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占有(九)
2013-05-14丁墨
丁墨
上期回顾:舰队抵达荒芜之地的三天里,穆弦一直没有出现。正当华瑶准备主动道歉时,意外地,穆弦先一步找到她要她管理所有资产……
穆弦不知何时进来了,以标准军姿端坐在沙发上。暗色军装、墨色军靴、乌黑的发,净白的脸,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我松了口气,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只好礼节性地问:“你看行吗?”
“非常漂亮。”
我被他说得脸上一热:“谢谢。”
他点点头,盯着我,轻声重复:“无与伦比的可爱。”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我有点尴尬了,低下头说:“我去把衣服换回来。”正要转身走回屏风后,忽然觉得刚刚好像瞄到,哪里有点不对。
我迟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他依旧冷着脸,是平日那副清俊英秀的冰山模样。只是脸颊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晕红。
而挺拔的鼻梁下,两点濡湿的鲜红色,正缓缓地淌下来。
我看得目瞪口呆:“你……流鼻血了?”
他一愣,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蹙眉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我没想到他也会有正常人的小毛病,走到他身边:“没事吧?”
他抬头看一眼我的脸,目光缓缓下移,像是完全凝滞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忽然,我听到吧嗒吧嗒两声,两滴鲜血落在地上。
是他的鼻血流得更凶了。
我们同时看着地上,又同时抬头对视。他沉黑眼睛中似乎闪过一丝窘迫,捂着鼻子淡淡道:“去换衣服。”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哦了一声快步走到屏风后。
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明明穿着严实保守的长衣长裙,连肩膀都没露,他怎么就流鼻血了呢?可他刚才的表现,好像就是因为我。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刚才他清冷的表情和汹涌的鼻血,对比极为鲜明……
越想越好笑,我实在没忍住,低笑出声。
第八章
夜色柔和而清澈,幽蓝色天幕宛如薄纱笼罩大地。
我们走到家门口的山坡上,穆弦把衣物交给巡逻机器人,柔声对我说:“明早我来接你。”
我意外地转头看着他,原以为他会跟我一起进去。
夜色朦胧,他看起来肤色暗白、眼神澄澈,轮廓斯文又秀气,与记忆中的清冷阴郁判若两人。
“今天谢谢你。”我说,“那我进去了。”
进门的时候,我飞快地回头看他一眼。他还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我。只是夜色迷离,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表情。
我有些失神地关上屋门。
他真的在改变,像他承诺的那样。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我默默地抬头,立刻愣住。
这是什么状况?
没有开灯,橙黄的烛光在幽暗中温柔摇曳;婉转的音乐像是从夜色深处传来;桌上缀满鲜花,清香沁人心脾。正中放着个深蓝色酒瓶,两个水晶酒杯。
很温馨,也很暧昧。
我有些惊讶,难道这也是穆弦布置的?他还会再上来?
但一个洪亮的声音,很快否定了我的想法。
“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指挥官呢?”
灯骤然亮起,莫林噔噔噔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一脸幽怨,身后跟着沉默的莫普。
我随即释然,走到沙发边坐下,扶手上摆着粉红色心形蜡烛,明显是莫林的品位,而非穆弦。
“他回军部了。”我答道。
莫普见怪不怪,开始吹熄蜡烛、关掉音乐,收拾现场。莫林扑倒在沙发上,脸埋进红丝绒里,闷声闷气地大喊:“进展好慢啊……亏我们准备了一整天!”
我拍拍他的金属脑袋,笑道:“别沮丧了,下次我继续努力。”
他猛地抬头,眼睛狂眨:“真的?”
我静了片刻,点头。
他立马坐直了,捂着嘴笑。这时门铃响起,巡逻机器人把我的新衣服送了进来。
我想起流鼻血的穆弦,忍不住笑了。
莫林眼尖,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笑道:“问你们个事,穆弦有流鼻血的毛病吗?”
莫林摇头:“没有啊。他比机器人还健壮。”
“我见过几次。”莫普忽然插嘴。
我们俩都好奇地看着他,他微笑着说:“指挥官与小姐分离的四年里,有时候会待在指挥室欣赏小姐的照片,我看到他流过两次鼻血。”
莫林呆了两秒钟,听明白了,喜笑颜开地跳起来,抬起手跟莫普响亮地一击掌。莫普动作优雅地配合,两人一起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也在笑,可笑着笑着心里就有点发酸,笑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穆弦。
大概是看到我的表情有点僵,他们都愣住了。莫林小心翼翼地问:“小姐,你还为当年的事怪指挥官吗?请相信我,指挥官绝不想伤害你。”
我发觉这个问题自己没办法回答。我还怪他吗?
