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谋不轨(三)
2013-05-14九月
九月
上期提要:西山上雷鸣不断,是东海定海神珠出世的征兆,担心丢失的定海神珠被群妖疯抢,千樱决定下界寻找,这才知道年年竟是花暮影的女儿,龙珠也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六章 通天塔
那天晚上又下起了倾盆大雨,星星走了好几天了,依旧没有回来。
主人走了,是因为我没有抓到柔儿吗?嬷嬷说半个花家都要被我拆掉了,我怕挨打。
叼着主人给我的桃花,躲在房顶上。外面的雨噼里啪啦地下着,想必星星也在什么地方躲着哭吧?
真是爱哭的家伙!我叹了一口气,疲惫地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爹爹突然回到花家,他走在我面前,低头凝望着我:“兔年年,你的眼睛长得像你母亲啊。”
我迷茫地看着他,又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你的眼睛,藏着太多人的秘密。”
然后爹爹走开了,我耳朵里面却有一个女孩子歌声:“啦啦啦,手里舞动的白骨之花,啦啦啦,沉睡的卑微的幽灵啊,都起来跳舞吧……”
那声音,青涩而空灵,在我脑中反复地吟唱。
声音从前方的森林传来,月光没入云层,那儿幽深黑暗,只有点点零碎的光偶尔闪动,像夏日舞动的萤火虫,在女孩儿歌声的陪衬下,更显得诡异空荡。
云散月出,我才看清,脚下竟是一路白骨,铺出一条白牙似的路,直通向歌声处。
那些白骨似乎经过千年时光的洗礼,发出幽冷的光泽。
而路的两边开着一种诡异的花,有茎无叶,花瓣纤细,看起来像蜷曲的手指。
花开一路,延伸到了林子深处,而那里,皑皑白骨上,这种花竟似冬日下着的雪,铺了厚厚一层。
霜白色的骸骨花中间,站着一个背对着我的红衣女孩儿。
她左手持镰,右手拿着一根白骨,正摇晃着身子唱着刚才那首歌:“黄泉路,忘川河,骸骨之花全开了……”
她头发乌黑,像无尽的夜,深红的衣服,像挣扎凝结的血液。
她就那样赤脚踩在满地白骨之上,哼着诡异的节奏,拿着镰刀和白骨,慢慢跳起舞来。
我瞧不清她的容颜,只看到一条白色的发带横在头发间,许久,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到来,女孩儿她慢慢地回过头来。
她面目疤痕交错,像一张破碎不堪又竭力用胶水粘合起来似的脸,而她的眼部,却用白布遮掩。
她隔着白布看着我,突然咧嘴一笑:“我认得你!”
说着,竟然扯掉了脸上的白布,那一瞬,我惊得怔在原地。
比起她支离破碎的面容,那深凹的被人挖去双瞳的眼眶更显得触目惊心。
她勾唇笑着,手里的镰刀一挥,那些盛开的骸骨之花犹如片片雪瓣飞舞在空中,露出了堆积成山的白骨。
“你终于找到这里了?”她冷嘲地看着我,“那你听到了那些挣扎的哭喊声了吗?看到了这些死去的妖族了吗?通天塔啊,通天塔!哈哈!”
她扬声大笑:“通天塔,通的不是天,是地狱!”
空中飞舞的白色花瓣突然化成殷红的烈焰将她团团围住,她站在白骨之上,烈火焚身,黑发肆意飞扬,狰狞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
那些火燃烧不尽,空气中有凄惨的哭号,那一刻我几乎看到白骨之下,那些死去的妖族重新复生。
“这是你的报应!”
她长啸一声,手里的镰刀朝我飞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从我头顶落下。
我惊声尖叫,赫然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从房梁上摔了下来。
而二娘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正冷冷地睨着躺在地上,双手被绳子缚住的我。
她身后站着昨天和她打架的男子,还有手里拿着盆子却依旧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柔儿。
“娘,这小贱人醒了,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柔儿把盆子往地上一扔,拉着二娘放声哭了起来。
“咝!”
一见到柔儿,我本能地做了一个獠牙动作,吓得她忙后退一步,不敢与我靠得太近。
“这么几天了,你不但没有学会人样走路,连衣服都没有穿好。这下倒好,你把半个花家都拆掉了。”说罢,二娘转头朝那男子妩媚一笑,“鹿总管,你可看到了,是小姐犯了事。我若不管,等老爷回来,我们这庭院恐怕都要被她一把火给烧掉了。”
“夫人说得极是。”那男子献媚地说。
但是,我听了自然不服气,就大声抗议:“为什么要我学人走路,为什么要我穿衣服啊?你昨天也没有穿衣服!”
