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
2013-05-14天瑶
天瑶
我一直……都在等,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能等到的……
序
风雨如晦,浓墨般的重云压在整个太息国上空,明明是正午的天色却阴沉得像夜晚,于是这本该空旷寂静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一顶红色的花轿便分外惹眼。
抬轿的人在泥泞的道路上走得很快,水花四溅,轿夫的脸上全是泥点,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停——”花轿里蓦地传来清丽的声音,众人均停了下来,跟随一旁的喜娘吓了一跳。
“阿苏,怎么了?”
阿苏并没有回应她,却从花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瓶酒。喜娘连忙将伞举到她头上,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到她掀开了盖头。喜娘立刻惊呼一声,伸手捂住了张开的嘴。
阿苏却似乎毫不在意,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她目光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辽河,仿佛透过眼前这层水雾能看到河对面的那块墓碑。她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酒,一点点浇在地上,跟雨水混在一起。
雨水沿着她清瘦的轮廓向下滑落,伴随着她细微低沉的声音:“你知道吗?我要嫁人了。”
一、不配
阿苏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她熟练地摸黑穿好衣服,轻轻推开门,生怕吵醒仍然在熟睡中的二娘,然而刚踏出一步,二娘的声音已经从脑后传来:“阿苏……”
“二娘。”她只好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
二娘今年已经六十多岁,是个瞎子,所以听觉格外敏锐,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这些天早出晚归一直在躲我,别怪我逼你,你终究是要嫁人的……你爹娘去得早,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你……”说到这里,她又重重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吧,白山怪兽多,你小心些。”
她轻轻“嗯”了一声,便关上门踏着月光走了出去。
阿苏背着竹篓,怀中揣着红线和父亲留给她辟邪的匕首,一步步向前走。她本出生于官宦之家,父亲因朝廷争斗被斩首,母亲悲伤过度自尽身亡,只剩下她和父亲的妾侍相依为命,全靠她每天清晨去白山采火焰草为生。
这几年她的年纪越来越大,提亲的人也越来越多,她都推辞不受,也难怪二娘也越来越着急。
只是……她慢慢地抬起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样貌。
她至今仍然记得在白山遇到他时的情形。
那时她父母刚刚去世,只给她留下一把可以辟邪的匕首。从灵度村到白山中间有一条漠河,她扎了一条竹筏,刚好可以划到白山脚下。刚开始采火焰草的时候,她害怕得全身发抖,后来发现因为匕首的原因,那些野兽居然根本不敢近身,所以她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在白山四处走,竟然有一天发现了太息的练兵之地。
她在高处远远地望着那些士兵在一个人的手势下,整齐划一地做出刚劲有力的动作,灵活地变幻各种阵型。她虽然离那个人很远,但是她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李重元。
其实她见过他好几次,只不过每次都离得很远。
他打了胜仗回来,在街道上人们争先恐后地追逐着他,欢呼雀跃,她便在人群中遥望,仔细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觉得他笑起来竟纯真得像个孩子。坊间谈论他最多的除了容貌俊美之外,更多的是他贫寒的家世、丰富的学识、宽广的胸怀和温润如玉的气质。不少女子都感叹,若能与他单独见一面,也就不枉此生了。
他几乎是每个太息国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婿。
每次听到茶楼的说书先生说到他如何用兵如神、如何运筹帷幄,她都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深深的自卑——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她只怕是永远也配不上的吧?
