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有难》(三)
2013-05-14随宇而安
随宇而安
第五章
我左思右想,觉得……
闻人非年纪大了,想当爹了,我激起了他的父爱,让他情不自禁了!
我十六岁就急着要嫁了,他二十八岁还没娶妻呢,有些人在他这个年纪都快当爷爷了。
不思进“娶”,不思进“娶”啊……
我摇头叹气,背着手去找刘阿斗。
宫人收拾好笔墨纸砚和我们的抄写工具,细细气气地说:“陛下,该去祠堂了。”
刘阿斗闷闷地说了一声:“哦。”又抬眼看我,“笑笑,我们走吧。”
路上他又问我:“笑笑,叔父是不是骂你了?”
“是啊……”我抹了抹眼角,“陛下,以后听微臣的话,好不好?今天微臣差点命都没了,果然是伴君如伴虎,陛下再这样任性,微臣恐怕也服侍不了陛下多久了。对了,还罚俸……”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刘阿斗是个好孩子,他过意不去了,他说:“你想要什么,我赏给你。”
“我想要前两天赵拓送给陛下的镶金玉如意……”
“好,明天给你。”
值了值了!那个玩意我三年俸禄都买不起啊!
到了祠堂,笔墨纸砚摆好,我自己动手把五支笔捆绑起来,用一根筷子横向固定,如此提在筷子上便可五笔齐书,这是我熟能生巧的发明,有个名号,叫“五笔书入法”。以此法抄写,五十遍其实只要十遍,时间大大缩减。
我和刘阿斗从晚膳前抄到夜宵后,托了他的福,我还能尝尝宫里御厨的手艺,倒也不算那么难熬了。
抄到第四十五遍,我实在撑不住了,心想反正只剩下一遍,眯一下眼醒来再抄也一样,便想让刘阿斗一会儿叫醒我,结果一回头,发现他比我还早睡着!
我溜过去看了看,顿时自尊心受挫……
他抄得比我快,字还比我好看,一个傻子比我强,我情何以堪啊!
我决定自暴自弃,倒头便睡。
梦里一阵阵发寒,被子被凤凤叼着飞走了,我冻得直哆嗦,凤凤在前面飞,我在后面追,终于被我追上了,我把凤凤一把抓住抱在怀里,暖和了一点,它在我怀里咯咯咯咯叫,我拍了它一下,它歇菜了。
“凤凤啊……你这磨人的小妖精,把被子还给我……”
它总算听话了一回,被子重新落到我身上,我打了个滚,这才放了它。
这一觉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久,一会儿是闻人非的手,一会儿是赵白脸的扇子,总归没有一样让我安稳的,好不容易听到一声鸡鸣,把这些牛鬼蛇神都赶走了。
我从地上翻坐起来,呆呆地看着前方。
纸币,蜡烛,太祖在对我微笑。
嗯——
我的五十遍啊!
竟然天亮了!
我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奔向书案,结果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以极其优雅的姿势对太祖皇帝行了五体投地之礼。
“笑笑!”刘阿斗的声音从我左后方传来,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他一只手抓住我的右臂,将我从地上扶起,“笑笑,你没事吧。”
我牙疼……回头看向罪魁祸首!
有点眼熟……
金丝祥云绲边,貌似是我每天都看得到的……龙袍?
我转头看刘阿斗,他穿着一件白色中衣,对我傻笑。
我再傻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是我强扒了他的衣服当被子,就是他扒了自己的衣服给我当被子,无论是哪一种,都够我掉脑袋的了……我哆哆嗦嗦地把龙袍从地上捡起来,拍了又拍,但是某处一个鲜明的脚印怎么都拍不掉……
“陛、陛下,你先穿上,小心着凉……”我颤声说。
刘阿斗说:“笑笑,你冷你穿。”
我哭丧着脸说:“陛下,你就听话吧……”
刘阿斗眨了下眼,说:“哦——”
然后抬起手臂,让我为他穿上衣服。
我看着他手中的书,依然觉得有点眼熟。
我说:“陛下,你把手里的书放下。”
他听话地放下书,我又问:“陛下你看什么呢?”
他边让我给他穿衣服边说:“从笑笑你身上掉下来的。”
“哦——啊!”我边给他系腰带边颤声问,“是从身上哪个地方掉下来……”
他伸手在我腰上一摸,说:“这里。”
老、子、不、想、活、了!
我傻乎乎纯洁的皇帝陛下看了我写的小黄书!