“你说什么?”
二娘显然一愣,没有听明白我说什么。
“我昨天看到你和鹿总管在厢房里打架!你们两个都没有穿衣服,他还把你压在桌子上……”
“你胡说什么!”二娘慌忙打断我,脸色苍白,“你个白痴,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而那鹿管家双腿打战,脸上无端地冒出豆大的汗珠来,只哆嗦着:“夫人怎么办?”
“孬种!”
二娘横了一眼那鹿管家,回头看向我,一丝阴戾掠过她眼底:“她必须死。”
“什么?”鹿管家牙齿吓得在打战,“这怎么行?她要死了,老爷非追究我们不可啊。”
“什么不行!”二娘冷笑一声,“她就是一个傻子!老爷只是让我们教导她,但是,没有说要我们看住她!一个傻了的杂种,谁知道会跑到哪里去?更何况,你是希望老爷追究我们,还是杀了我们?”
“可千年后妖皇就要苏醒了啊。”
“妖皇苏醒,娶的是花家的姑娘。我家柔儿难道不是花家的姑娘……”
他们开始低头商议,大多数我听不懂,然而,想要把我当傻子一样弄死,真是痴心妄想。
真当我这几个月白活了!
我想逃,可是我又要等星星回来。
在蹦出窗户时,星星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突然映在脑海里,那海藻蓝的头发,精致如玉雕的脸庞,那么一瞬,我竟然有些恍惚,因此逃跑的身形一顿,二娘追了出来,绳子一收,将我再度关进了房间。
“不能让她逃了!否则,我们都得死!”二娘放下狠话,“鹿总管,把窗户都封起来,烧了这儿。”
话音一落,周遭窗户门框自动合拢,猎猎火舌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我双手双脚被束缚,外面又有封印,即使我有再大的破坏能力,也出不去。
火朝我扑来,舔舐着我的皮肤,我害怕地发出一声声尖叫,试图挣脱绳索,却反而被勒得更紧,依稀能感觉到鲜血溢出。
烈火夹着浓烟扑面而来,犹如针刺一般呛着眼球,我不敢睁开眼,发出无力的嘶喊声。
我在地上疯狂地打滚,希望能扑灭引到身上的火,然而地板似烧红的铁板一样,一种莫名的绝望涌上心头。
柔儿要杀我,二娘要杀我,鹿管家要杀我,铁牛大王要杀我,群妖要杀我……
我匍匐在地上,任由房梁砸下,可就在这时,体内却流出一丝清凉,从心脏处蔓延到四肢,片刻时间,类似水球一样的东西将我包裹住。
“轰!”
房顶上突然出现一个大窟窿,一个巨大的燃烧物体从天而降,我这辈子和火有仇啊?!
我闭上眼睛,脑子因为吸食了太多的烟,头昏脑涨。
想着房梁没砸死我,估计也要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怪物砸死。
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保护我的水球,试图来抓我!趴在地上的我发出一声怒吼,张口露出锋利的牙齿,朝那东西狠狠地咬下去。
“嗬!”一丝冷嘲从头顶响起,“你这小妖,本宫救你,你竟倒反咬我一口?”
嘴里缠绕着一丝甘甜,像新鲜的甘蔗,美味奇妙,因此,我并没有松开嘴,反而咬得更厉害。只是听着这熟悉的嘲讽声,我才抬眼看向那人。
湛碧色的眼睛,深邃似沉寂千年的幽湖,绛唇勾着一丝慵懒的笑,让他的脸,美得妖冶且不真实。
我松开牙齿,已见他如玉手背上赫然出现四颗血印。
“倒是有一副好牙口………”他抬手,唇边的笑突然凝注,眼瞳下掠过一丝诧异,随即,那绝美的脸突然呈现一种灰白。
“妖血……”他声音一颤,身体似被透支般,突然倒在地上。
“咝!”
身后的神兽辟邪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变成一个上半身为女子,下半身为兽性的半人类,将倒在地上的主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趴在地上,脑子一时间被这突然的变故也弄蒙了。他双目紧闭,蝶翼似的睫毛覆盖在白得透明的脸颊上,原本绛色的唇,此时惨淡如纸。
辟邪双手颤抖地抚摸着主人的脸,两行泪水从她眼眶中滚落,她跪在地上,脸上亦写满了惊慌失措。
直觉告诉我,自己闯了大祸,我忙爬过去伸出被缚住的手:“年年错了……”
“咝!”