而后的家中惨变更是让她不敢痴心妄想,在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里,她常常想起他温暖的笑容,便会觉得人生很温暖,便会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很奇妙,一个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见过、了解过的人,竟能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给她希望和力量。
她常常想:或许这也算一种缘分吧。
二、奢求
阿苏踏上白山的时候,天色微亮,她便开始低头寻找火焰草。远处荆棘丛生,她劈开一条小路,忽然看到前方有一群夜蝙蝠聚集在一起,黑压压一片发出翅膀煽动的声响,十分恐怖。
她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夜蝙蝠是昼伏夜出的,天都快亮了还不肯走,一定是看中了某个人当食物。她心中忐忑不安,来回踱步,猛地向前一步,又猛地后退一步,纠结许久,终于咬牙闭起双眼高举匕首向那群蝙蝠冲了过去。蝙蝠呼啦一声被她冲散,又再度聚拢起来。
她睁开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她庆幸自己刚才冲了进来,否则只怕会后悔一辈子吧。
他整个人已经晕厥过去,白皙的脸上有几道血痕和泥沙混在一起格外明显,睫毛微微颤动着,嘴里仿佛还喃喃念道着什么。他身上的衣服是他经常穿的紫色袍子,只不过四处都是血迹,显得十分骇人。她慢慢伸出右手,仿佛想去触摸他的脸颊,却始终不敢,于是伸出的手便停在了空中。
太阳慢慢升起,这群夜蝙蝠渐渐散去,她松了口气,将他拖进不远处的一个山洞中,替他清洗伤口、敷上草药,又找了几棵火焰草让他服下,待所有的一切都完成时,天已经快黑了。
夜里的白山最是危险,她干脆就不下山了,就在他身侧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看不够似的。他的术法看起来十分高深,因为伤口愈合的速度惊人,脸上的伤疤此时已经消失不见。
只怕是快要醒了,阿苏心里想。
她从怀中掏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割下他一缕头发,低声道:“我不敢奢求别的,这个……就让我留着当个念想吧。”她将这缕头发用手帕包起来,放入自己怀中,背起竹篓便要往外走。刚走出一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回来,将匕首放入他怀中,道,“你以后若是再遇到危险,这把匕首也许能帮你的忙。而且……匕首放在我这里,有些大材小用。”
她刚走出来便听到有人马寻过来,连忙躲了起来,看到一个女子骑马而下跑进洞里,高声呼喊:“找到了,我找到重元了!”
她便一直躲在那里看着他慢慢走出来,他神色间似乎有些困惑,仿佛还四下张望了片刻,这才骑马离去。
她没了匕首,下山时格外小心,幸好并未遇到猛兽。
刚一到家门口,便看到一个男子等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许久的样子,看到她回来便道:“你可是回来了,你二娘都要急死了,我们找了你一整天。”
她正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二娘已经颤颤巍巍地从门口出来边哭边骂:“你这个该死的!吓死二娘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一个人怎么活?”
她也忍不住落下眼泪,道:“对不起二娘,我的匕首丢了,一直没找到,昨天晚上我没敢下山。”
二娘擦了擦眼泪:“丢了就丢了,人没事就好。”又伸手想要拉身旁的男子,那男子见状连忙拉住了她的手,二娘握着他的手说,“阿苏,这是刘七,你还记得吗?人家上次来过我们家,他是在哪个府做事来着?对了,是……”
“二娘,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她说完便走了进去,二娘道:“哎,你这孩子,怎么……”
“没关系,二娘。”刘七傻笑了一声,“阿苏没事我就放心了,让她先好好休息,正好府里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好,阿苏她不懂事,你别见怪。”二娘笑了笑,“回头我好好说说她。”
刘七答应一声,又向屋子望了望,这才离去。
三、志气
李重元醒来时看看周围,便知道自己是在山洞中,又看到毓姗公主坐在一侧,一脸担心:“你终于醒了。”
他仍旧觉得有些疲惫,只低低“嗯”了一声,只听“咣当”一声,一把匕首从他胸前掉了出来。
毓姗捡起来道:“这把匕首好漂亮,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过?”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模糊的场景,又仿佛是在做梦,只依稀记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若隐若现。
他将匕首拿过来放入怀中,笑道:“一把匕首公主也稀罕?”
毓姗笑了笑:“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对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重元神色淡然:“回去再说。”
毓姗本想扶着他走出山洞,他不动声色地避开,道:“我已经没事了,不要担心。”他翻身上马,四处望了片刻,只觉得应该有一双眼睛始终在望着他,只是他找不到而已。停顿了片刻之后,他便骑马离去了。
回到白山军营,李重元处决了昨晚给他谎报军情的细作,又送毓姗公主回宫,这才往自己府中走。他一路都在想究竟是谁救了他,他隐约记得是个女子,可是她究竟说了什么?他想着这些事,到家门口也未走正门,只挑离自己房间近的侧门进来,谁知却跟一个小厮撞了个满怀。
那小厮一看是他,连忙跪下道:“将军恕罪,小的不知将军回来,冲撞了将军……”
管家这时也过来了,骂了他一句:“死刘七,眼睛长到哪里去了?还不快下去!”
李重元抬头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管家道:“将军,老夫人选了几个女子的画像,说是看将军中意哪个?”