“我知道他不想伤害我,是兽族基因的问题。皇帝告诉我了。”我含糊答道。
莫林和莫普都有些吃惊,莫普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莫林高兴地说:“知道就好。我们的权限不能谈及皇族的隐秘,啊!这些天可憋死我了。指挥官是无辜的啊!你放心大胆地爱上他吧!”
我没理莫林,看向莫普,有些自嘲地问:“那天我是不是刚好从你们飞船下经过?所以你为他选择了我?”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
莫林也好奇地看向莫普,当时他不在飞船上。
然而我没想到,莫普摇了摇头。
“不。当然不是。”他直视着我,“既然你已经知道兽化,我就有权对你谈及那件事——选择你,是指挥官的决定。”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莫普沉静地答道:“我清楚地记得,指挥官从兽化昏迷状态苏醒时,我告诉他,皇帝陛下下达了‘立即交配的命令。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的心怦怦直跳,莫普目光温煦地看着我:“指挥官说:如果可以,我要华遥。”
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莫普还说,穆弦之前去过几次地球,但那回是他第一次听穆弦提起我的名字。他当时听了穆弦的话,没抱太大的希望,但还是让飞船直飞去我所在的城市。结果运气很好,在几条街外找到了我。
我忍不住推测,难道我们早就相遇过?可他那样出众的长相,我见过不可能没印象。
而我的印象中,从小到大,也没营救过落水大黑狗、受伤大黑狗、流浪大黑狗。所以我肯定也没见过兽态的他。
只有一个可能。
他在某种契机认识了我,但是我不知道。
而且他可能暗恋我,不然不会在那种危急的时候,还坚持要我。
结果第二天莫林来敲门时,我根本没睡着多久。坐到镜前一看,赫然两个醒目的黑眼圈。我有点沮丧,又觉得好笑,换了套昨天新买的裤装下楼。
阳光早就洒满整个客厅,穆弦坐在沙发里,闻声抬头,目光凝滞在我身上。片刻后,才移到我脸上,闪过怔然。
我已经看得懂他沉默的惊艳,而他显然也注意到我的黑眼圈,这令我有种被人窥见心事的窘迫感。
吃完饭我们上了飞机。离开大气层,幽暗的太空星光点点,一派静谧璀璨。他执行了一次超光速跳跃,然后对我说:“再航行两个小时,就能抵达年华柱的观测地。”
我点点头。
我看过一些资料,也听莫普和莫林说过。能够观测到年华柱的星域,位于海伦尔要塞后方。海伦尔要塞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银河系臭名昭著的流亡雇佣军团,时常在附近星域出没。他们以掠夺星球资源为生,是文明星球的公敌。他们曾多次入侵海伦尔要塞,荒芜之地也曾被他们占领过,但最终被帝国舰队夺了回来。
负责要塞的指挥官白朗少将,是露娜的丈夫,也是穆弦多年的好朋友。听莫普说,白朗少将是一位非常忠诚和优秀的将领。穆弦这次只带了一支舰队来到荒芜之地,其他两支舰队留在了斯坦星。他虽然是白朗的直接上级,但不打算干涉当地驻军正常运转,只是利用自己的兵力,加强防御。
我们虽然是两个人去看年华柱,但一般不会有危险。那片星域跟海伦尔要塞还有较远距离。如果有雇佣军入侵,肯定会惊动要塞守军。换句话说,除非要塞失守,否则年华柱周边不可能出现雇佣军。
不过我本来就犯困,跳跃后更晕了。我知道不能睡,一直瞪大眼睛看着窗外漂亮的星云,可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穆弦的脸近在咫尺,我微微一怔,他已经转头,看着舱外。
“华遥,这就是年华之柱,宇宙的起源地。”
我呼吸一滞。
我见过缥缈纯净的星云,见过极速闪耀的双星,也见过银河系的繁星如梦。可我从未料到,宇宙中还有如此磅礴古朴的景色。
一根根灰褐色的柱体,矗在深黑的天幕中,远远看去,就像数根倔强的脊梁沉默挺立。幽蓝色的尘埃,仿佛雾气般笼罩着,稀疏的红色星光,如同萤火虫点缀其中。
我看不清柱体到底是什么构成的,那里一片混沌,纯净而幽深。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似巨人狰狞屹立,有的是似野马扬蹄嘶鸣,没有一根形状规则,但都有同样嶙峋桀骜的棱角。就像随性泼墨而成的画作,粗犷肆意、波澜壮阔。
我静静地凝望着它们,心情无比平静。在如此浩瀚恢宏的美景前,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渺小,变得微不足道。
忽然,我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余光一瞄,这才发现穆弦根本没看前方,一只手不知何时搭上我的座位靠背,另一只手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脸偏过来在看我,很专注的样子,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我瞬间僵硬。
之前没发现不觉得,现在只感觉他两道目光跟火焰似的,让我半边脸颊阵阵发热。眼前的壮丽景色仿佛也无法令我专注了。
“嘀嘀嘀——”
突兀而清晰的警报声,在船舱中响起。我低头看到驾驶仪的星系雷达图上,出现不明飞行物的闪烁标志。那是什么?
