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向晚
2013-05-14鲨鲨比亚
鲨鲨比亚
之一·完美无缺
在很多人看来,向晚的人生是完美无缺的。
有开着公司并且做得很成功的父亲,有着很好的学历却没有出去工作、开心地做着全职主妇的美丽母亲。
两人全力合作共同营造了一个铮亮闪耀的家庭。
向晚的外婆总是说,晚晚命好的呢,一生下来什么都是现成的,出生时是黄昏,正好又姓向,于是连名字都是现成的了。
就这样在各种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赞美中长大的向晚,竟然并没有因此罹患严重的公主病,相反她一直都很清醒地知道,她除了特别幸运之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优点。
家里虽然有钱但又不是她挣的,长得还算不错可是和真正的美女仍有一段距离,脑子还算好使但如果和爱因斯坦那种天才相比,这种级别的小聪明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天生的性格豁达,所以向晚的人缘非常好,但由于环境所限,她的朋友大多和她一样,住很大的房子,养各种宠物,每天都打扮得嗲嗲的,小小年纪就已经出手阔绰。
向晚十三岁生日这天,收伙伴们送的各种礼物收到手软。
向晚十分开心,倒不是因为礼物本身,而是因为这种被认同被喜爱被环绕的感觉。
门铃忽然响起。
原本充盈在室内的笑声如气泡一样逐一消逝,向晚也很纳闷,这种时候还会有谁来拜访,她请的朋友全部都出席啦。
到底会是谁呢?
“生日快乐。”骆舟对打开门的戴着生日纸帽的向晚这样说。男孩黑色眼睛像是刚刚沉入水底那样轻轻晃动着,有些局促和不安。
向晚愣了片刻,赶紧道谢,之后,她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
骆舟显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向晚的为难,他直愣愣地望着她,像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那样认定向晚必然会请他进屋。
她为什么不呢?
向晚叹了口气,她确实不能在自己生日这天把已经来到自己家门口对自己说过生日祝福的人拒之门外呀。
“请进,请进,骆舟。”
之二·不请自来
向晚领着骆舟来到了客厅,他身上正穿着一件旧夹克,领子软塌塌地窝在脖子上。
其实在场好些人都是认识骆舟的,同校同班的同学,就算没交情也并不能算是陌生人,可是没有人和他打招呼。似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用静默来嘲弄这个不速之客。
室内的空气像是被什么一切为二,形成了肉眼虽然看不见却能清晰感觉到的壁垒分明。
向晚不得不硬着头皮招呼骆舟:“你来晚了呢,蛋糕已经切过了,不过还有剩下的几块在厨房,吃的也是。我极力推荐炸虾球,那可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她的拿手好菜哦。”极力保持笑容的向晚觉得自己的腮帮子都痛了。她开始后悔她干吗要让骆舟进来?
骆舟呆头呆脑在客厅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摸进厨房。和向晚关系最好的几个女孩子马上围过来。
“这种不请自到的家伙还真是!”
“没家教就是没家教。”
女孩子们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语气里鄙夷的分量是十足的。
向晚他们就读的这所学校,虽然并没有标榜是贵族学校什么的,实际上入学的时候却要缴纳大笔的所谓的赞助费,换言之,如果家里经济实力不够的话,是不可能有机会入学的。
骆舟是个异数。
就算不刻意去刺探他的真实家境,光看他在便装日穿得那些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乱七八糟的衣服就知道他绝对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喂,你们看,哈,这家伙是真的脑子有病吧?”向晚的一个朋友惊异地低喊起来。
原来,终于在厨房找到装虾球的盘子的骆舟,他并没有用放在一旁的分装食物的一次性餐具,而是从他的破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饭勺。
银色的不锈钢小饭勺!
本来只是小声议论着的女孩子们放声大笑起来。向晚知道自己应该加入这种笑声里,但——“够了,你们,骆舟好歹也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刻薄!”