李重元拿出怀中的匕首看了看,道:“就挑个会舞剑的吧,刚好跟我配成一对儿。”
管家愣了一下:“舞剑?将军,您别开玩笑了,现在的大家闺秀哪里有人会舞剑,除非……”管家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李重元早已经走远了。管家连忙追上去,“将军,您好歹看看这些画像,我也好跟老夫人交代……”
说到这里管家看到李夫人正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连忙慌张地离开了。李重元觉得好笑,抬起头李老夫人已经站在他面前,眉头微皱:“这个管家怎么回事?看到我就跑,我是老虎不成?”
李重元笑着喊了一句:“奶奶。”
李老夫人“嗯”了一声,望着他意味深长道:“不是奶奶逼你,你也知道奶奶老了,希望早点抱孙子。我看毓姗公主就不错……”
李重元从小父母双亡,是由奶奶养大,他望着自己面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慢慢道:“奶奶,您是知道的,我是随时要上战场的人,要是现在不负责娶了哪家小姐,万一战死沙场留下人家孤儿寡母,你让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奶奶知道你的志气,跟你爹当年一样,你爹当年也是……”
“奶奶……”李重元抱住李老夫人,轻声安慰道,“爹是我们的骄傲。”
四、坚强
这天半夜里阿苏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一阵铁蹄声,吓得她蓦然醒来。她连忙穿好衣服跑出去,屋外一片尘土飞扬,村子里早已聚集了好多人举着火把,互相议论:“要打仗了。”
阿苏从众人口中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李重元以边关未定为由拒绝了跟毓姗公主的婚事,皇帝一怒之下派他即刻领兵前往边关消灭阳华国。于是这位翩翩公子在世人口中的传奇色彩未免又多了一分,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三个月之后,竟会是这位传奇公子一生的终结。
阿苏清晰得记得那一天的每件事。
那是极为寻常的一天。天气不是特别冷也不是特别热,有微风吹来,她也像往常一样在漠河旁边洗衣服,没有任何征兆,突然有人大喊一句:“李将军死了!”
她手里的衣服顿时落入河中,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想站起来但是居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她定了定神,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跑过去抓住那个人问:“你说哪个李将军死了?”
那人几乎是哭着喊出来:“我们太息还有哪个李将军,当然是李重元李将军!”
她头顶仿佛有一声春雷炸开,在她脑海中嗡嗡作响,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
茶楼早已围了一群人谈论这个消息,说李重元当日带兵剿灭阳华国余孽,没想到阳华国居然突然出现了一个巫师,用巫术将李重元封印在铁棺中,并将他连同铁棺沉入南极之渊,并俘虏了太息国八万士兵中的六万。
阿苏从茶楼出来,天气依旧很好,没有打雷也没有下雨,太息国的天空并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去有丝毫难过。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家,二娘听到她的脚步声异常沉重,便问道:“丫头,怎么了?”
她仿佛再也忍受不住,长久以来压制在自己心中的感情仿佛决堤一般汹涌而来,抱着眼前唯一的亲人哭得撕心裂肺:“他死了,二娘,他死了……”
二娘愣了一下:“谁死了?”
她紧紧抓着二娘的肩膀,仿佛要把她的肩膀捏碎:“李将军,他死了……二娘,我喜欢他,你知道吗?我喜欢他!”她哑着嗓子无力地哭喊着,整个人慢慢坐到了地上,抱着二娘的腿,“一直以来,我都不敢奢求别的,我只是想不时地看他一眼,知道他过的很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就算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可是,二娘,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永远也看不到了……”
二娘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犹如阿苏她爹死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抱着她。
她哭了许久,脑海里不停地浮现他微笑的面容,慢慢地,她终于止住了哭声,语气也慢慢恢复如常,说:“二娘,我出去一会儿,你别担心。”
二娘拉住她的手说:“孩子,早点回来,二娘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五、自责
夕阳映得整个漠河波光粼粼。她划着竹筏过河,孤零零地站在白山脚下,看着远处的山顶云雾缭绕,一片飘渺。她慢慢地跪下,将怀中珍藏的那缕头发小心翼翼地埋下,冰冷潮湿的泥土慢慢掩盖住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埋好之后,她替他树了一块空白的墓碑。
她想,以他的性格,大概也不想让后人知道他究竟葬在何地。
她慢慢坐下,靠在那块墓碑上,眼泪又忍不住滑落下来,如果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那么在白山相遇的那天,她是不是有勇气告诉他,一直以来,她有多爱他。
可惜,她再也不会有机会。
她在白山脚下陪了他七天七夜,仿佛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回到家时,却没想到刘七早已在家中等了许久。
刘七穿了一身孝衣,看到她回来忙起身道:“阿苏姑娘,你没事吧?”
