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致富到致乐
2013-05-14茅于轼
茅于轼
我原来是学工程的,后来研究经济,这才知道经济对社会的重要性。一个国家的强弱就看人均生产总值。经济学里有一个基本假定,即所谓理性经济人的假定,它假定人都是追求利益,追求物质享受的,在市场经济中就是追求钱。政府领导人民建设一个富强的国家;人们买股票是为了赚钱;孩子们在小学里学写和算,到了大学学专业,其目的就是培养一门谋生之道;人生的目的就是建设一个富有的国家。作为一个经济学家,就应该为国家找出能够致富的政策。我从来不怀疑这里有什么问题。
一直到我七十岁前后才逐渐产生了怀疑。我看到不少人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我国改革三十多年,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有了程度不同的改善,可是大家的怨气似乎也在增加。我想起几年前读过的一篇文章《争名次的经济学》,说的是人们未必是追求财富的绝对多少,而是财富的相对多少。或者说,人们是在彼此攀比,追求的不是钱财的绝对值,而是想超过别人。一个人不论他如何富有,只要他以为有更多的人比他更有钱,他就会骂娘。如果这是真的的话,经济学整个就要改写。而且一个国家不论如何富有,百姓还是不会满意的。
这样的话,我们追求财富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究竟应该追求什么呢?
后来又看到,有些学者专门研究快乐是由什么决定的。研究证明了财富对快乐有影响,但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倒是宗教、婚姻等起的作用更大一些。
经济学里面有所谓“帕累托改进”,意思是说,一项措施使社会中没有人受损,但至少有一个人受益。市场经济就是不断递进性的帕累托改进,这样整个国家就变富了。我们不妨把帕累托改进用在快乐上面,研究用什么方法使得没有人受损,而至少有一个人受益,整个社会的快乐总量就会因此而增加,社会也会变得更快乐一些。君子成人之美,就是这种帕累托改进。嫉妒心理或“红眼病”则相反,它使整个社会的快乐总量减少。可是现在,从学校到社会大家都忙于赚钱,没有人讲这些道理。结果呢,财富是多了,但是快乐总量没有增加。
我的一生经历了许多快乐的事情,这些事中大部分都和钱没有关系。我一生中有许多朋友,他们有的给了我快乐,有的给了我烦恼。我羡慕那些给我快乐的人,他们使我快乐,自己并没有因此而忍受痛苦。回想“文革”,其真正问题未必是经济接近于崩溃,而是全国的快乐大大地减少,痛苦极大地增加。
广而言之,社会光有经济学是不够的,还需要一门快乐学。它研究个人和社会以及全世界的致乐之道,应该贯穿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全过程,用来指导国家的政策,处理对内对外的关系。共产主义、大同世界是人类的理想,非指日可待,但是,增加全社会的快乐是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