“戴好头盔、系好安全带。”穆弦忽然说。
我看向他,却见他抬头看着机舱外。左前方很远的地方,几架跟我们一样的暗灰色战机,正从一片碎石带后绕行出来。机体上隐隐可见帝国空军的标志,是自己人?
我按他说的准备好。
这时,驾驶面板上有个灯在闪,穆弦拿起了通讯器。
“我们是海伦尔要塞第十四巡逻分队,识别码……”对方报上一串数字,“你们的身份?”
穆弦没有丝毫停顿,沉静答道:“我们是诺尔殿下第三舰队机器人卫队。”然后报出一串识别码。
我有些奇怪——穆弦为什么要隐藏身份?也许是不想惊动对方吧。
这时,对方礼貌地说基于安全要求,请我们迅速离开这一片星域。穆弦答应了,掉转机头,匀速行驶。
我发觉他还是冷着脸,就问:“没事吧?”
他眉头微蹙,看都没看我一眼,淡淡道:“安静。”
突如其来的冷漠语气,令我心头微微一堵。我索性闭嘴不再说话。
他又拿起通讯器,输入频道代码,沉声说:“我是指挥官。命令全军警戒,做好防御准备。我在年华柱附近,遇到五架可疑战机。这个时间,第十四巡逻分队不应该在这个星域。立刻联络白朗……”
我听清他的话,暗吃一惊。可疑战机?难道那些人不是帝国空军?那会是谁?雇佣军吗?
而且穆弦说那支分队“不该出现”——他居然能把巡逻分队应该出现在哪里都记住?记性也太好了吧?
这时头盔里传来机载系统的声音:“注意,激光炮、火箭炮就位,安全装置解除,进入发射准备,进入发射准备。”
我心头一震,穆弦准备好了武器?难道要交火了?
还没等我询问,就听到穆弦低喝一声:“坐稳。”话音刚落,机身骤然偏移,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将我往右抛去,却马上被安全带猛地拉了回来。
我被颠得晕乎乎一阵恶心,抬眸看到一道白色的光亮,风驰电掣般从机身右侧擦过,几秒钟后,在太空中爆炸成一团火焰。
那是炮弹!有人在攻击我们!
机头正前方,那五架可疑战机,正呈扇形朝我们包抄过来!刚刚他们与穆弦的交谈只怕是幌子,我们差点被击中。显然穆弦也有了防备,刚刚我们才躲过那发炮弹。
这时,几束密集的亮光,从我们的机腹飙射出去。它们在太空中勾勒出飘浮弯曲的弧线,最后落在前方一架战机身上。那战机猛地燃起一团红黑的火焰,瞬间炸裂成数块。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残骸——穆弦击毁了一架敌机?可还没等我缓过劲,就看到对方同样疾猛的炮火,朝我们袭来。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因为飞机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空中翻飞滑翔。我只看到一道道白光嗖嗖嗖地从舱外闪过;只听到头盔中轰隆隆的炮火声不断。
我感觉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里,颠来倒去高速旋转。这比我坐过的任何过山车都要恐怖。我觉得头晕目眩,开始阵阵干呕,耳朵里也痛得厉害。
我忍不住看向穆弦。却见他冷着脸,神色专注地看着前方,仿佛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事。我明白他正以一敌五,不能分心,只好继续强忍着。
就在这时,飞机忽然一个剧烈的翻身,我吓得一声尖叫,冷汗淋漓。耳边忽然传来穆弦短促的声音:“华遥、华遥!”