我大口大口地喘气,隐约看到眼前寒光一闪,太祖陛下磨刀霍霍向我而来,我仿佛听到一声威严的“开——铡——”
我是一个史官。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别人悲剧并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的史官。
但突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成了这场悲剧的主角,或者说,比主角更悲剧,而这所有的悲剧,都是主角带给我的。
我不就是工作的时候开个小差写点嗯嗯啊啊的东西赚外快嘛!这还不是因为刘阿斗每日无所事事地发呆我没什么好写的。
刘阿斗的眼神依旧纯洁无邪,带着一丝不解,这种置身事外的不解让我怒火中烧。
但我只能压抑下这怒火。
我默默弯下腰,捡起那本书,很好,还夹了个书签,看到第十三回“小寡妇偷情后花园,大丈夫醉死温柔乡”。
我若无其事地把书塞回原位,然后回到书案前,开始抄书。
刘阿斗蹲在我旁边,很傻很天真地问:“笑笑啊,那本书我还没看完呢。”
我很想把鞋底板往他脸上一拍,糊他一脸泥巴,说哪儿远滚哪儿去。
他见我没有回答,很受伤地说:“笑笑,你不喜欢我看你的书吗?那我让宫人去帮我买。书名是叫《四裤全输》吗?”说着要走。
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角,额头一下一下地撞着桌面。
阿斗,你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盘坐端正,对刘阿斗说:“陛下,你坐下了,微臣有些话想问陛下。”
他回头看了我片刻,然后听话地坐好。
我说:“陛下看懂了吗?”
他低下头,沉吟道:“不懂……”
我松了口气:“陛下为什么喜欢?”
他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好看。”
“不懂的话……”我艰难地蹦着字,“怎么知道什么叫好看?”
“我也不知道,但就是好看。”
或许,当皇帝的,天生对某些事物有着让人鄙视的直觉和冲动。但是看他的样子,还是很纯真的样子,应该不是我的描写不到位,而是他没看懂,或者年纪还小……
不过十三岁也说小不小了,有的男子十三岁就娶妻纳妾了。史书记载,好多皇帝十岁以上就找小宫女开荤了,赵白脸十三岁都会为一个青楼女子和人决斗了。
我仔细想了一下,便对刘阿斗说:“陛下,这本书,是孤本,外面买不到的。”
他说:“那你借给我,我抄一本。”
我该感动还是感伤……
“陛下你要看,微臣就借给你看,但是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认真严肃地说,“不然,微臣就真的死定了……”
他似懂非懂但是很坚定地点头说:“我不会让别人知道。”
我这才悲愤地把书抽出来,沉重地交到他手里,又叮嘱道:“也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在看这种书!”
他接过书,高兴地翻看起来。
我长叹一声,继续抄我的书去。
他看得津津有味,我不时瞟他两眼,他那神情不像在看小黄书,倒像在看正史,一脸浩然正气……
唉,我好生痛苦好生煎熬。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吾!
好不容易抄完了最后一遍,刘阿斗又来烦我。
“笑笑,下面怎么没了?”
因为笑笑是女的,所以下面本来就没了!
这话当然不能这么说,我把那书夺了回来,说:“那书的作者就写到这里,后面没了就没了。”
没了,才知道啥叫没了……
刘阿斗失落地哦了一声。
我偷眼瞧他,低声问:“你……喜欢这书?”
刘阿斗用力地点头。
我凑上去一点,压低声音问:“喜欢什么地方?你觉得哪里好?”
他说:“纸好。”
我:“……”
他说:“纸很香。”
我:“……”
他说:“和笑笑身上的气味很像。”
我说:“陛下,时间不早了,该用早膳了。”
我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跟在我身边问:“笑笑,你不高兴吗?”
我的呕心沥血之作,他说,纸很香。
那他那么认真地翻来翻去看什么啊!扇风吗!
我一边失落也一边庆幸,好歹他也算没被我教坏,我就不用有负疚感了。
我陪他用过早膳之后,就去见太后。太后低垂着双眸,缓缓喝着茶,眼角余光在我面上一转,又收了回去。
闻人非自外面而来,相互见礼,敷衍地看了一下我和刘阿斗一夜的成果,便说道:“司马笑,你从今日起,回去闭门思过,不经传召,不得入宫。”
我闻言大喜,面上却做哀戚之色,拜倒叩谢皇恩。
刘阿斗急道:“叔父,我不要笑笑走!”
放我走吧……把我当个屁那样放了吧……
太后一拍桌子,怒道:“胡闹!”
