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到无可亲密
2013-05-14苏域
苏域
简介:魏清欢以为她和何慕的爱情不说地久天长至少也可以直到两人白头偕老,只是在她那么有信心的时候,她和何慕的爱情却走起了下坡路。曾经许她一辈子的何慕说不爱就不爱了,说放弃就放弃了,但清欢不知,其实一切另有隐情。
1
魏清欢和何慕也有过最好的时候。
他们晚上就住在店里,窄小的双人床,挂了蚊帐也挡不住蚊虫那凶猛的攻势,没钱买空调交电费,风扇在头顶转啊转地吹下来时,就全变成了热风。
但哪怕热成那样,何慕也抱她在怀里,手里一把不知道是什么年代流传下来的蒲扇,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清欢说话,一边动作不停地给她扇风驱赶蚊子。
清欢笑着去描绘何慕清秀的眉眼,说:“虽然你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出息,但是嫁给你还不错,因为只有你会不抱怨一句话给我扇扇子。”
何慕闻言邪笑着逗她:“谁说我不抱怨?我在心里抱怨呢。就是因为要给你扇扇子,咱们有半个月没那啥了吧,你啥时候给我留个档期,咱们来商谈一下民生大事呗?”
清欢自然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笑着用脚趾去挠他痒痒,两人笑着闹着,不知不觉间,她就困了,枕着何慕的大腿睡了过去。
睡过去的前一秒,她都还能意识到何慕依然维持着这个抱她入怀的姿势,盘腿坐着为她扇风,一下又一下。
她数度想叫他歇一会儿,缓解一下早该酸痛没知觉的手臂,但每次都敌不过汹涌而来的睡意,甚至在睡梦中,她都能感觉到身侧而来的那一股股节奏轻缓的风。
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也是彼此最相爱的时候,哪怕日子过得清苦。
只是情到浓时情转薄,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魏清欢想不到,他们的爱情就是从那时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2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何慕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
更为准确地说,他是被他们店对面那家网吧店的美艳老板娘送回来的。
魏清欢面上洋溢的笑容就在开门那刻,目及快要贴在一起合二为一的两人时敛下去了,而更让她笑不出来的还不是这个,是烂醉如泥的何慕似乎并没有看见她伸出去意欲扶他过来的双手,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身边那个骚包美艳老板娘的胸上。
他先是愣了愣,两秒钟后大约是被那过大的弧度震了震,极没正形地笑起来。
魏清欢心里头堵了一口气,也跟着把目光移到了老板娘的大胸上,虽然实在是欣赏不出什么美感,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大部分男人都是喜欢这样的大胸的。
何慕显然也是这大部分男人中的一员,哪怕目光涣散,脸上一圈酡红,但那只颤抖不已的爪子还是试图向那夺人视线的大胸伸出去——
在距离目标还有一厘米的时候,魏清欢黑着脸忍无可忍地打下了他的手。
她在老板娘揶揄的讪笑声中把何慕扯了过来,送老板娘到门口的时候听见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你们家何慕今天和我们在温泉中心与几个小妹妹玩得很开心哪。”
魏清欢忙着关门的动作微顿,片刻后抬头瞪了那穿着低胸装风情万种的骚包女人,冷笑一声后毫不犹豫地摔上了门。
何慕被她随手丢在了地板上,挣扎了几下扑过来死死抱住了魏清欢的腰,嘴里唠唠叨叨来来回回地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叫还一边试图凑过来亲吻她,被魏清欢偏头躲开后顿时变得委屈不开心了,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凶狠,不管不顾就把魏清欢推到地板上开始上下其手。
魏清欢的后脑勺碰到地板上疼得她蒙了一下,而这间歇里何慕就扑了过来,开始扒她的衣服,像只小狗一样在她脖子间拱啊拱,又是舔又是咬的。
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迷蒙涣散,但嘴里却还是来回叫着:“清欢清欢清欢……”
魏清欢被他这念咒似的叫法念得心烦,但方才那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带来的烦闷也跟着烟消云散。她正蹙着眉头苦恼怎么让何慕消停点,就听见断断续续叫着她名字的何慕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千真万确是在哭,并且还哭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
魏清欢着实是被今晚的何慕吓到了,奇招怪招接二连三地来,好在哭得跟个小孩似的何慕不再专注于吃她豆腐,魏清欢得以从地板上爬起来。
她看了坐在地上捂着脸号啕大哭的何慕很是无语,半晌后转身想去拿毛巾给他,却没想刚走了两步就被何慕抱住了大腿,颠三倒四地扯着嗓子冲她吼:“我不走,我不走好不好?”