我牢牢地抓紧座位扶手,勉强侧头看着他。他飞快地看我一眼,语气有些意外:“你害怕?”
我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咬着唇不说话。
“还有两架,就结束了。”穆弦直视前方,目光冷冷的,“如果害怕,过来抱着我。我的精神力场可以帮助你平衡。”
“不、不用。没事。”我勉力答道。
穆弦没再说话,大概也没办法分神。
战斗还在继续,我继续忍受着他恐怖的飞行速度和刁钻的飞行角度。
终于,在飞机再次毫无预兆地一头栽进幽深的宇宙深渊,开始高速坠落时,我受不了了。我开始连声尖叫,闭着眼拼命大喊,仿佛这样才能宣泄心头极致的恐惧。我只觉得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过来!”耳边传来清冷的低喝,我一下子回神,睁眼看向穆弦。他还是冷着脸看着前方,俊秀的容颜、乌黑的眉目透着种陌生的坚毅。
我的心忽然一定。
他的座位本来就跟我紧挨着,我的身子倾斜过去,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腰。也许是我的动作太猛,他被我撞得重重地靠向椅背,但很快就稳住。我用力将他箍紧再箍紧,一头埋在他怀里,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去。
飞机还在剧烈颠簸,轰鸣声还是连绵不断。但也许他的精神力真的有用,过了一会儿,我就感觉舒服多了,不由得把他抱得更紧。
“还有一架。”穆弦淡淡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别怕。”
我抬起头,微微一怔。
明明清秀俊美至极的容颜,此时却像覆上一层森然的寒气。穆弦眼神沉静,嘴唇紧抿,显得倨傲又冷酷。与跟我相处时完全不同。我看了一会儿,就把头又埋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机似乎已经平缓下来。穆弦低柔得不可思议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结束了。”
他隔着头盔,面容沉静地看着我,目光……非常温柔。
“结束了?”我喃喃重复。
“我们已经在返航。半个小时后进入可以执行跳跃的星域。”他柔声说。
我松了口气,低声说:“谢谢。”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
“危机还没解除。”他盯着我。
我顿时又不敢动了,紧抱着他的腰不松手。
他眸中闪过笑意:“你的胆子没我想的大。”
我顿时想起自己刚才几乎是不要命地扑在他身上,有些尴尬,却听他又说:“不过你没接受过宇航训练,表现还算不错。”
我正要开口问他到底敌机是什么人,忽然见他原本含笑的脸庞又冷了下来。
与此同时,嘀嘀嘀的警报声突然响起,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
我身子一僵,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只见前方一片遥远的星云中,密密麻麻的战机,正缓缓驶来。
年华柱依旧灰暗壮丽,太空仍然幽深静谧。因为隔得远,那些战机看起来还是一小片密密麻麻的暗点。
穆弦松开了我的腰,目光淡淡地扫过舱外,随即掉转机头,徐徐往回开。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又怕突然交火,只好抱着他不放。
“不会再让你身处战场。”穆弦略显阴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一怔,抬头。他也垂眸看着我,脸色有点冷。
“这是最后一次。”他说。
是看我害怕,他才突然做出这个表态?
他……心疼了?
我心里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低声说:“谢谢,我其实也还好。你专心做你的吧。”我没问他打算怎么做,因为他肯定已经有了主意,而我也帮不上忙,安静地听他安排最好。
他就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们航行到一块悬浮的黑色巨石背后。那里有一架残破的战机,静静地飘浮着,正是穆弦刚刚击落的敌机之一。穆弦驾驶飞机缓缓接近,直到我们的舱门靠上了那残机的机翼,然后关闭了飞机引擎。
“先松开一会儿。”他柔声道。
我讪讪地放开他的腰,直起身子。
他解开安全带站起来,又从墙上拿下一捆长长的金属绳索,将一头系在自己腰上。我看到另一头固定在座位后背上。
我反应过来,有点不安:“你要出去?”