刘阿斗缩了一下脖子,怯怯地看着太后。
我却偷眼看闻人非。
他喜欢太后这样的女人?
其实也未必不可能。像我笔下的那小寡妇,人前冷艳贵妇人后娇艳荡妇,如此反差才叫男人喜不自禁,兴许太后私底下对闻人非又是另一番颜色……
闻人非和太后坚决地分开了我和阿斗,如棒打鸳鸯一般,刘阿斗哀怨地用他的泪眼望着我,我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能忍着不喜上眉梢,用同样的眼神回看他。
直到闻人非把我领出太后寝宫,我才身子一颤,往回就跑,闻人非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低声喝道:“你做什么!”
“我有话跟陛下说!”我掰他的手指。
他眉头一皱,沉声道:“你还没学乖吗!”
陛下……陛下……我的陛下……我的镶金玉如意还没拿啊……
我就这么,被闻人非坚决地带出了宫。
我牙疼,真牙疼。
闻人非把我塞进马车里,对车夫说:“回府。”
我挠着墙,心在滴血。
“司马笑。”闻人非的声音听上去不怎么愉快,但是不能比我更痛苦了,“这阵子,你就待在府里吧。”
“你要我闭门思过半年?”我用余光瞟他,“为什么?”
他看着我,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你在宫里容易闯祸,这半年我不在蜀都,不能护你。”
我愣了一下,先忽略了他到底有没有护过我这个问题。
“你要去哪里?”
他说:“我要北伐中原。”
我沉默了许久,才说:“你决定了?”
他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七天后。”
我仰头看了看上方,然后说:“哦,好快。”
上战场啊……
很危险呢……
我转头看他:“以后凤凤找不到你怎么办?”
他眼角没忍住抽搐了一下,抬起手,淡定地按了按额角,说:“那实在对不住了。”
我盯了他好一会儿。
二十八岁啊……说老不老,现在死了的话倒真是太年轻了。
我从他斜飞入鬓的眉梢看到修长白皙的五指看到黑面料绲金边的长靴。这人在我笔下素来是邪魅狂狷的,不过事实好像有点差距,长得也算高大英俊,气宇轩昂……
如果他是我爹就好了……
偶尔我也会有这么个想法。
第六章
“如果你是我爹就好了……”
一不小心,这句话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然后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
他有些愕然地看着我,我窘迫地看着他,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沉默了片刻,对我招了招手说:“笑笑,过来。”
他很少叫我笑笑,这似乎是第一次?或许有过,我忘了……
我僵硬着没有动,他叹了口气,也没有为难我,目光柔和地看着我说:“你今年十六岁了吧。”
我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你娘在帮你说亲了,是不是?”他微笑着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这态度,是真想拿我当女儿了?我五岁没了爹,那时候他十七岁,论年纪还真差不多可以当我爹了。
我说:“什么喜不喜欢的,多俗气啊,对我和我娘好一点就可以了。”
“笑笑……”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马车停了下来,外面车夫说:“大人,到了。”
我急忙从马车上跳下,然后回头看他。
他手半掀着帘子,坐在马车内望着我,眉眼温软。
“你先回家吧,好好休息一下。”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这话认真说来不是我应该问的。
他也没有介意,淡淡一笑,说:“去赵将军府上。”
估计是商量北伐中原的事。
我看着马车远去,这才进了家门。
母亲和凤凤正在吃饭,我回来,一人一鸡头也没有抬,母亲说:“自己去厨房盛饭。”
我哦了一声,自觉地喂饱自己。
吃完饭,母亲才问:“怎么这么消沉?被罚俸了?”
我点点头,又说:“还被停职了,不过不要紧,我会想办法捞回来的。”
她对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但是我又想起半年不能进宫,顿时头大。
看样子只能变卖一点首饰换现钱了。
母亲也有织布卖点钱贴补家用,不过仍不怎么够用,卖一支金步摇大概就差不多了。
我不大不小也是个七品官,若是外派当个县令地头蛇,到处都是地位比我低的百姓,不知要风光多少,如今在这蜀都,到处都是官,地位都比我高,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娘唉……”我戳着碗说,“我真不想当史官了。”
她一锅铲盖了过来,吼道:“说什么傻话呢!不当史官你还能当什么!”顿了一下,又道,“除非嫁个好人家。”
我摸着脑袋说:“哪个算好人家?”
“你有喜欢的?”