魏清欢纳闷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或许是让她不走。她叹了口气,蹲下来把何慕抱在怀里,温声安抚他:“我不走。”
何慕睁着湿润迷蒙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像个弱智儿童一样破涕为笑。
魏清欢也跟着笑,假装没有闻到他身上刺鼻的劣质香水味。
3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魏清欢没看见何慕的人影。
昨晚哭到声嘶力竭的何慕头一歪就横躺在地板上睡着了,任魏清欢怎么拉扯就是不起来。魏清欢没办法,只好草草给他擦了脸和身体,换了睡衣。
她本来是想等今早把事情告诉何慕的。
魏清欢站在乱七八糟的客厅里,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早有准备,忽然觉得最近的何慕好像总是在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魏清欢看了一眼穿衣镜里面的自己,她不化妆,连保养品都没有几样,发型也不时髦,身上的衣服是去年还是前年换季大甩卖的时候购置的,至于身材,不提也罢。
的确是没什么好看的,难怪何慕有一天会看到厌倦。
她扯起嘴角自嘲地笑笑,却还是弯腰把何慕的脏衣服一一捡起来,拿去手洗。她总觉得洗衣机既浪费水还洗不干净,说到底还不是以前日子太穷而留下的根深蒂固的习惯。
洗衣服、拖地、刷碗洗菜,家庭主妇的上午短到一眨眼就可以忽略。魏清欢本想打个电话给何慕问他中午是回来吃饭,还是她把饭菜送到店里。还在犹豫要不要打的时候,她的手机就响了。魏清欢瞥了一眼,是昨晚那个大胸老板娘——
魏清欢没好气地接起来,首先听见的是那边乱哄哄的吵闹声,再是老板娘那标志性的夸张发嗲的惊呼声:“你们家何慕在店里和一个老主顾打起来啦,你不过来看看?”
愣了有好几秒钟后,魏清欢才后知后觉应了一声。
不怪她惊讶,她自从认识何慕开始,何慕给她的印象就是一个没什么大本事但也从来不会惹是生非的小市民角色,不说话站在那里就是个唬人的高富帅,一开口说话浑身的气质就暴露出了他那出身草根的本性。
魏清欢赶到店里的时候,她和何慕经营的游戏室已经是一片狼藉满目疮痍,何慕和那位经常来店里赊账玩老虎机的老主顾,被身边各自的人拉着,但仍然掩不住面上表情的愤恨和凶狠,间或夹杂着人身攻击性质的咒骂声。
何慕完全气红了眼,他天性不会骂人,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句,一来二去气极了挣脱开身后人的拉扯就冲过去给了那客人一拳,他这一挑衅,两人很快又扭打在了一起。
魏清欢完全挤不进去,只好大声吼了一句:“都给老娘住手!”
这声音被嘈杂声淹没,没一个人搭理她也就算了,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何慕竟然连瞥她一眼都没有。
魏清欢等了一会儿,继而冲进店里翻了一把扫帚出来,不管不顾拨开人群就挤进去,先是给了那老主顾一下,再是结实地迎头给了怒极攻心的何慕一下,叉腰大吼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打起来才舒服是不是?”