他点点头:“待着别动,我很快回来。”他从后舱取了个大箱子,然后打开舱门跨了出去。我瞥见他足下宛如万丈深渊般的黑色太空,只觉得小腿一阵冷战。可他已经没了踪影。
我的身体慢慢浮起来,但还是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静悄悄的,头盔中只有我的呼吸声。我突然想起头盔中有无线电可以跟他通话,连忙压低声音问:“穆弦,你还好吗?大概还有多久?”我的嗓音听起来沙哑而战抖。
通讯频道中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他低沉干脆的声音:“我马上回来。”
我一怔,连忙说:“我不是催你,你办完再回来。我只是……”
只是看看你在不在。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经缓缓地飘了进来,舱门噔的一声关上。我扭头看他,心头如同卸下巨石。他的身体缓缓落地,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放,快步走到我面前。
他扶我站起来,握着我的手腕走到箱子旁。当他打开箱子,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
那是两套黑色军装和一些形态各异的金属元件。军装我认出是在影碟上见过的雇佣军装——这令我心情有些沉重。而元件我自然不认得是什么。
很快我们俩都换好了衣服,他匆匆看我一眼,目光略有凝滞,低声说:“出乎意料地……漂亮。”随即挽起袖子,拿着那些金属元件去后舱了。
我低头看着身上的军装,胸有点紧,腰有点大,裤腿肥肥的,穿在我身上一点也不笔挺,他居然说漂亮?
我不由得抬头看向他——他还是那样高大笔挺,纯黑色的军装越发衬得他眉目俊朗、皮肤白皙。比起穿暗灰色时的清肃,黑色显得更冷峻。
十几分钟后,他才重新坐回驾驶位,还是一副清冷倨傲、有条不紊的样子。
这令我也奇异地淡定下来。
这时,远方的战机群已经航行到年华柱前了。现在它们看上去,就像一只只钢铁大鸟,遮住的不再是一小片星空,而是我的整个视野。
穆弦打开飞机引擎,拿起通讯器,英俊的侧脸看起来淡然而平静,眸色却显得清冷锐利。
“报告,我是第五纵队三十七小队丛恩上尉。我们刚刚与一架帝国战机发生了战斗……我的识别码是……”他报出一串数字,“敌机已经被歼灭,有人员伤亡,请立刻派救援船过来。行动许可?你是哪支部队的通讯官?第三纵队?少尉,这不在你的权限范围内,告诉你的上司安瑞上尉,有问题直接问第五纵队指挥部。还有什么问题?派人过来,动作要快。”
通讯结束,他转头看着我:“你是诺伊少尉。其他问题交给我回答。”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点点头,迟疑地问道:“他们会不会核对我们的身份照片?”
他淡淡一笑:“雇佣军由多个星系多个种族的流寇组建,鱼龙混杂,信息系统并不能及时更新。他们最有效的核对方法是识别码和权限口令。”顿了一下说,“我都有。”
我忽然想起莫普说过,穆弦的那根腿骨就是在三年前与雇佣兵团作战中受伤的。他对雇佣军这个对手的了解一定很多,所以现在才有恃无恐吧。
我放下心来,跟他一起静静地看着前方战机群中,有两架偏移原来的航向,朝我们飞来。
事情的发展还算顺利。对方战机上过来两个兽人、两个机器人。检查完我们的电子证件(不知道穆弦怎么准备的,上面甚至还有我们俩的照片),又询问了穆弦一些问题,就去那几架残骸打捞尸体了。其中一个走的时候说:“既然是第五纵队的人,跟着我们走吧。”
穆弦说:“好。”掉转机头,缓缓驶入了雇佣军的战机群中。
周遭全是暗沉冷硬的战机,我们就像蜂群中最平凡的一只,只能被簇拥着不断前行。穆弦依旧沉着脸,过了一会儿,拿起了通讯器。
这回他说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我猜他是通过加密频道在向舰队发布指令。通讯结束后,他沉思片刻,忽然转头看向我。
“这样很好。”
“怎么了?”