向晚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的声音有多响、多严厉,直到她发现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边的事,怔怔地望着她。
只除了站在餐桌边很专注地用自己带来的勺子舀着炸虾球的骆舟。把虾球放进嘴巴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傻乎乎的近似虔诚的表情。
向晚哭笑不得。
这家伙完全没意识到她为了他差不多一次性把她所有的朋友都得罪了呀。可是看着骆舟小孩子般认真咀嚼食物的样子。
向晚忽然觉得这样不惜代价地保护他,也并非一点都不值得。
之三·误会
当然,向晚没有邀请过骆舟来她的生日会。
只是那天向晚对坐在自己斜对侧的某个好友说“要来不?周末。保证有好多好吃的”的时候,骆舟恰好坐在向晚和那个女生之间。
向晚当时也留意到骆舟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不会以为我是在和他说话吧?”这个念头也确实曾在脑中一掠而过,可是向晚马上又想到,十几岁的人了不至于这么不懂人情世故的。他们之前都没有单独说过话,想也知道她是不可能对他发出什么邀请的。
谁能料到骆舟竟然真的就有这么不懂人情世故。
误以为自己受到了邀请而出现在向晚的生日会上,这还不算,他除了随身携带了一只勺子之外,没有带任何礼物。最惊人的是,他竟然一个人把剩在厨房的所有食物都给吃了个底朝天。
到底是有多能吃呀?明明是手腕骨都瘦得细细的男孩子呀。
生日会那天虽然后来没有人再嘲弄骆舟,至少没有公然的,但向晚知道他们心中的对骆舟的鄙薄一定是有增无减。这令向晚有些难过,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令骆舟变得更加不受欢迎的始作俑者。
向晚并不知道骆舟其实根本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正常的小孩子是做不到这一点,甚至可说,正常的人类都做不到这点。
骆舟真的做得到。
跟着外祖父生活,妈妈总是缺席,所以从骆舟上幼儿园开始,他就是无可争议的最邋遢的孩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情况并没有好转,因为妈妈仍旧是不在。
但骆舟学会了一种自保的方式,就是彻底无视其他人的议论。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困难,只要恪守一条铁律:不去加入他们。
在别人想要排斥他之前,他先离开得远远的,站在最边缘的地方,他们还能拿他怎么样?
他们不屑他的种种,可是他也不屑得到他们的认同,所以他们根本伤害不到他。
只要他不去加入他们,一切都会好好的。
可是——为什么他最终还是去了向晚的生日会?
之四·最好看的一个
向晚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从进入新的学校的第一天起,她就真心地觉得骆舟是所有男生里最好看的一个。但是和好朋友们一起唧唧喳喳议论着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男生的时候,她们从来没有提及过骆舟。
骆舟的头发很长,下巴一低眼睛就能被完全盖住,而且大约他早上总是起得很晚来不及好好梳头,所以他的头发看上去总是很纠结很混乱。还有就是不管他站着还是坐着,姿势都特别丑,缩颈驼背含胸,活像个小老头,一点朝气都没有。
但在向晚看来,骆舟确实是有着几近完美的五官,并且虽然瘦得有些过分,却有着特别漂亮的骨架。
“我觉得骆舟才是真的英俊吧。”中午和好友们聚在一起吃饭随意闲聊的时候,向晚不知不觉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不约而同爆发的大笑声。
虽然她们都以为向晚是在讲冷笑话,并没有当真,但向晚还是觉得很尴尬。
也许……她的审美观是靠不准的。
向晚想起她小时候有段时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特别喜欢蛇,她发自真心地认定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种动物,直到被大人反复告诫这种动物很丑陋很阴毒,所以后来她好像也不再认为蛇类是很美好的了。
也许骆舟身上确实有一些她没有察觉到的缺点吧,所以她的朋友们都不喜欢他?向晚试图客观冷静地重新审视这个令她莫名地抱有极大好感的男孩子。也许,以后她还是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比较妥当吧。
之五·空瓶子
“送给你。”
上课铃声已经响了,走廊上的学生差不多都陆续走进了教室,匆匆从卫生间出来的向晚却被忽然伸出的一只手臂给拦住了。
“啊?那谢谢你。”吓了一跳的向晚下意识地接过了骆舟递过来的东西。
玻璃瓶?是香水?不对呀,这个瓶子是空的。因为上课时间已经到了,向晚来不及多讲什么,随手将小瓶子捏进了掌心。
是大约只有大半个手指长的圆柱状的透明玻璃瓶,过去不知是用来装什么的,也许是药片之类的小玩意,清洗得很干净,但,确实是空的。
向晚再三确认了好几次。
这算什么嘛?莫名其妙送她一个空瓶子。
妈妈曾经告诫过她,如果收到不太熟悉的男生送的过于贵重的礼物,那么就算不礼貌,也一定要退还给人家。向晚决定把这个玻璃瓶还给骆舟,因为它实在太“无价”了,完全没有价值。
一到放学时间,向晚就走到骆舟的课桌旁,准备把那个不知所谓的小瓶子还给他。但,骆舟正在专心致志地发着呆,连向晚走近了也没有察觉。他的座位靠近窗口,一抬头便能看见窗外的风景。
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值得他看得如此如痴如醉?向晚忍不住顺着骆舟的视线望出去。
漆成淡乳黄色的窗框如画框一般框出一片方方正正的天空,白云在其中缓缓的流动。偶尔,有飞鸟掠过。
是司空见惯的景象呀,甚至有点无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向晚感觉到耳边喧嚣的声音像水滴被干燥的海绵吸去那样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心也随之渐渐安静下来。
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怒火不知不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向晚和骆舟熟识后,骆舟告诉她,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白云数量刚刚好的晴天。
其他同学都陆续离开教室后,骆舟终于结束了他发呆的状态。
“啊,向晚。”他看到她手捧那只小瓶的样子,马上绽开笑容,“你喜欢吗?”