这街上大部分老板娘都是性子泼辣的人,唯独魏清欢从来不跟人红脸,而这会儿突如其来地来了这么一下,别说是周遭邻里,就连何慕都蒙了一下。
众人静寂的空当里,那老主顾骂咧了几句转身就想走,却被何慕眼明手快地拉住:“你今天不把赊的账结清楚,他妈的别想走!”
回应他的是那人一句没好气的“真他娘的想钱想疯了”和终于不堪其扰随手扔下的一沓零钱。众人见状也跟着纷纷散去,只有鼻青脸肿的何慕不发一言地把钱从地上捡起来,一张一张地数,数清楚后转身回店里,而这期间,他没有转头看一旁还举着扫帚胸口起伏不定的魏清欢一眼。
魏清欢瞪着他的背影,连日来被忽略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她把扫帚一扔,几乎是恶狠狠地朝着何慕的背影说:“何慕!我虽然不知道最近的你究竟在想什么,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体检单出来了,我怀孕了。”
何慕的身影蓦地僵在原地,但是出乎魏清欢意料的,他没有回头。
4
何慕给魏清欢发了条短信,邀她去街尾那家茶馆一叙。
而他发这条短信的时间,与魏清欢告诉他自己怀孕的那天,已经整整隔了三天。
这三天何慕都没有回来,魏清欢也不知道他是住在店里还是干脆另有去处,何慕没有给她任何高兴的、惊喜的、或者不安的、难以接受的反应,当时听了这个消息后也只是愣了一会儿,半晌才意思着咕哝了一句:“是吗?”
她和何慕最好的时候,两人也窝在一起讨论过孩子的问题。何慕说男孩女孩他都喜欢,只要是他们的孩子。但魏清欢此刻看着这条不咸不淡的短信,想着那人不温不火的反应,觉得这就是场鸿门宴。
兴许何慕一会儿就会跟她坦白,坦白他最近的心不在焉夜不归宿,坦白他不喜欢小孩不想要小孩,坦白他有了一个美丽的红颜知己,坦白想把小三扶正的打算。
但是正好,她也有事情告知何慕。
魏清欢用冷水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显得一如既往,她甚至换了一件新买的裙子。说来也够讽刺,当初何慕爱她爱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也为了要账打过架红过脸,却是为了把钱拿回来给她置办新一季的衣服。而今何慕又为了要账打架,却只是把那些钱揣在自己兜里,连个眼神都没给旁边的她一下。
正值中午,茶馆鲜有客人,只有何慕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沉思着什么。见魏清欢出现也只是扯了下嘴角算是打招呼,接着就给她倒了一杯清茶,说了几个字:“你先喝茶。”
何慕说完这句便又自顾陷入了沉思之中,魏清欢见状却不禁哂笑。她自从和何慕认识以来,最高级的约会地点也不过是公园里的奶茶店,何曾来过茶楼这种地方。魏清欢不傻,如果何慕这一系列的反常举动不意味着什么的话,那她简直白瞎了身为女人的第六感。
果然,何慕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始说话了。
他的表情极力做到无动于衷,但眼睛里还是涌上了挣扎,就在魏清欢想着什么话能让这个一直快人快语的何慕这么婉转难言时,她听见何慕沉声开口道:“清欢,我想了一下,咱们店里的生意也不好,还欠着房子的贷款没还,现在要孩子的话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我是说,就算孩子生下来,我们也没办法给他很好的条件……”说到这里,他有些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魏清欢的表情,慢慢吐露出接下来这几个字,“孩子还是不要了吧?”
魏清欢依然挺直背脊坐着,仿佛刚才何慕说的那一席话只是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她甚至还有心情添了一杯茶,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喝茶的嘴唇在哆嗦,她的手指头在哆嗦,她浑身上下都跟着在哆嗦。
她尽量平心静气地问何慕:“你来茶馆喝一次茶要多少钱?”
何慕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魏清欢会问他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还是有些理亏地答道:“几百块吧。”
“也就是说,”魏清欢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你情愿花几百块劝我去打掉孩子,也不愿意把它节省下来给孩子买奶粉?”