“你很镇定,很乖巧。”他顿了一下,嗓音低沉柔和了几分,“继续这样,一切交给我。”我顿时明白——他是在夸我一直没多事,安静地听从他的安排。我本来就觉得应该如此。
只不过他的语气中透着淡淡的愉悦,令我脸上微微一热。
大概又航行了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一艘非常庞大的黑色飞船,跟穆弦舰队的主舰差不多体积。
“所有战机,返回太空堡垒,休整十个小时。”通讯频道里传来沉稳的命令声。
穆弦抬眸扫一眼太空堡垒,我则心头一惊——到敌方大营待十个小时,绝不是让人感到轻松的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那太空堡垒的机腹处已经缓缓打开了闸口,一架架战机像回巢的小鸟,降落驶入纵深的甲板里。
在短暂的滑翔后,我们也开了进去。
飞机颠簸着停稳,我们刚出飞机,就有两名地勤迎上来,我看着他们,有点紧张,手已经被穆弦用力握住。
“蠢货,别拿你们的脏手碰我的飞机。”穆弦冷冷道,“加满燃料就滚开。”
地勤一怔,露出些许愤恨的神色,立定行礼:“是,长官。我保证没人会多事。”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穆弦骂人,暗吃一惊。往前走了一段,我回头,就见那地勤果然挥挥手,让另一个小兵把战机拖到角落里,看都没看一眼。
我明白了——虽然战机外观看起来一模一样,他之前又进行了改装,但万一地勤发现点什么,就不太妙了。他倒是……倒是胆大心细,我忍不住斜瞄他一眼,清冷白皙的容颜上,没什么表情。
甲板上非常乱,飞机越停越多,人来人往嘈杂喧嚣。不断有士兵从身旁经过,有的还会撞到我们身上。
穆弦一直冷着脸,环着我的腰往前走。到了机库出口,忽然有个兽人走过来说:“上尉,我已经叫后勤安排了你们的食宿。可以先去餐厅吃饭了,在那边。”他指了指身后的一条通道。
我认出这人正是刚刚检查我们身份证件的飞行员。穆弦朝他点点头,就搂着我随人流往餐厅走去。
餐厅非常宽敞,灯光柔和,桌椅整洁,比机库里感觉舒服多了。人不算多,数百个座位,有三分之一还空着。
我闻到饭菜香味,还真觉得饿了。但穆弦的脸色并不好看,像是覆上了一层寒气。刚才遇险时,他的脸色都没这么难看。
我不由得担忧——难道有了什么新的大问题?
我们挑了个左右无人的角落坐下,他把两个餐盘都端过来,又拿了两副刀叉过来,低声说:“刀叉可以用,他们有消毒器。”
我没太在意他的话。餐盘是长方形的,里面放着四个盒子。最大的一个里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米饭,这里的米饭每一颗足足有地球米饭的三倍大。另外三个盒子分别是熟牛肉、糊状的菜羹和一块面包。
我刚要开吃,忽然听到他淡淡地道:“等等。”语气有些莫名的……忍耐?
面前的米饭盒子被他拿走了。我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深深地望我一眼,蹙眉拿起自己的餐刀,冷着脸沿着米饭边沿切下一块,又切下一块。那块米饭本来大概就是普通一碗的量,被他这么一切,体积变得不到原来的二分之一。可他还没停,用叉子把米饭叉起来,把底上又切掉了一层。
他的眉头这才稍微舒展,举起叉子递给我:“可以吃了。”
我疑惑地接过只剩三分之一的米饭芯子,他扫一眼我盘中的菜,淡淡道:“那些没办法处理,只吃米饭吧。飞机上还有储备粮,明天你可以吃。”
我突然顿悟了。
他有洁癖,他嫌这里的饭菜脏。
所以刚刚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之前我们走过橱窗时,的确看到光着臂膀浑身是汗的大汉在整理餐盒。
但飞机上的储备粮我知道,是莫林亲自准备的,因为预备当天返回,量非常少,最多够一个人吃。
不等我回答,他又开始削自己的米饭。我一直愣愣地看着他。很快,他把自己的米饭芯子也削好了。虽然他皱着眉头,但明显也饿了,很快就把饭吃完了。
这时我才吃了几小口,想了想,递给他。
“我没有洁癖。你要带我们脱身,吃饱点吧。”我把他的餐盘端过来,把剩下的米饭块划到自己餐盒里。
他目光一滞,嗓音骤然变得低柔,缓缓问:“你……给我?”