辟邪怒吼一声,朝我喷出一大团火焰,体内自动释放出水球挡住了她的火焰。
她满脸是泪,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仇视,旋即发出一道凄凉的叫声,抱着主人冲上了天空。
我躺在地上,凝望着辟邪消失的天空,脑子里一片茫然,但是一想到主子惨白的脸,我胸口就莫名地难受。
我咬了他,他倒了下去。
他说,本宫救你,你反倒咬我?
他唇边凝着笑,但眼神却寒冷似冰。
那眼神分明是讨厌吧,而我又没有替他捉到柔儿,又让他失望了。
我坐起来,将牙齿狠狠地撞在旁边的树干上,那一刻,我莫名地讨厌自己的牙齿!
我怎么能去咬主人?可是,他的血,当时分明是甜的啊。
树干被我撞得直摇晃,头顶桃花散落一片,可我牙齿完好如初!
我心里不甘,又撞了上去,便听得一声:“哎哟,姑娘,您别撞了,我这老骨头都要被你撞散架了。”
那桃树竟然多出一张老爷爷的脸,正痛苦地皱着眉头。我心里一惊,忙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对不起,我……我想拔掉我的牙。”
“姑娘你拔牙,也用不着用头来撞老朽啊。老朽这骨头受不起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忙道歉,脑子里还是辟邪惊慌失措和主子昏迷的样子。
“你这姑娘哪里想不开?好端端的牙,怎的要拔掉?”
“我……我咬了我主人,主人生我气。我拔掉牙,他就不气了,也不会丢下我了。”
“你主人?”树爷爷想了想,“莫非你说的是刚才那个年轻人?”
“嗯。”我忙点头,“以前主人可疼我了,可是……”
“姑娘啊。”树爷爷吃惊地说道,“你定是认错人了吧。那年轻人怎的可能是你主人?从古至今,妖仙没有交集,那天上的仙,怎能是我们妖精攀附得上的?你没看到,那神兽想要杀你?”
“姑娘,这天界的人,我们惹不起啊。”
“树爷爷,我不叫姑娘。我叫猫年年,是一只猫。”
树爷爷噎了一下,看着我半晌,又长叹一口气:“难怪胡说八道,原是一个傻儿啊。哎,这两天,竟然碰到了两个傻子。昨晚这附近下了一场暴雨,一条小青龙躲在林子里,还非得说自己是兔子。不仅如此,还说,他以后会变成猫,要嫁给一只猫!”
我一听“傻子”两个字就不乐意了,不过听了半晌,好像是一只兔子想要嫁给一只猫!
哦,果然是傻子!但很明显,这个傻子说的不是我!我本身就是一只猫,于是,我又开心了。
夜幕下沉,月光薄凉,漫天的桃花在银光中飞舞,宛如梦境,树爷爷说这儿叫做桃园山,距离我原来所在的西山很遥远,方圆几百里都种满了桃花。
这里亦聚集了各种妖精,不同的是,居住在这里的妖精大多幼小或者年迈,只想过着安宁的日子。因此这里没有厮杀,没有血腥。
然而,我还是跌跌撞撞地起身,打算离开这里。
“姑娘,你要去哪儿?”树爷爷担忧地看着我。
“星星走的时候要我等他,如果我不回去,他就找不到我了。”
“星星?”
“嗯,他找不到我就会哭。”我表示很无奈,“哎,我讨厌下雨,他一哭啊,天就会下雨啊。”
我刚说着,噼里啪啦的雨点从天而降,瞬间打湿了我的衣服和头发。
树爷爷一脸震惊,我仰头看着布满乌云的天,这阵势看起来要越下越大。
“爷爷,你可知道回西山怎么走啊?”
我刚开口问,不远处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那声音越听越伤心,在这个雨夜,听起来甚为凄凉恐怖。
吊死鬼?
以前住的地方,有一个东西叫做“电视机”,只要摁住它,它就讲故事。
有一次讲一个男人半夜去桃花林,听到女子哭泣,方以为遇到了美女,正要营救,却发现对方是一个吊死鬼,然后男人被吊死鬼吃了。
此时,不远处那嘤嘤的抽噎声,伴随着越下越大的雨,变成了哇哇的哭泣声,我下意识地躲在树爷爷的身后,探头看着一个圆乎乎的身形蹒跚疲惫地朝这边走来。
他一边走一边哭,全身皮毛被雨淋透,身上还因为长途跋涉沾满了泥泞。虽然走得这么辛苦,他却拖着一个比他体形还大了一倍的包袱。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看起来十分沉重,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呜呜,呜呜。”他哭着朝树爷爷这边走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哇哇大哭。
他这一哭,天空立马划过一道惊雷,吓得我又躲起来,只听到他喊:“我迷路了,呜呜,我迷路了,怎么办啊?”
