打工网对1.35万名、平均年龄24岁的基层打工者2013年春节年终调查显示,流动性依旧偏高。其中,近三成受访者称不会回到原先的打工城市工作;还有63%的受访者表示不会再回原单位工作。

“城市之间流动率快是基层打工群体的特性,尤其是在年轻一代的打工者中,他们并不会对某个特定城市有所青睐。”大谷打工网有关负责人向记者表示,这也是许多企业常年招聘基层员工的原因。

不但是基层的打工者,90后大学毕业生也同样显现出这一特性。在各种就业调查中,“不将就”“高薪酬拼不过我喜欢”“我能得到什么”等等,成为90后就业的关键词。

有4次闪辞经历的吴晓彤(化名)表示,周围也有相当一部分同学,承受能力差,就业前对公司的信息了解不多,入职之后感到落差。信息的不完整,自我认知的模糊,是导致他的同学们纷纷辞职的最主要原因。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咨询中心宋振韶介绍说,大学生的心理变化反映了时代的特征,比如感受到更大的压力,表现出更多的对职业生涯的焦虑,人际互动技能呈退化趋势等。

困惑和迷茫成了很多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重压。

事实上,和八九十年代就业环境相比,如今年轻人对一份工作的依赖度已越来越低。“现在大学生之间的贫富差距拉大,‘官二代‘富二代与贫困生之间在经济能力、人际关系、就业机会等方面的差距会对后者造成压力,让其产生自卑、焦虑甚至是敌对情绪。”中国心理卫生学会大学生心理咨询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林永和表示,越来越多的大学生过分看重金钱、工作机会等眼前利益,忽视长远的理想和信念。

多年来,重庆科技学院心理中心的老师在多所大学进行一项名为卡特尔16种人格因素的测试,发现,上世纪80年代大学生中具有社会理想和道德理想的比例分别高达94.12%和83.75%,而2010届学生对应的比例分别是24.83%和8.84%。

前程无忧人力资源调研中心报告指出,“新生代”员工更注重自我实现,他们职业观念多变、对企业忠诚度较低等特点造成了这类员工的稳定性相对较差。

“70、80后就业主要是求稳,相比之下,90后的流失率更是高达30%~40%。”易才集团全国RPO中心总经理徐毅概括说,“70后的职业迷惘期一般3~3.5年,80后的迷惘期在1.5~2年,90后只有半年。”也就是说,90后在半年之内,如果发现职业环境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就会选择辞职或者调离。

职场上,诚信是个很微妙的东西

“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心浮气躁”,种种标签被舆论贴在这群闪辞的年轻人身上。闪辞被延展到责任心、素养及时代环境的高度。多家企业的人力资源经理明确表示,“不会录用有丰富跳槽经历的人”。

离职率高,增加了企业人员置换的成本。企业不得不陷入招人、走人、再招人的怪圈。这给一些公司带来了困扰,尤其是培训期较长,专业化较高的企业。在深圳一家负责生产半成品、半导体的世界500强公司中,同期招进的20名员工,11个月后只剩两个。

大连迪锐普人力资源专家做了一个成本估测。以1500元月薪为例,加上保险等费用,企业对一名试用期员工支出的成本在2500元左右。3个月试用期下来,对一名员工要支付7500元。如果10名新员工刚过试用期就辞职,企业7.5万元的人力成本就打了水漂,而新人还未给公司创造任何价值。

而实际上,多数跳槽者并不把闪辞经历写进简历,他们清楚企业对闪辞族的忌讳。在与企业的腾挪周旋中,他们学会了更讨巧的方式,即把所有闪辞经历一笔抹杀。“这不叫欺骗”,张林说,“择业是个互相推销的过程,职场上,诚信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在她看来,闪辞是一种正积累,“我不认为我们这一代人找工作要从一而终,择业本来就是个多对多的关系。”

《风度man's uno》杂志资深专题编辑柯勇,对媒体行业“闪辞”的90后抱以宽容态度,“90后的孩子,他们拒绝固有的成长模式,要走独立自主的路子,闪辞背后,给个体带来的成长和伤害我们还知之甚少”。

从另一方面来说,企业对于职员或将招聘的新人,同样存在微妙的诚信危机。很多企业在招聘时,给出的条件和许诺,在实际工作中无法兑现。在告知招聘者应有权利时,或模糊带过,或选择性告知,这容易造成就业期待和工作体验间的落差。

曾从GET金融集团辞职的林枭(化名)告诉记者,初入职时,老板并未告知基本工资,只是承诺会有,但从未明确说明。每次她追问时,对方总会把皮球踢走,告诉她培训期结束后会有人事部门仔细讲明,但直到入职一个月后,她才知道只拿销售提成,完全没有底薪。

成长与代价

和闪婚、闪恋一样,闪辞族一个闪字,带着一点青春叛逆的冲动和选择的自由。

从实际操作上,闪辞族也在某种程度上“闪”出了更清晰的职业判断。“我喜欢现在的工作”,刘含(化名)说。她目前在一家外企做项目工程经理,这是她工作两年内的第三次跳槽。

几次闪辞后,她对自己想要的工作类型越来越清晰。

她提起最初做实验室的工作,每天穿工服、工鞋,手腕要戴防静电圈,一遍一遍地检测不良品,写报告分析。让她决定跳槽的原因是工作环境的极度封闭。

“做实验是一件孤独和深入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的、纯粹技术方面的深入。”刘含补充说,“你和公司其他职员,和老板,和外界,基本没有交流。我的英语很好,交流能力强,又有很好的理工科背景,我需要一个开放的环境。”

辞去第一份工作后,她清楚地了解自己不适合下工厂、做科研。到了第三份工作,她慢慢锁定自己的工作范围,即在客户和科研人员之间做沟通。如今在这个岗位上她已经做了一年半,“我会一直做下去,这是我想要的。”

对很多和刘含有相似经历的闪辞族来说,经历不同单位环境的他们,慢慢从对职场的懵懂无知走向成熟。

在个人与用工单位选择权不完全对等的现实下,闪辞,更像是更多崇尚自我的90后面对企业的一次集体投票。刘含最向往的是像GOOGLE公司那样的工作环境,语气中不乏赞叹,“一个自由、新锐、有朝气的公司,是不会留不住人的。”

“不要用尽青春换工作”,香港普通话机构负责人徐芊芊(化名)说,香港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她一直教授中文,5年从未间断,她的职业态度比与她同龄的闪辞族理性得多,“很多人不懂,工作其实只是态度和耐心的问题,和选择无关。有了积累才有信誉,时间也更自由。”

已经拿到香港永久居住权的她,带着一路打拼的女生惯有的自负说,“闪辞是不理智的事,不要靠选择行业来找到自己。你财务独立,思想自由,钱是哪个行业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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