何慕在魏清欢咄咄逼人的质问之下越发把脑袋低下去,整个人给魏清欢的感觉简直怂成了一坨没用又难堪的狗屎。魏清欢甚至开始怀疑,当初她是怎么脑子进水才看上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的。
“这就是你把我约到茶馆要告诉我的事情?花了几百块要说的事情?”魏清欢快要被气笑了,“其实今天我刚好也有事情要告诉你,今天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他们把同名同姓的弄错了,怀孕的是另外一个叫魏清欢的女人。”
她在何慕陡然抬头的震惊神情中继续开口,说得那样痛快,心里头却感觉到有一把刀在凌迟,眼前这个曾经告诉自己哪怕只有一块钱也不会让自己饿着的男人,竟然会有一天涎皮赖脸地叫她去堕胎。
“我或许猜到了你不想要小孩,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让你放宽心,我想问你最近是怎么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怎样,为什么你都不愿意回家看我一眼了?”魏清欢有些无力地咧嘴笑着,有些凄楚地道,“但我忽然觉得这样真傻,因为何慕,你早就不爱我了。”
何慕只是双手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闻言既不反驳也不解释。魏清欢等了一会儿,确认眼前这个男人不会开口解释或者挽留一句后,脑子一热索性豁了出去:“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分道扬镳吧。当初我为了你辞了家乡体面的工作,现在既然要和你拜拜了,所以你是不是要补偿我些什么?房子还有店铺都是我的,存款归你。”
“我什么都不要。”一直不言不语的何慕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情绪激动的魏清欢,他的表情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很亮,好像终于脱离了苦海似的,“你给我两块钱零钱就好,我去买张彩票,说不定可以中奖呢。”
他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倒在了桌上,只留两枚硬币,在魏清欢冷冽而愤恨的视线中站起来,跟她道别。
魏清欢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依然还是当初她爱上他时那副迷人的样貌,只是他的表情陌生到让她心酸。她听见何慕下楼时毫不犹豫的脚步声,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
但是她后悔的却是,刚才的自己为什么要头脑发热说分手。
5
魏清欢曾经是个骄傲的人,但那是在爱上何慕之前。
她认识何慕的时候,何慕的工作是在电影院检票,频频给她放水让她得以看许多场免费的电影。有时候电影不卖座,一场里面就几个人,何慕也和她进去一起看,坐角落里的位子,魏清欢一边看一边吐槽,吃着爆米花头都不回地和他说:“哎,你说这女主角怎么这么傻呢?家里头这么有钱找个什么样的不好啊,偏偏看上了男主角这样一个屌丝?”
何慕这人不太敏感,神经也足够粗大,闻言只是笑着,跟她说:“你还不是看上了我这么一个屌丝?”