“咦,这不是昨晚那个傻子?”
树爷爷叹了一口气:“那个谁……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呜呜,呜呜呜,我迷路了。我走了一天都找不到西山在哪里。年年等不到我,她会担心的。”
说着他越发伤心,然后打开包袱:“我嫁妆都带了,但是我出不去啊。”
他包袱一打开,似乎进了雨水,又忙合上用身体抵挡。
我躲在后面,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又忍不住探出头来,仔细看去。
大雨滂沱的桃花林里,一只胖乎乎的兔子坐在地上,抱着包袱哇哇大哭。那……那不是星星,还是谁?
我满心欢喜,随手摘了旁边巨大的树叶顶在头上朝星星奔了过去,却忘记自己双腿被缚,当下咚的一声摔了一个狗吃屎。
“星星!星星……”我趴在地上,顾不得疼痛。
听到我的声音,星星忙回头看着我。哭声戛然而止,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可片刻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又是姐姐的幻术!又想拿幻术骗我!呜呜。”他狠狠地扭过头去,一边哭,一边大骂,“真当我是傻子啊!骗了我一次又一次,我这一次才不相信……哼!”
星星不认识我了?我正要开口,却看到星星还是起身朝我走了过来,嘴里嚷着:“就算你变幻术,也不能让年年摔在地上被雨淋啊!”
说罢,他拾起旁边的叶子,挡在我头顶,泪汪汪的大眼睛瞧着我,甚为伤心地怒斥:“脸还被人抓了,衣服也扯烂了,手脚又被缚了,还有伤口……你怎么能把年年变成这样!”
“星星?”我趴在地上,伸手摸着他湿漉漉的皮毛,“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猫年年啊。”
星星一怔,凝望了我半晌,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摸了摸我冰凉的脸,似乎又觉得不真实,当下变成了人形。
纤纤素手一遍遍地抚过我的脸,最后落在我伤口处,他低头,细卷的睫毛挂着泪珠,咬唇责怪道:“为什么,我每次回来你的样子都这么狼狈啊。”
那声音却毫无责怪之意。
夜空回晴,繁星满布,月光将整个桃花林又镀上了一层银灰。素衣少年坐在石头上,蓝色的头发如水泄落,容颜皎皎。
变回原形的我蜷在星星怀里,一边吃着美味的海贝,一边看着星星一件一件清点他的包袱。
“金玉满堂一对,红珊瑚四珠,鲛丝衣四件,鲛珠……”星星顿了一下,低头瞧着我,“年年,五颗加七颗,是多少?”
我想了想,肯定地说:“九!”
“哦?”星星慌了一下,“二姐说,嫁妆需要十二颗鲛珠才吉祥,少了呢,怎么办?”
“星星,什么是嫁妆?”
听我这么一问,星星白皙的脸突然变得通红,卷翘的睫毛隐着一双湛蓝的美眸,最后羞涩地咬着唇说:“我……我们结婚用的。”
这词怎么这么深奥,我茫然地问:“什么是结婚?”
“这个……”月光下的少年,蓝眸凝视我,一字一顿地说,“就是白天在一起,天黑在一起,天天都在一起。”
就是“在一起”嘛,还非得用“结婚”这么深奥的词。
我果断认为星星是为了显摆他比我有文化,哼!刚刚他五加七都算不出来呢,为此我露出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但星星却不高兴了,拧着我的脖子将我举到半空中,用委屈而悠远的声音质问:“你什么表情?难道不想负责?你怎么能这样?我嫁妆都带了,你竟然不想负责?”
“猫年年!你……你……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能不负责!”
那双蓝眸,当即浮起一层泪雾,头顶风云变幻,看样子,他又要哭了。
他双手一晃,我咬到嘴边的扇贝掉在地上,好可惜。我目光落在星星的包袱里,里面虽说装了很多嫁妆,但是更多的却是各种美味的扇贝,鱼干。
头顶风云变幻,乌云聚集,我忙瞧他,但见他一双蓝眸含了一丝泪雾,神色又气又恼。
于是,我问:“结婚有什么好处?天天都有鱼干吃吗?”
蓝发少年立马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有啊!有鱼干,有扇贝,还有鸡屁股。”
“嗯,甚好。”
“这么说……”瞧我点头,星星眨了眨漂亮的眼睛,绯红着脸试探地问道,“那你答应娶我了?”