她这话问得跟闻人非倒是颇为默契。
“没有。”我闷声说。
她想了想,说:“东街米铺老板的儿子不错。”
我笑了一声,顺口道:“我还以为你要说赵拓。”
她瞪了我一眼:“那是我随口说的试探你。他爹是大将军,咱蜀都还剩多少个将军了?下次打仗肯定要让他去,这立功了不要紧,要是战死了,赵家支柱倒了,你怎么办?真没个脑筋!还是嫁个普通的殷实人家就好。”
不得不说,我母亲跟着我爹,我爹跟着刘背南征北讨这么多年,好歹还是有点政治远见,不同一般妇孺。
我说:“听说要北伐中原了。”
她一脸意料之中的样子,说:“我说了吧。前几天给你置办的新衣服,你明天收拾收拾,跟我去相亲。”
她这态度,很有点“家事国事天下事关我屁事”的超然。
我愣愣地看了她许久,才说:“哦,知道了。”
我抱了凤凤进屋,开始收拾自己的嫁妆。
刘阿斗赏给我的金银首饰装满了一个箱子,婴儿拳头大的东珠,翡翠项链,龙凤金手镯,羊脂玉扳指……
喀喀——
这么一算,我其实挺有钱的……
我把箱子锁好藏起来,回头看到凤凤一双鸡眼滴溜溜地瞧着我。
“看什么看,看也没用。”我抱起它,眯着眼说,“你也是我的嫁妆之一啊……”
“咯咯——”它啄了我一下。
我突然,忧伤了……
还是当只鸡好,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飞去隔壁让闻人非爱抚一下,顺便改良伙食,然后再飞回来。
其实它愿意飞回来跟我睡,我还是挺感动的,至少没攀了高枝就抛弃我。
我长吁短叹了一番,把《四裤全输》抽出来,一时之间也没有了往下写的兴致,便索性也收了起来,换了身衣服,出来对母亲说:“娘唉,我出去一趟。”
她在屋里织布,大声问:“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晚饭前回来!”我说了这话就奔出门去了。
出了门我便往东门方向跑,跑了两里路才到姜府,开门的是姜惟的姐姐姜怡。
“笑笑,来找姜惟吗?”姜怡温柔地笑着问。
“是啊。”我问,“姜惟在家吗?”
她说:“姜惟去丞相大人府上了。”
看样子也是去了赵昀府上。
我没办法,只好也往赵昀府上去。
闻人非的马车还停在门口,我不敢走前门,只好敲后门。
“我找赵拓。”我对看后门的大伯如实说。
大伯对我不算陌生,便直接领了我进府,绕了几条回廊,到了一个庭院,他让我稍等片刻,便让人去通报。
我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特属于赵拓的脚步声,轻浮得由内而外。
“小笑笑啊……”他摇着扇子,款款而来,“来找哥哥什么事?”
我淡定地扫了扫鸡皮疙瘩,说:“姜惟也在这里吧。”
他故作失落地笑道:“小笑笑,你来我府上却是找其他人,不怕我难过吗?”
我说:“你摸摸心口。”
“嗯?”他挑了下眉。
我说:“有没有感觉良心一阵空虚?”
他哈哈一笑,上前来对我动手动脚,我绕着桌子避开他,他到底是练过功夫的,我躲不开,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抓着我的手腕往怀里一带,我顺势往他脚上狠狠一踩,他脸色一变松开了手。
我嫌恶地看着他,揉着自己的手腕说:“我真鄙视你!”
他长长一叹,哀怨地看着我:“小笑笑,为什么对哥哥这么坏呢?”
我觉得自己已经很是温柔了,真恨不能把他往小倌院里一扔,调教一番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坏”!
纨绔子弟,呸!
“我来是跟你说正经事的。”
他摸摸鼻子:“说得好像哥哥我很不正经似的。”
他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恶心别人啊!
“喂——要出征了,对不对。”我盯着他说,“多少兵马?”
他往石凳上一坐,右腿往左腿上一搭,摇着扇子斜睨我:“你是北曹派来的探子?”
我敲他一啷当:“我问你胜算!”
“这种事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他嗤笑一声,“你该问丞相。”
我不是不好意思问嘛……所以想问姜惟,姜惟又跟他在一起,我退了好几次才来问他,果然,也是个没用的。
我颇有些郁结。
“你说……”我在他对面坐下,“为什么非要北伐不可呢?”
他凑上前来,说:“被人抢去的东西,你说要抢回来不?”
我笑了,压低声音说:“你真觉得刘背是中山靖王之后,陈国皇室宗亲?”