所以说她很傻,她有一份好工作,一个不错的家世,却偏偏因为爱上了何慕这个没钱没势的穷光蛋,跟着他背井离乡来到这么一座二线城市,开了一家不靠谱的游戏室,赚着杯水车薪的钱。
只是魏清欢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何慕也会抛弃她,也会不再爱她。
何慕甚至没给她反悔的机会,第二天就拿了证件说要去离婚。魏清欢一口气堵在心口,偏偏有苦说不出,只能凭着这久违的骄傲咬着牙去和他办了手续。
魏清欢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一旦爱了就是一辈子,但她不能阻止何慕不爱。而现在何慕都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她就是再念念不忘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于是她表现得很高傲,睥睨着看何慕,说:“我早就想摆脱你了。你说说跟你在一起能有什么前途啊,大夏天的连个空调都买不起。”
顶多是用蒲扇给她扇风。
不提这茬事还好,一提魏清欢又忍不住想哭,只好借着转身潇洒离开来擦去眼角的泪水,以至于她错过了何慕望着她的眼神中那陡然出现的悲戚和不舍。
何慕站在那里很久,久到日落黄昏,魏清欢的背影消失在人海尽头,或许也会很快消失在他的人生尽头。
他蹲下来,把脸埋在手掌里,极致的悲伤里,却连哭都没有眼泪。
魏清欢再见到何慕是在一个星期后。
作为全市唯一一个中大奖的彩民,何慕连续被数个地方电视台的新闻频道的记者采访。魏清欢在连续看了数不清的暴发户采访节目后,终于在楼底下看到了徘徊的眉头紧锁的何慕。
事实上,这已经是他来这里转悠的第三天了。魏清欢忙着收拾东西搬家,省得再在这个房子里看着物是人非后触景伤情,收衣服的空当里就瞥见了在楼下傻站着的暴发户何慕。
魏清欢不以为意,她甚至很小人地猜测着这是何慕回来向她炫耀得瑟的,她不是总瞧不起他嫌他没钱嫌他穷吗?人家现在有钱了,自然要来她这里一雪前耻显摆一番。
但猜测归猜测,魏清欢既没出声叫他上楼,也没舍得撵他走,在失眠了三个晚上后终于忍不住借着扔垃圾下了楼。她觉得自己真的挺可悲的,男人都弃她而去了,她还眼巴巴地等在原地,指望着何慕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
一见到魏清欢出现在视线里,何慕的表情瞬间从焦虑纠结变成了喜不自胜,这表情让魏清欢心里头的希望和憧憬值蹭蹭往上蹿,但她还是很装逼地冷着脸阴阳怪气地发问:“哎哟,这不是暴发户何慕吗?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寒舍看看了?”
顿时,何慕有些尴尬,但还是咧开嘴笑得几分讨好几分歉疚,想了想斟酌着开口:“以前没钱,让你跟我受苦,现在有钱了想补偿你一下。我在新区买了一套小户型的别墅,户主写的是你的名字,你要是现在有空就带上证件跟我去办下手续,房子明天就可以入住。”
魏清欢愣住了,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何慕又搓着手道:“我知道你以前学过开车,所以又给你买了一辆车,是你最喜欢的大红色。当然,你不喜欢可以拿去换……你还需要什么,可以随便和我说,我能满足你的一定都会满足你。”
他这话说得低三下四,一丁点前些日子里的冷漠姿态都没有,倒把魏清欢闹得觉得有些不真实,于是她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都可以?”
何慕看着她,用力点头。
魏清欢仔细看了神态真诚无比的何慕好一会儿,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手里的垃圾还没扔,就这么大步流星地冲过去搂住何慕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埋怨:“你这个浑蛋!现在后悔了吧?觉得少了我过不下去了吧?”
她问得斩钉截铁又自我感觉良好,却让何慕的表情一瞬间有点僵硬。她以为何慕是在回头向她认错示好并试图挽回,刚想歪过头亲他一口,表示离婚这出闹剧就算翻过去时,听见何慕欲言又止地说:“清欢,我只是想补偿你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魏清欢这才恍然大悟,何慕的手臂一直垂着,根本没有拥抱她。
而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惊喜有之动容有之,却不想只是个冷笑话。
6
魏清欢不知道别的女人在面对前夫要赠送一套房子作为对青春年华的补偿时有何想法,是毫不犹豫地拒绝并借机羞辱前夫一顿呢,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心安理得地收下。
反正魏清欢在辗转思量了一宿后,决定接受何慕美其名曰的所谓补偿。