“嗯。”
反正天天都在一起,又有吃的,我不同意当我是傻子啊。最主要的是,他只要不哭就好。
结果星星把我往空中一抛,自顾自地捂着脸,翻身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欢乐地打起滚来:“嘿嘿,嫁出去了,嫁出去了……”
我因手脚依旧被束,吧唧一声摔在石头上,疼得说不出话来。
滚得正开心的星星突然坐起来,拍了拍脑袋,说:“哦,嫁妆不够,过几日我悄悄回家,再偷一些。”
“这些都是你偷的?”
“嗯。”星星点点头,蓝色的头发在月光下甚为美丽,“其实这些都是我姐姐的嫁妆,那日她将我捉回去,我央求她给我准备一份,她却说,我不能出嫁。于是我恼了,就把她嫁妆偷了。”
“哦?”我想起了那晚戴面纱的美丽女子,“你姐姐要和谁一起……结婚?”
“太子千樱啊。”星星突然捂住嘴,像是说漏了什么,“反正一个病秧子,据说没有一点法力,还很目中无人,就皮相好看了点。更何况,婚礼也得千年之后,所以姐姐的嫁妆哪有我们的急。”
千樱?我一时间有点愣,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儿听过,可半天都想不起来。
星星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星状坠子挂在我脖子上,说:“姐姐他们算是订婚,所以我们在嫁妆齐全之前也算订婚,这个海星呢,就是我们的订婚信物,你可不准弄丢了。”
“海星?”我惊呼,“星星果然是海里的星星。”
我把海星放在耳边,突然听到一阵优美的合唱从海星里面传来。
那些声音,犹如月下轻吟,缥缈悠扬,又似深夜里海浪打过沙滩。
而合唱之后,又是一阵殷切悲凄的独唱,那声音宛如天籁,空灵悱恻。
星星说,那是深海里的鲛人在思念岸上的恋人,于是把相思寄托在了歌声里,最后放在海星里,并且希望自己的爱人能捡到海星,读懂他们的思念。
第七章 桃园山
未央宫门前守卫森严,千樱殿下下令,休息期间除南羽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南羽以千樱殿下和龙女婚事为借口,前去龙宫打听定海龙珠丢失一事。谁料,传说中那傻儿又逃出了水晶宫,还把龙宫搞得一团糟。
事情还未探实,却又收到千樱的急召。
此时,未央宫透着死一般的寂静,刚进入内殿,一抹清甜的味道传来——那是千樱殿下鲜血独有的味道。
南羽脸色一白,慌忙奔进去,果然看到千樱躺在软榻之上,青丝铺满了整个雪裘,整张脸苍白透明,犹如寒冬的凝冰,而唯一的猩红则是眉间那个桃印。
四颗牙印在他苍白的手上显得格外的突兀,南羽眼皮一跳,伸手探去,当下一惊:“妖血……殿下被咬了?”
妖血指的是一种带有剧毒的血,亦是千樱克星。然而,早在千年前,这种血型的妖已经灭绝。
中了这毒,千樱死不了,但是也要昏迷几百年。
“难怪花暮影要将自己女儿留给苏禾……”千樱缓缓地睁开眼睛,想起了那个酒瞳的少女。
“如此,那少女留不得。”
“先别动手。”千樱虚弱地阻止,“我总觉得,她应该知道通天塔的位置在哪儿,更何况,那定海龙珠此时在她体内,你想杀她,未必杀得了。”
定海龙珠结成的水行结界,他可是看得清楚。
“那该如何是好?”
“不急,时日还早。”千樱勾唇一笑,凤目瞧着窗外那轮明月,似想起了什么,“近日蟠桃园多了一只妖界来的猴子?”