阿苏摇了摇头,道:“你这是?”
刘七抹了抹通红的双眼道:“李将军死了,李府上下都穿孝衣送他最后一程。”
阿苏瞪大了双眼:“你……你是李将军府的人?”
刘七点了点头。
这时二娘从房里出来,道:“刘七,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阿苏这丫头,我还想让她陪我几年……”
“我愿意嫁给他。”阿苏突然道。
刘七不敢置信:“阿苏姑娘……你说什么?”
二娘亦是一怔:“阿苏,你……”
阿苏握住二娘的手,说:“二娘,我愿意嫁给他。”
二娘仿佛明白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你吧。”
太息的规矩是奴仆需要替主人守丧百日,百日一过,刘七便下了聘礼迎娶阿苏过门。
她嫁人的那一天下了一场暴雨,她入门的时候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浇透了,人人都说这是不吉祥的兆头,刘七却半句指责都没有。
嫁过来之后,阿苏便随着刘七一起搬进了李将军府。她每天认真地打扫院落,清理干净每一粒灰尘,替李老夫人煮得一手好菜,不时地陪李老夫人聊天解闷,使她慢慢从失去孙儿的痛苦中解脱几分。
这天她正在花园浇水,却忽然瞥见一个样貌极素的女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毫无生机。她好奇地走了过去,发现那女子有些面熟,她忽然间想起来,在白山的时候就是她找到了李重元。
毓姗公主看到了她,声音淡淡地问:“你是李府的下人?”
她只好说是。
毓姗公主点了点头,道:“他平时……都是什么样子?”
阿苏并没有伺候过李重元,但是她之前也问过刘七同样的问题,于是她便将之前刘七告诉她的一字不差地告诉眼前的女子:“李将军他为人温和,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也很孝顺,每天晨昏定省一定准时给李老夫人请安,然后就在后院练剑。平日里最喜欢吃的是菜粥和小葱豆腐,偶尔也喜欢吃叫花鸡,但是李将军讨厌吃油腻的东西……”她说了很多,都是李重元日常的饮食起居及琐碎的小事,她一边说一边发现自己就要哭出来,一抬头却发现毓姗公主早已哭成了泪人:“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逼他娶我,他也不会去边关,他就不会死……”
阿苏不知道是该责怪还是该同情,只好道:“其实保家卫国是他的理想,不应该怪你。即便没有你,这一仗也是迟早要打的。公主不必过分自责。”
六、费心
阳华国几百年来已经没有丝毫巫师的踪迹,所以李重元遇到巫师时也是大吃一惊,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便被巫师用术法封印在了铁棺之内。
他知道自己被扔进了河水中,冰冷的水淹没了他整个身体,令他连呼吸都不能。他感觉到自己在水中不停地在下沉,下沉。
突然间,他怀中的匕首发出一声低鸣,他一惊,连忙掏出匕首,发现匕首的外层已经脱落,在清澈的水中能隐约看到“伊洛”两个字。
——居然是金翎巫姑失传已久的法器伊洛!
传闻伊洛是金翎国巫姑用爱人的生命所铸成的法器,灵力非常,当年阳华国与金陵一战,伊洛曾击退过阳华国十万大军。随着金翎国巫姑逝世,无人知道伊洛的下落,没想到竟然会在他的手上!
他心中大喜,伊洛既然无主,不知道会不会认他这个主人?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伊洛上,血居然融入了剑身!
那么,从此以后,他就是伊洛的主人了。
有了伊洛的帮助,他灵力倍增,轻而易举地逃脱了巫师的禁术,从南极之渊逃脱出来,回到军营,对外宣称死亡。
阳华国本以为死了李重元,俘虏了六万太息国士兵,会使太息一蹶不振。谁也没有想到,太息国竟然一切如常,军营中一切以副将军为首,依旧有效地抵御着阳华国的进攻。
战争进入胶着状态。
半年之后,被阳华俘虏的六万太息国士兵突然起兵造反,与此同时,已经死去的李重元突然带领太息的人马突然进攻阳华国境内,一举肃清阳华国余孽。
这一消息举国震惊,没有人能够想到李重元不仅仅死而复生,而且还打了如此漂亮的胜仗!简直是奇迹!