她不会卑微到去乞求何慕的回心转意,却也不会圣母到情愿看着他留着那一大笔钱去和别的女人邂逅再喜结良缘。与其看着别的女人入住豪宅自己闹心,不如自己住进去哪怕每天晚上都心酸难受。
魏清欢正式搬进去的那天,何慕和她打了招呼,说过来帮她锄草,顺便种上一些花或者树。魏清欢彼时想了想告诉他:“别种那些没用的,还不如种点白菜、辣椒、西红柿之类的。”
她当时真的只是开玩笑想找何慕的碴,却没想何慕过来的时候真的带了几样花果蔬菜的种子,口袋里还装了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载着种菜的程序步骤和注意事项。
正是夏天,他自从一过来连门都没进就在院子里忙活,魏清欢就搬把椅子坐在房檐下冷眼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忙活。她实在是闹不明白,如果说是补偿,那他干脆去请人帮忙好了,根本没必要这样事必躬亲忙前忙后,但是何慕又明明白白放了话,只是补偿而已,他没有一丁点破镜重圆重修旧好的意思。
魏清欢把辛苦劳作的何慕看在眼里,把心里头那点不忍心藏起来,继续咬牙切齿地瞪他。只是随着日头越来越大,院子里蚊子越来越多,何慕的动作越来越吃力,魏清欢还是起身很不情愿地去给他拿了花露水出来。
走近何慕后,她很不耐烦地扔给他,语气里透着烦躁不堪:“给你,没人要求你一天之内弄好,坐下来歇一会儿吧。”
她很愤怒,但此刻为她忙前忙后的何慕却又让她愤怒不起来,于是她就在心里头生自己的气,当初为什么要嘴贱说离婚?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生气。
何慕大约没想到魏清欢会这么友善,蹲在地上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没回过神,片刻后才匆匆收回视线,从她手里接过那瓶花露水站起来,刚张开干燥的嘴唇想说句话,却被突如其来天旋地转般的眩晕闹得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借由扶住一棵刚栽下没多久的小树苗稳住脚。
魏清欢惊愕下心急要过来扶他,却见他挥了挥手,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大概是蹲太久突然站起来有点头晕,中国人嘛,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贫血。”
魏清欢只得讪讪地收回手臂,垂下眼帘不让何慕发现她的失落。不久以前,她和何慕还胼手胝足亲密无间,短短的时间里却已经陌生见外到了这种程度,不可谓不唏嘘。
她只好也跟着干笑,却想到了另一码事:“前阵子我们一起去体检的,你的体检报告拿到没有?一切都还好吧?”
何慕此刻已经转身去找他的锄头,闻言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样子:“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晚上,魏清欢还是让何慕留下来吃饭了。一顿饭两人都无交谈,倒是饭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时,开始说上了这晚的第一句话,还是魏清欢率先问的:“你觉得这女主角漂亮吗?”
何慕顿了顿,半边脸被隐藏在黑暗之中,魏清欢不确定他是不是笑了,但他还是回答她:“漂亮,但没你漂亮。”
这是曾几何时他们饭后经常出现的对话,而此刻对话内容不变,其中感情却一波三折不复当初。魏清欢只是忽然庆幸她没有开灯,在这昏暗中多少觉得安全,至少何慕不会看见她眼底的潮红和眼泪。
当然,她也看不清何慕嘴角笑容里的悲戚与哀伤。
7
魏清欢的花园彻底变成菜园子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何慕。
虽然她每晚都会看下手机,看一下何慕会不会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她,但或许何慕是真的毫无征兆地就不爱了,所以魏清欢每晚都会失望。
何慕帮她种下的辣椒苗已经蹿起来冒出了芽,隔壁那家怀了孕的富太太每天下午都会牵着她的狗来她的菜园面前瞻仰一番,只是魏清欢从来不邀请她进来坐,因为那只狗对这些小秧苗的兴趣实在是太大。
魏清欢打算再过段时间就去找份工作,她已经不再指望着何慕会回心转意。这世上谁没了谁还不是一样地过,只是过的日子却有着天壤之别。魏清欢不想每天哭哭啼啼在那里自哀自怜,但一想到何慕这个人,想到他们曾经许好的一辈子,还是觉得心酸讽刺。
但她恨不起来,直到这一秒她对何慕的感情,仍然是爱居多。
下午给她的菜园子浇水的时候,隔壁那富太太果然又过来串门了,和魏清欢打了招呼后就开始逗她的狗。魏清欢瞥了她那快要呼之欲出的大肚子,正担心她会不会突然疼起来叫着要生了要生了,那边那富太太就两腿一伸瘫坐在地上,敞开两条腿唇色苍白地朝魏清欢求教:“羊水……羊水破了!”