“是啊,据说那猴子神通广大,娘娘召请来看蟠桃园。”
“甚好。”千樱虚弱一笑,眉间溢出一丝病态的妖冶,“本宫见那猴子可不是一般的猴子,不出三日,这天宫大乱。这乱子,咱们完全不用掺和。”
南羽一愣,茫然地看着千樱。
几日之后,整个仙界都知道,千樱殿下因为体质虚弱陷入了昏迷深睡,任何人不得靠近未央宫。
得知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千樱的几位哥哥。若千樱因此死去,或者沉睡不醒,这太子定然会重选,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庆祝,天界就迎来了一场大灾难。
那看守蟠桃园的猴子发疯似的竟用一根棍子拆了半个天宫,为了邀功几个殿下都领兵下界捉拿猴子,却谁料那猴子本领通天,几个殿下根本不是对手,反而落荒而逃。
帝君大怒,怒斥这几个儿子无能,丢了帝家脸面,将他们关入寒池面壁思过。
那一刻,南羽才明白千樱昏迷前那一席话——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处处针对他的几个兄长。
据说那妖猴和天界一打,打了几百年,整个天宫几乎被那猴子一把火烧掉,妖猴的破坏能力堪比当年的苏禾。
直到西方如来出面,才将那妖猴镇住,可此时,妖仙关系已经势不两立,恶化到了极致。
据说束缚我手脚的乃神仙索,因此树爷爷建议我们去找一个叫“六娘”的女子。
于是,星星带着嫁妆和我在距离桃花林一日行程的地方,找到了六娘。六娘年纪约莫三十岁,看起来妩媚丰腴,她流波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红唇一笑,说可以帮我解掉绳索,但是,需要我替她“坐台”一年。
六娘说,坐台就是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烟花楼的花鼓上,只要半盏茶的工夫即可。
不仅如此,她还收留我和星星,并且得来的钱财分我们三分。
有吃有喝有住,只要在花鼓上坐一会儿,我当即点头同意。
当然,坐台是一个苦力活!因为我得穿着人的衣服,保持优雅的姿势,端正地坐在花鼓上面。
为此,六娘哭着训练了我足足一个月,一共提供了三百个鸡屁股,六十条红烧鱼,三十条清蒸鱼,才让一件衣服穿在我身上一个时辰之内,不被我一爪撕烂!
当然,我吃不了这么多,星星都给我存起来了。
而对我能学着人类安静地穿上衣服,星星甚为感动,并且扬言一定要在及笄之前把嫁妆准备好。
待他及笄那日,他便嫁于我。
今天,是我第一次坐台。
“姑奶奶,求您了。”六娘手抖着将一件绯红色的纱衣替我穿上,眼中含泪,“您千万别把这水罗雪纱给撕了,你那一爪子下去,就是我烟花楼十年的收入啊。”
镜子中的少女,红衣黑发,酒色双瞳犹如映着月光的醇正红酒,清澈中透着妖冶的光芒。皮肤白如凝雪,映着绯红色的雪纺衣衫,仿似瓷器雕琢而成。
我眨了眨眼睛,那镜中女孩儿也跟着眨了眨眼睛,模样精致漂亮。
此时,烟花楼的大厅里聚集了各路的妖精,有男有女,有美的有丑的,喝的喝酒,聊天的聊天,不时地朝二楼花鼓上看去,整个烟花楼热闹非凡。
花鼓置于大厅上方,有水晶珠帘环绕,按照六娘的意思,我就这么穿着往那花鼓上一坐,偶尔掀起珠帘,露出隐约的侧脸即可。
六娘把我送到走廊处,目光凄然,乞求地看着我:“姑奶奶,您走路稳着点,千万别摔了头上的金步摇……这一摔,我这烟花楼估计就没了。您也别撕衣服……”
六娘真是啰唆,我看了看回廊,却没有看到星星的身影。
他早上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说回头要给我惊喜,这会儿,都还没有回来。
可台下的妖精们早就等不及了,按照过去一个月训练的样子,我双手交叠放于身前,迈着猫步,颔首穿过走廊走向花鼓。
走廊的珠帘将我的身影挡得若隐若现,在我踏上走廊的那一刻,整个大厅静如雪夜,原本的喧哗像是被人生生扼住,唯有我走路时,头顶金步摇相互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响彻了整个烟花楼。
到花鼓不过十米的距离,但是对于我来说,仿佛一年难熬。对于一只猫来说,要穿着人的衣服,直立行走,还要摆出六娘说的“优雅”姿态,实在十分困难。
手指掀开帘子,我微微探首,露出侧脸,便听到下面传来阵阵吸气声。
“我出一百金铢!”
台下一只大象精一把推开怀中的美人,朝我的方向高喊道。
“五百!”
另一只妖精马上加价。
“五千!”
“七千!”