我还没作声,他的神色已经恢复清冷,眼神却隐隐透着异样的涌动:“我很高兴,但不接受。我不会让自己的女人……”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我已经舀起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他眸色微震,盯着我不说话。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低声说:“你把这个吃了,飞机上的东西,你也吃了。我吃这些正常餐,没什么问题。外婆年纪大了,我读中学开始就是寄宿,一直吃食堂。这个比学校的伙食强多了。”
过了一会儿,我抬头看向他:“我饱了,你不吃就浪费了。”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将那块米饭芯子送到嘴里,轻轻地一口口咬着。
“好。”声音听起来很低,很柔。
我笑了笑。
不过我很快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就这么盯着我,慢慢地吃。他的姿态依旧非常优雅,但是清俊白皙的容颜慢慢浮现薄红,暗沉隐忍的眼神牢牢锁定我。
饭吃完的时候,餐厅里的人已经很多了。放眼望去,处处都是黑色身影攒动。有不同种族,也有部分女兵,但大部分是年轻健壮的男人。当我们往外走时,一路不少人侧目,我也能感觉到很多人盯着我。
看一眼穆弦,他微垂着眼睛、表情淡淡的。察觉到我的目光,他也扫了我一眼,那眼神无疑是阴郁地带了几分狠意,只是隐藏在寡淡的表情和长密的睫毛下。
以我对他的了解,现在与数百雄性共处一室的情形,绝对已经触怒了他的底线——他连我在的飞船都不让别的男人踏足。但他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异样,不得不说,他的自控力和大局观相当好,而占有欲也是很牢固的。
刚到门口,之前叫我们来餐厅的兽人迎上来,给我们指明了宿舍的位置。望着他的背影远去,我忍不住低声说:“这人是不是太热心了?”
穆弦却忽然有些失神,缓缓转头看着我,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答道:“他不是热心,是盯着我们。”
我吃了一惊,穆弦却已经揽着我快步往前走。一直到了个无人的拐角处,他才低声说:“大概二十四小时内,他们会从总部取得数据,完成对我们身份的二次核查。”
我一怔——也就是说我们到时候会暴露?所以在那之前,兽人军官会一直监视?
那穆弦还这么淡定?
他却盯着我,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回到我脸上,四目凝视。他却只淡淡道:“走吧。”
我满心疑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能感觉到腰间的手收得很紧。
狭长的走道灯火昏暗,窗外星光如白雪点点铺洒,衬得夜色清新干净。我们路过一间间舱门,最后在一间微敞的舱门前停下。一缕黄色光芒透出来,隐隐能听见里头有人在交谈。穆弦一只手搂着我,一只手紧握门把,竟然就这么沉默地矗立了足足几分钟,才拉开舱门。
里头柔和的灯光迎面射来,我看到穆弦的脸已经恢复平静,甚至还浮现微笑,整个人显得俊秀而温和。耳边的人声在门开的一瞬间变得嘈杂,又突然安静下来。我顺着穆弦的视线向前望去,顿时一僵。
舱内洞深而狭窄,两排上下床铺顺次延伸,一眼望去,全是年轻的男人坐在床头、立在床边。有的只穿了件军用背心,有的干脆裸着上身,结实的臂膀、古铜色的胸肌,甚至黑茸茸的长腿随处可见。而我鼻翼间闻到了一股混乱难闻的气息,烟草味、男人的汗味,甚至脚臭味,全都弥漫在空气中。
我在短暂的尴尬后,忽然就明白了。
之前隐隐听莫普提起过,太空堡垒上男女飞行员一向混居。那个兽人给我们安排的住宿,自然也在飞行员宿舍。
穆弦刚刚神色有异,就是想到了这个吧?
我突然感到一点点心疼。那感觉一闪而逝,但非常清晰。
以前他屡屡表现出独占欲,我只会觉得无奈且无所谓。而现在的情况——跟十多位雄性荷尔蒙旺盛的男人睡在一个房间,这要在从前,绝对是令他阴沉震怒甚至冷冷发飙的事。
可今天,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安静地凝视着我,沉默地矗立在房门前,然后神色如常地应对一切。
我当然知道他是以大局为重。但他此刻的冷静和自制,反而让我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真切地感受到他对我的强烈欲望,隐忍而深沉的欲望。
我忽然就感到了心疼,陌生而柔软的心疼。微酸微痛,可好像又有一点甜。我侧眸看着他,他的容颜英秀而安静,在灯光下漂亮得像温润的玉。那柔和的玉色,仿佛令我的心中也浮起一丝暖意。我怔然片刻,侧转目光,跟他一样平静地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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