魏清欢愣了一下,把洒水壶一扔,二话不说就冲去车库开车出来。她一路上都在安慰孕妇放轻松别紧张,脑子里却突发奇想:如果那时候自己真的是有了孩子并且坚持生下来的话,何慕急于离开的心情会不会就不会那么强烈?他会不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继续和她过日子,哪怕在他心中对她已没有爱意?
她这么悲哀地想着,在孕妇的哀号声中就折腾进了医院。几个月前她还和何慕手牵手来这里体检,但几个月后,何慕却说不爱就不爱了。
把孕妇送进产房又和她的家人交代了一番情况后,魏清欢坐电梯下楼,正巧碰到上次为他们做体检的不知道是哪个科室的医生。魏清欢瞧着眼熟便冲他笑了笑,那医生看清是她后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最近怎么没看到你?我记得有位中医比较擅长这个领域,你要不要带你老公去看看?”
魏清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啊了一声。
那医生的目光陡然变得复杂起来,魏清欢对上他的眸子,没来由地心底一沉。
那个医生告诉魏清欢一个拗口的英文名字,任她这个大学时期曾经通过专四考试的人都不知道含义。见魏清欢仍然一脸迷茫后,他说了中文名:“再生障碍性贫血。”
这个名字魏清欢闻所未闻,自然也不知道其危害性有多大。那医生见她仍然一脸迷茫,只好又加以解释:“一种遗传性血液病,只有极少数人会自愈。”
“他就住在B栋六楼血液科,你不是来看他的吗?”
遗传,血液病,极少数人会自愈。
而何慕说他没事,头晕也只是贫血而已,他怎么会有事?
魏清欢呆呆地站在电梯里,随着形形色色的人上上下下,表情怔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她忽然宁愿相信是何慕喜新厌旧抛弃了她,也不愿意因为这种理由要和她分离。
魏清欢终于还是踏进了何慕的病房,她走进去的时候何慕正在输血,额头上都是冷汗,大约是疼得厉害,牙齿紧紧咬着被子,却怎么都不哼出一声。
护士离开后他捋下袖子,精疲力竭地抬头时就看见了不知在门口看了多久的魏清欢。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慌张,但短暂的慌张后还是镇定下来,强笑着和她打招呼:“这么巧?我刚刚献了血……”
魏清欢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以为我分不清输血和献血的差别是吗?”
何慕的表情就这么一瞬间僵住了,哪怕他极力想掩饰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青紫。他的眼神有些闪烁,眉眼却逐渐萧条下来,他垂下脑袋,低声开口:“你都知道了?”
魏清欢抿紧嘴唇,硬邦邦地嗯了一声。
何慕良久没有出声,久到魏清欢都以为他是不是直到这一刻都要装缩头乌龟时,他竟然笑了出声,哑声说:“再生障碍性贫血,我十六岁就被确诊了这个病,后来吃中药看气功医生痊愈了,也有很多年没有再犯……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个毛病……我以为……”他说不下去了。
而魏清欢的眼泪却跟着夺眶而出,她走得近了些,忽然再也无法抑制内心里一直压抑的、在听见这个事实真相后爆炸的纷繁情绪,扯着嗓子冲他吼:“所以呢?如果我今天不误打误撞来这里,是不是哪怕你死了你都不会告诉我?”