“一万……”
下面突然沸腾起来,一群妖精扯着嗓子对吼。
六娘笑得合不拢嘴,然而,我浑身就像被蚂蚁咬似的,原本坐着的姿势也慢慢软下来,而且整个大厅全是美味佳肴,我早馋得口水直流,若非星星临走交代不能乱抢别人东西,我早就扑到大厅将那些食物一扫而光了。
“十万!”那大象精怒吼一声,爆出了天价,登时,整个烟花楼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我甚为疲惫,干脆趴在了花鼓上,正等待有其他妖精加价否,却听到砰的一声,那烟花楼的大门被撞开。
我不禁掀开帘子,朝那门口看去,一个身影急急忙忙地从撞开的大门那儿冲进来,因为逆光一时间看不清楚,只是,似乎被围观,那身影才愕然顿住。
也是对方那么一顿足,整个烟花楼突然陷入异样的宁静。
琉璃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白衣少年,蓝色的头发犹如海浪垂落在身侧,白皙的脸庞如玉雕琢,衬着一双蓝色的眼灵动而清澈。因为刚才的鲁莽被人围观,似怕人看清自己的容颜,他深深地埋下头,睫羽轻颤,贝齿咬唇,绯红的脸似白云熏过一丝烟霞,美得不食烟火。
或许是因为害怕,他的手紧紧地抱着怀里一束红色的鲜花,花开七瓣,色泽凝红,似燃烧的火焰。
那——不是我家星星吗?
我一时激动,掀开帘子,忙欢喜地朝星星招手,见我动作,星星忙朝我微微一笑。
那一笑,似绚烂的烟火,奢靡潋滟,竟让整个春日失色,百花黯然。
“五十万!”
那大象精呆呆地看着抱着鲜花的星星,吞了吞口水。
星星面色惨白,紧张担忧地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有着手足无措的茫然。
“我出一百万!”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另外一侧响起,星星身体顿时一颤,凝望着我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却是咬着唇如何都说不出来。
“好!牛兄弟出到一百万了……”六娘高兴得直拍手,走到花鼓处拉住我。
“不行!”星星一咬唇,道,“我出我自己!猫年年是我的……”
六娘握着我的手一抖,看着星星的目光,带着惊艳,又有震惊。
烟花楼再度陷入沉寂,群妖都在思索星星话中的内容,片刻之后,爆发出一阵沸腾:“我出两百万!”
“两百五十万!”
群妖盯着星星,爆发出新的一轮出价。
只是,这一次出价的对象是星星。
六娘被弄得不知所措,似乎也没有经历过这个场面,哪知价格一路飙涨,原本沸腾的氛围突然多了一丝杀意,空气也凝重了几分。
当牛头精爆出一个天价时,那大象精突然拔出一把刀,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好你一个牛魔王!你那兄弟孙猴子大闹天宫被压在五指山下,你做兄弟的不去救,却在这儿寻花问柳!”
“孙猴子的事情我哪里管得着!”牛魔王摸了摸金灿灿的鼻环,大笑,“你要出不起价格,就赶紧滚,别浪费老牛我的时间。”
话一落,大象精手起刀落,就和牛魔王打起来了。
那牛魔王不甘示弱,拔出长刀迎上去,另外一只手突然拽住旁边有些发愣的星星。
群妖见一片混乱,竟纷纷地扑向星星,试图将他抓走!
出于猫天生的警惕,在群妖靠近星星的瞬间,我犹如闪电般从二楼冲了下去,那原本被六娘修得圆润的指甲,刹那间变成了刀锋似的利爪。
“哗啦!”
大象精手里的大刀发出锐耳的撕裂声,随即,又是几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烟花楼,空气中隐隐血腥弥漫。
这尖叫似警钟一样敲醒了混乱的群妖,一时间,都纷纷停止了打斗,呆呆地看着惨叫传来的方向。
我一只手拉住星星,一只手呈攻击状态放在胸前,酒瞳迸射出杀意,不时地朝那些人发出怒吼。
我的脚下,是被撕碎的大刀,还有几只被我卸掉胳膊在地上打滚的妖精。
“完了!”
六娘尖叫一声,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接着,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牛魔王和大象精,立马丢了兵器,一溜烟地跑了。
不过瞬间,原本高朋满座的烟花楼顿时变得空荡荡,唯留下我和星星立在原地。
紧紧地握着星星冰凉的手,我朝那些连逃跑都不忘回头窥视星星的妖精挥了挥警告的爪子,示意它们给我滚远点,谁抢星星,就杀了谁。
“星星,不怕,它们都跑了。”
我回头朝星星一笑,正要安慰,却孰料,他反手紧紧地将我抱住。
他双手用力,似乎要将我牢牢捆住,一时间我动弹不得,只听到他声音轻颤:“在街上我听到有人说烟花楼来了一个漂亮姑娘,大家都来竞价,谁出价高谁就能买走……”说着,他的手臂再度将我抱紧,“我才知道……六娘要卖了你。对不起……”
原来,星星在路上得知六娘是要将我卖了,并非简单的坐台,因此匆匆赶回来。
见群妖哄价,他心急之下,就将自己给说了出来。
我奇怪,他藏了那么多鲛珠为何不用来出价,却见他又用力地抱住我说:“那是嫁妆,不得挪用!“
更何况,他姐姐说了,他可是无价之宝。
而六娘那里却是如何都不放过我们,因为我同她有契约,必须要在这儿待上一年。再者,她倒没想过我会如此容易地卖出去。用她最后的总结就是:第一眼看你猫年年,老娘就知道不是省事的主儿!