他笑了,压低声音说:“我还觉得你和司马诏八百年前是一家。”说着折扇在我脑袋上一敲,轻道一声,“小、探、子。”
我抢过他的扇子,把他的脑袋当木鱼当当当一通猛敲:“你以为你是我娘啊,敢敲我脑袋,你大爷的!”
他抱着脑袋往旁边一躲,我随着他的方向一转,顿时僵在原地。
如何是好啊……让赵将军看到我在打他儿子……
闻人非站在赵将军身旁,姜惟站在闻人非身后,三个人以三种迥异的目光看着我。
赵昀错愕,闻人非复杂,姜惟纠结。
我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就在同一时刻,我手中折扇以坚定的姿态落在赵拓肩上,口中道:“赵大哥,我帮你捶肩……”
对面三人眼角同时抽搐。
赵昀干笑两声,说:“笑笑,你来了,怎么没让人通报一声。”
我温顺道:“我是来找赵大哥的,你们在谈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没事没事,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不了不了,我跟娘说了要回家吃饭。”
闻人非这时方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说:“现在。”
闻人非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起吧。”
这一天坐两回他的马车,我委实有些过意不去也得坐了……
赵拓叹了口气,揉了揉肩膀说:“笑笑妹妹真是越来越贤惠了,捶得我浑身舒畅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个不学无术的蠢货,任督二脉在哪里他知道吗?在菊花那里!
美大叔赵昀上下打量我两眼,露出一个眼熟的微笑,说出一句耳熟的话:“笑笑今年十六岁了吧。”
一般来说,后面就跟着该谈婚论嫁了。
我还没回答,闻人非就打断了他的话,向我伸出手来,说:“笑笑,过来。”
这回我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了。
闻人非侧过身对赵昀抱拳道:“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
赵昀最后瞄了我一眼,才对闻人非笑道:“那么我就着手去准备了,你放心吧。”
我仰头看闻人非,却只看到他的下巴,看不清他的表情。
姜惟在闻人非背后扯我的袖子,我往回扯,怒瞪他。
“再扯就断袖了!”我用口型对他说。
结果我什么也没从赵拓口中问到,又绕回了闻人非眼皮底下。
三个人坐在马车里,鼎足而立,闻人非居内侧,我和姜惟分坐左右。
闻人非不语,姜惟却开口问道:“你与赵拓素来不和,怎么会去找他?”
“我本来是去找你的。”我想也没想就说,这一说,反而麻烦了,他挑了下眉,微笑起来,问道:“找我又是做什么?”
闻人非闭目养神,但显然耳朵没休息。
“你们要北伐是不是?”我小心翼翼地问道,“胜算几何?”
姜惟笑道:“这世上无十成把握之事,但若无胜算,我们也不会北伐。”
我绞着袖子说:“其实你不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吗……蜀都也挺不错的……”
姜惟摇了摇头:“妇人之见。偏安一隅如何能叫好?天下本就是刘姓的天下,让人抢去岂有不夺回来的道理。更何况如今司马诏狼子野心,对曹氏政权势在必得,就算我们想偏安,他们也会不会放过西蜀。”
“可是蜀中无大将了。”我烦恼地揪着袖子,“这样不是很难打吗?会死人的……”
姜惟道:“这就不是你该烦恼的事了,好好待在蜀都等我们捷报便是。”
“唉——”我长叹一声,不想说话了。
也是意料中的答案了,好不容易安定几年又要打仗。
马车在姜惟家门口停下,姜惟向闻人非鞠躬而后离开,马车又继续往闻人府上而去。
姜惟离开后,闻人非才睁开眼,静静看着我,片刻后问道:“你喜欢赵拓?”
我正想说不是,又一想,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闻人非道:“赵拓非良配。”
我心下一沉,问道:“你对北伐无必胜的把握?赵将军会有生命危险吗?”
闻人非轻轻摇头:“与北伐无关,只是赵拓为人流于轻浮,心智行事皆不成熟。”
我笑道:“谁没年轻过啊,说不定他日后一鸣惊人呢。”
闻人非淡淡道:“身在官宦之家,诸多不自由,不适合你。”
我摸摸下巴,皱眉看他:“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嫁东街米铺老板的儿子?”
第七章
闻人非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道:“或许也不错。”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又不是我爹,你管我!”