“要我怎么告诉你?”何慕也扬声朝着她吼,吼着吼着眼底却带了泪,声音也跟着渐渐虚弱下去。他不再看魏清欢,转而去看自己青紫的双手,像是抱怨又像是认命,“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第二次自愈的好运气的。”
8
魏清欢不顾何慕的拒绝,强行让何慕住进了她家里。
她也不问他每天身体状况如何,依然一如往常地过日子,只是会在每周五陪何慕一起去医院输一次血。输血后何慕的精神会好一些,魏清欢就和他一起下地打理那些蔬菜,摘一些成熟的下来准备晚餐。
去看了中医知道犀牛角对这个病有效后,她就按时按量给何慕熬这个药喝,但效果看起来不太大。魏清欢也假装看不见何慕每天努力扬起的笑容和等她转过身去强忍着痛苦的神情,还有半夜时他的辗转难眠,自己转过身背对着他偷偷地掉眼泪。
何慕在入冬后的某一天把他的存折交给了魏清欢,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继续扒饭。事实上他的饭量已经大不如从前,但还是努力吃完整整一碗。
魏清欢看了他的存折一眼,没接过去,而是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慕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我现在只有花钱的份了,交给你我放心些。”
那一瞬间,巨大的酸楚简直可以将魏清欢淹没,但她还是努力压抑翻涌的情绪,头也不抬地乘机威胁他:“和我复婚,我就帮你收着。”
何慕端着碗的手指一颤,却没有立即回答她。那顿饭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魏清欢就眼睁睁地看着何慕是如何抖如筛糠般地端着他的碗,泪如雨下地咽着米饭。但直到他吃完,魏清欢也没有听见自己想要的回答,反而斩钉截铁地道:“什么条件都可以,只有这个不行。”
来年元旦刚过,何慕就住了医院。他和魏清欢谁都不提这件事情,只是默不作声地听从着医生的交代,每天注射着会让血糖升高的激素,等待有一天会奇迹般地自愈。
何慕变得越来越啰唆,他有时候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魏清欢说话:“隔壁街的老王还欠了店里几百块钱,上次揍了他一顿他还没给全,什么时候要回来给你存进银行里。昨天看到楼下有小孩在哭,吵得我心烦,但要是这个毛病不遗传的话,要个小孩也不错。其实我在拿到体检报告之前多少猜到了一点,但真的知道后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我跑去和几个朋友喝酒泡温泉,那里的姑娘比你年纪大却比你显得年轻,我问她们是用了什么牌子的保养品,她们就笑着灌我酒……清欢啊清欢……真是抱歉,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魏清欢给他过滤掉汤里的杂质,把汤盛在小碗里递给他,假装没有听见这一大段话。她甚至对他笑了笑,说:“快要过年了,等过几天你陪我去置办一些年货吧,买点你爱吃的东西。”
何慕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良久后点点头,笑着答应她。
他想要抬起手摸一摸她的脸,但无奈用尽力气都抬不起手,还是魏清欢不露痕迹地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像是说给他听也像说给自己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何慕就笑,笑了一会儿后开口:“我想睡一会儿,你先回去休息吧。”
魏清欢点头:“我明早过来,你想吃什么给你做?”
何慕摇头,望着她的目光缱绻缠绵到了极致,烘托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离别气氛来。魏清欢只得大声笑着开口:“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
转身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何慕在后面叫她,说:“中奖的那串号码,是我们第一天认识的日期。”他顿了顿,忽而长叹一声叫她名字,“清欢啊……”
他此生最爱、最舍不得她难过分毫的清欢。
9
何慕睡了一个很长的觉,再也没有醒来。
而魏清欢的菜园子在来年春天长势喜人,红彤彤的西红柿占据了满园的半壁江山。
她白天就在菜园子里忙碌,晚上照例关了灯坐在沙发一侧看电视剧,看到入迷处会笑着朝沙发另一侧吐槽:“你说这台词是不是有问题?‘亲到无可亲密,既然那么亲密,为什么会没有办法再亲密呢?”
她的话音落下良久,回答她的除了静寂便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魏清欢这才恍然大悟,何慕已经不在了。
她这一生,再也不会有人会在三伏天里为她扇扇子,怕连累她死咬着牙只报喜不报忧,怕她以后没办法找到归宿坚决不和她复婚……再也不会有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魏清欢,在孑然一身的深夜里,终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