于是,坐台的变成了星星,不过却没有了喊价的规矩,隔着帘子坐个半盏茶的工夫,用文雅的词叫做“卖影不卖身”。虽然上次烟花楼被我砸了,但是到底美人如玉,拼死来的妖精越来越多。
当然也有胆大包天地直接带人来抢的,不过,还没有走出烟花楼,就被我给卸掉了胳膊。
也有远道而来的妖精带着丰厚的聘礼想来提亲,它们还没有赶到烟花楼,在途中聘礼就被我抢了,然后鼻青脸肿地落荒而逃。
他们东逃西窜,我想起了当时的柔儿,突然明白,武力方能保护自己。
因此,快五百年过去了,星星的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群妖也越来越多,不过都安然无恙,整个桃园山一片祥和,甚至来寻欢作乐的妖精都不敢对我烟花楼的姑娘无礼。
六娘说,那是因为这桃园山多了一只横行霸道,穷凶极恶,妖力非凡的猫妖,俗称猫大王!
我思索了半日也不清楚,那猫妖到底是谁?不过只要敢动星星和烟花楼,我保准让它吃不了兜着走。
蓝天白云,成片的桃花犹如粉墨落在画卷上,绝美潋滟,轻风拂过,翩翩桃花犹如雪花在空中飞舞。
我仰躺在草地上,耳边不时地传来鸟雀的喳喳声,偶尔还有一两只兔子跑过,不过一看到我,都转头跑掉。
“那不是猫年年吗?她没有传说中的可怕啊?”
“据说只要不惹她家的星星,那就安然无恙……你要是去打烟花楼星星的主意,保你缺胳膊少腿儿!”
缓缓睁开眼睛,那片天还是和几百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猫年年,你不要看了。”树爷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都看了快五百年了,那个人还是没有来。这天上的人,怎是我们妖精能攀附的?”
这句话,树爷爷都重复了快五百遍了。
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来到这儿,静静地看着主人消失的地方。
我总在做一个梦,梦中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
桃花落了我一身,我笑嘻嘻地站起来,攀了一枝放在鼻尖闻,笑道:“树爷爷,今年哪棵桃树结出的果子最甜啊?星星可喜欢吃了。”
星星这几百年来,每天都在忙着凑嫁妆,只等及笄那日带着嫁妆嫁给我。
而这期间它悄悄回家了一次,然后再也不敢离开桃园山了。
据说,它姐姐的婚期被推迟,原因是那病秧子新郎几百年前被一只小妖给咬了一口,感染风寒昏迷了过去。
而且,花果山冒出了一只叫孙悟空的妖猴,那妖猴上天做了几天官儿,嫌弃蟠桃园的桃子不够甜,一怒之下把天宫给砸了。结果导致妖仙两界开战一片混战,只是后来,那妖猴被如来给压在五指山下。
我听着这妖猴名字熟悉,猛然想起来,主子家里那个叫“电视机”的东西,天天都在讲孙悟空的故事。
我嗅了嗅芬芳的桃花,想那孙悟空要吃了这儿的桃子,一定不会发脾气乱砸东西。
其实我本知道,此时白桃开花,也得几个月后才有桃儿吃。
可越是接近星星及笄的日子,他反而气色越差,原本白皙的脸透着莫名的苍白。好几次,我看到他全身发抖地蜷曲在帐子里,素手痛苦地绞着蓝发,指尖苍白,还死活都不让我靠近。
他说,妖精及笄之时,都要经历变身的痛苦,不过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去问了六娘,六娘却是一脸茫然,并未听过兔子及笄要变身。
我想,星星定然不开心,不开心就会哭,一哭就下雨,下雨就要发洪水。
我赶紧背起打劫来的聘礼,匆匆离开桃花林,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回烟花楼。
下期预告:桃园山来了一只桃花妖,趁年年不在的时候将星星掳走,年年赶去营救星星,却发现那桃花妖竟是消失了五百年的千樱,千樱以星星的性命做要挟,要求年年说出通天塔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