阿苏得知消息的时候几乎要跪下来感激上苍,他还活着,她还能看到他,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李重元回到太息国城都时,人群沸腾,比肩接踵,阿苏站在李府门外的奴仆中远远地望着他骑一匹白马淡然微笑,一如当年。
李重元下马时扫了众人一眼,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并未停留,便入府给李老夫人请安。李老夫人激动地抱着自己的孙子哭了良久,阿苏正好递过来一杯参茶,道:“老夫人,小心身体。”
李重元看了她一眼,将参茶接过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漏掉半拍,连喘息都变得急促,他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手,令她全身上下一阵颤悸。
李老夫人道:“你还没见过吧?这是刘七的媳妇儿,这几个月要不是她陪我这个老太太解闷,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呢!”
李重元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转头道:“多谢你,费心了。”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话。
她几乎有些手足无措,紧张地差点说不出话来,勉强笑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李重元又陪李老夫人聊了一会儿,伺候李老夫人睡下,这才离去。阿苏跟着他一起出去,他似乎打量了她许久,突然说道:“谢谢。”
阿苏笑道:“将军忘记了,您刚才已经谢过我了。”
李重元打量她许久,将自己身上的披风递给她:“夜深了,回去吧。”
阿苏不敢接,只是后退了一步,便慢慢离开了。李重元望着她的背影,从怀中掏出那把匕首,黑暗中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李重元问道:“都查清楚了吗?”
那黑影道:“将军猜的没错,的确是她。阿苏的父亲是金翎巫姑的后人,是伊洛的传人,几年前因朝廷斗争被斩首,母亲当时便自尽,只留下了她和她二娘。”
“知道了。”李重元轻轻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七、绑架
虽然阿苏在李府中很少能见到李重元,但她仍觉得这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李重元自从战场回来之后反而经常传召刘七,似乎是有提拔他的意思,所以府中的一些婆子也经常来巴结阿苏。
这天李重元正在陪李老太太吃饭,阿苏上菜时突然一阵反胃,李老太太欢喜道:“看样子不会是有了吧?”
李重元伸出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僵了一瞬,随即微笑道:“这是喜事,传大夫来看看吧。”
阿苏果然有了三个月身孕,李老太太嘱咐这个嘱咐那个,仿佛比她还要开心。
李重元笑道:“奶奶你这么开心,不如认她肚子里的孩子当孙子好了。”
李老太太拍手道:“好啊!”
阿苏摇头道:“那怎么行?”
李重元道:“有什么不行,奶奶她早就巴不得抱孙子了。”
李老太太果然推了他一下:“你到底什么时候打算让我这个老太太抱孙子?”
李重元笑道:“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个?”
阿苏道:“那怎么能一样,毕竟不是亲生。”
李重元微怔片刻,抬头看了她良久,含笑道:“嗯,我也该成亲了。”他声音很轻,“我成亲,你会开心吗?”
阿苏狠狠地点了点头:“当然。”顿了顿,她又说,“能看到将军幸福,是我最开心的事。”
他迷失在她的声音里很久,才道:“谢谢。”他看着她的肚子,慢慢道,“你也是。”
又过了几个月传来好消息,皇帝为几年前的苏府翻案,又命人将原来的苏宅修葺一番还给阿苏,刘七便跟着阿苏搬回了苏府,因他常常回李府处理事务,所以免不了两头跑,临近生产,老太太怕阿苏没人照顾,又将她接回李府。没过多久,阿苏生了个男孩儿,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与此同时,李重元与毓姗公主的婚礼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这天毓姗公主拖着阿苏试嫁衣,阿苏只觉得毓姗公主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不觉有些奇怪,毓姗公主将手里的嫁衣递给她,笑道:“阿苏,你帮我试试?”
“那怎么行?”阿苏忙拒绝,“新娘子让别人试自己的嫁衣是不吉利的。”
毓姗公主无所谓地笑笑:“你跟李将军认识多久了?”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将嫁衣披在阿苏身上,“嗯,你穿倒是也挺漂亮。”
阿苏连忙闪到一旁,毓姗公主道:“怕什么,我不忌讳这些的。”她按住阿苏的肩膀,“上次我来李府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刚入府不久吧?”