闻人非道:“你若有需要帮衬之处,尽管开口。”
这句倒还像人话。
我说:“你害我少了一对镶金玉如意,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闻人非淡笑不语,别过脸去看向窗外,不过片刻已到了府前。
直到我下车回到家,我都没弄清楚最初想要问的问题——你会不会死……
我拐去拜我亲爹的灵位,上了三炷香,当是给他加餐了。
我心里很愧疚,把另一个男人当爹,不知道我亲爹九泉之下会不会死不瞑目。
“这也不能怪我,对不对?”我坐在亲爹灵位前,长长地叹了口气,“谁让你死得那么早……”
六岁啊……
我对他都没什么记忆了,隐隐约约记得是个颇为和气的男人,也有一双温暖的手,面孔五官却记不住了。他死的时候,刘背还没来西蜀,那时候正跟孙家那帮孙子打,战场上毒箭飞来飞去的,又不是主角中箭不死跳崖不死,他一个书生,莫名其妙就挂了,然后我们就成了孤儿寡母。
据说他把我们托付给闻人非,我常说没见着闻人非待我怎么好,但如果不是因为他为了就近照顾我们,我们大概也住不到这么好的宅子,与他比邻而居。我在宫里跟刘阿斗胡来,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真正找我碴,偶尔做长辈样训斥我几句,我耍赖起来,他也无可奈何。
好像也不能再怎么对我更好了,难道跟凤凤一样,趴在他腿上让他爱抚?
啧——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他要真是我爹那还真不错……”有个有权有势的老爹,在蜀都横着走,他要打仗我也可以死皮赖脸拉着他不让他去,现在我有什么立场呢……
他要真死了还真就没人罩着我了。
嗯——刘阿斗真不能算是个人。
或许真该找个普通人嫁了,刘阿斗送给我的东西也够我舒舒服服地活一辈子了。
怀抱着这样一个信念,我在母亲的带领下去茶楼和那个谁相亲。
我换上一身鹅黄色长裙,绾着蜀都时下最流行的少女发髻,淡扫蛾眉,轻抹胭脂,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虽然别扭,却也还算好看。
“陆仁贾?”我摸摸下巴,微笑道,“你这个名字,倒是与陈国历史上一位副将相同。”
对面这个男人,长得倒也算白净,不讨人厌,带着一副生意人的和气笑脸。听我这么说,他憨憨笑道:“这么荣幸?”
“是啊,是明德年间的一位副将,在大司马大将军手下做事,他一辈子都只当他的副将。”我补充了一句,“但是他一生福禄寿三全,命数极好啊!”
陆仁贾听了更是开心。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我能不能叫你笑笑?”
叫我笑笑的人太多了,也不多他一个。我点了点头。
“司马笑!”背后忽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回头看去,这不是那谁,三天两头往茶馆跑的对门管家的侄子的邻居?
那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陆仁贾一眼,惊叹道:“前两天还跟赵将军的儿子游玩,今天又换了一个,你真成啊!被抛弃了,还是脚踏两条船?”
我捏着茶杯,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不知道真相别乱说好吗!我跟赵拓没一文钱关系!”
“哟!还过河拆桥呢!”那个嘴贱的路人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扬长而去。
陆仁贾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那位是……”
“路人甲。”我随口一答,看到对面那位脸色更复杂了,我忙改口道,“不是说你,我是说,他就一路过的,你别往心里去。”
陆仁贾呵呵干笑两声,低头喝茶。
我觉得,这事估计得黄了……
主要也不是我的错,那媒婆对陆仁贾说我“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举止优雅,官宦人家,家底殷实,宜室宜家”。
如果陆仁贾想娶那样的女子,我觉得自己勉强还是办不到。
等那个路人一出场,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他对我的感觉估计就直接跌到谷底了。我叹了口气,无所谓了,这个不成还有下个嘛。
“陆兄,你们家生意似乎做得挺远,有去过洛阳吗?”
这个话题他似乎感兴趣一点,眼睛一亮,滔滔不绝:“三年前去过一次,繁华富贵,远胜蜀都。”
“比蜀都好吗?”
他肯定地点头。
哦!
难怪他们都想北伐中原,那么大一块肥肉呢……
我仰着下巴想,其实我也挺想去洛阳看一看的。
陆仁贾用了一个时辰向我描述洛阳如何美好,我意思意思地聆听了一番,偶尔说一句“是吗”“真好”,他便大受鼓舞地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的印象分就这么被救回来了。
离开茶馆的时候,他娇羞地说:“笑笑,你明天有空吗?”
我说:“应该有吧。”
“那我明天去你家接你。”他颇有计划性地说,“明天应该不会下雨,我们去城外踏青如何?”
我意兴阑珊地说:“也可。”
这人挺让人乏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