阿苏点头道:“是。”
毓姗公主捏住她肩膀的手力度不由加大:“那么……你怎么会知道他那么多事?”
她按得阿苏生疼,阿苏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是听刘七说的。”
毓姗公主放缓了手中的力度:“是吗?”
耳边却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笛声,阿苏突然觉得一阵眩晕,醒来时,她已经跟毓姗公主一起被绑在马车里。
她听到马车外有人议论:“他李重元敢杀咱们那么多人,就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她看毓姗公主醒来,立刻捂住她的嘴,避免她发出声音。她压低声音道:“你一定要记住,从此刻开始,我才是公主。”
马车外有人道:“这么长时间,她们俩该醒了吧?”
阿苏感觉到马车停下,有人掀开车帘,阿苏在毓姗公主耳边低声:“一定要安然回去,他在等你。”她说完猛地起身给了毓姗公主一巴掌,“死奴婢,若不是你不当心,我们怎么会被抓?”
毓姗公主刚刚苏醒便被打了一巴掌,不觉头晕,阿苏不等她反应,理了理身上的嫁衣,趾高气扬地问:“这是哪里?”
那人一把将她拎出来,恶狠狠地笑道:“送你上西天的地方!”
毓姗公主方才清醒过来,她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看着阿苏被人拖走,那人凶神恶煞地用刀砍下阿苏的一根手指,扔给她道:“回去告诉你们将军,让他到白山脚下见我,否则我就杀了公主!”
血溅了毓姗一身,她惊恐地望着那几个人带着阿苏策马而去,阿苏回头望着她动了动嘴唇,她能清楚地明白阿苏的话。
——快回去。
她看到阿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微笑,逐渐消失在飞扬的尘土里,她此生从没见过那么美的笑容,仿佛天地都顿时黯然失色。
这一刹那,她忽然明白,她没有阿苏这样的勇气,而且永远也不会有。
她立刻拼命地往回跑,终于遇到赶来的李重元,她扑倒在他怀里:“这是阿苏的手指,阿苏被……被他们带……带走了……”
李重元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般,脑海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旋即向前疾驰而去。
周围的景色飞一般在眼前呼啸而过,他的手指被缰绳勒出血痕却丝毫不曾察觉,血一滴一滴散入风里,伴随着他的声音:“驾——”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不停地催促自己,心如刀绞。他这一生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成竹在胸,唯独这一次,他几乎陷入一种无边绝望,让他连呼吸都不能。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把控不住的恰恰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尾声
李重元策马赶到白山脚下的时候,只看到阿苏冷笑一声道:“只要我死,你们就不能威胁他了!”
话音未落,她便撞向身旁的墓碑。
李重元凌空而起,想要拦住她,这时挟持阿苏的人全都向他攻来,他救人心切,臂膀挨了两刀也不为所动,却在距离阿苏不过两分的时候,听到“嘭”的一声。
——他终于抱住了全身是血的她。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救下她。
他眼里露出刺骨的寒意,蓦然掏出伊洛,一道蓝光从空中劈下,那几人全都倒地身亡。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喃喃道:“阿苏……我来了。”
她慢慢睁开双眼,目光有些涣散,看到他却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将军……”她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是温暖的,他抱着她,他的身子也是温暖的,她忍不住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紧紧拥着她:“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等我?”
“我在等啊。”她轻轻咳了两声,那个笑容极尽灿烂,“只是我不想让他们威胁你。我一直……都在等,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能等到的……”
他低头吻了她一下,眼泪就要落下来,“我们这就回去,你不会有事的,不会……”
她轻轻“嗯”了一声,他抱着她上马。她忽然紧紧捏住了他的手,他听到她说:“如果,我等不到,就将我葬在……那个空白的墓碑下。可以吗?”
他眼角滑出一滴泪,哑着嗓子道:“好。”
“谢谢。”她仿佛极为开心,“那里,有我最爱的人,我再也不想跟他分开了。”
他极力忍住眼泪,整个后背却都在颤抖:“我知道,我都……”
他突然再也说不出话,将头埋在她后背,放声痛哭。
她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夕阳西下,辽河闪着一片波光,一切美得仿佛画卷一般。
编辑/宁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