“呃,喜欢。”向晚低头看看手中的小空瓶,她都不敢相信她竟然说出了这句话,她喜欢?
“不过,我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说完,向晚简直要恨自己了,她虽然并不是骄傲的女孩,但她也从来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呀。
“我来告诉你。”骆舟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轻柔,令向晚莫名想起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狗狗的脚掌。十几岁的少年,不该都有些头角峥嵘甚至淡淡的邪气吗?这家伙,怎么越看越像个大儿童?
向晚也忍不住抿嘴笑起来:“好,你说。”
“这是我去年收集来的桂花的香气。”
虽然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可能会听到匪夷所思的答案,可是向晚还是被骆舟的话惊到了。
花的香气当然可以保存,不过一般都是经过蒸馏、萃取、脱脂之类的提炼方法,哪有这样用空瓶子去装所谓的含着花香的空气的?
真的是只有三岁孩子才会去干的事情吧。
可是骆舟没有留意到向晚脸上惊讶的神色,继续说道:“我们家附近的公园里有几株非常好的桂花树。”
说是公园,其实不过是马路和民居之间作为绿化带建立起来的种植了一些花草的地方。
天气晴好的日子,吃过晚饭后骆舟总是会和爷爷一起去那里散步。
爷爷会趁着天光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时画几笔画。骆舟就在一旁看看路上驶过的车辆或附近的花草。
桂花是骆舟非常喜欢的一种花。那么小的花瓣像是专门供给蜂鸟的食物,那么娇艳的黄色则像是天上住的小神仙尽心尽力调制出来的完美色彩,而那股香气更是浓郁得像某种精美的食物的香气,简直能够闻饱肚子的。
骆舟喜欢桂花开花的时候,而爷爷说,要学会珍藏快乐的记忆,就像往银行里存钱一样,不快乐的时候可以把这些储藏的快乐记忆拿出来用的。
所以那天晚上他特意跑到桂树下,盘腿坐在树荫下,双手向上托起他准备用来装香气的小玻璃瓶。
特别清晰的月光从天际洒落,那种光线看上去真的特别像很洁净的水,而沐浴在这样的月色下的小小的嫩黄色的花朵像是微笑起来了似的,它们的香气变得更加浓郁了。
“我收集的便是那一刻的香气。”骆舟认真地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向晚当然是不可能在这个小空瓶里闻到任何味道的,但她深深记住了骆舟所说的这段头脑清醒的人会斥之为白日梦的描述,还有因这段描述而形成的画面,坐在桂花树下试图贮存花的香气的傻乎乎却又很认真的少年。
在初秋的时候。恰好是她生日的月份。
所以,这个看似空无一物的小瓶子其实也没那么莫名其妙。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语文课早教过,但向晚直到这一刻才真正领悟其中的意义。
太阳一点点西沉,渐渐变成熟透的柿子的颜色,向晚郑重地把小瓶子装进书包的时候,骆舟忽然说:“向晚,我们小时候见过。”
之六·小和尚
骆舟自小和爷爷住在一间平房里,不带独立卫浴的破屋子,却还不是他们爷孙自己的,而是租来的。
这段日子来,向晚经常听见父母讨论家里那几间老房子快要拆迁的事。
听爸爸说,他是在那里出生的,但没过几年就随爷爷奶奶搬去了更好的地方。
老屋一直用来出租。
向晚长到这么大也只去过一次,是顺道陪奶奶去收房租。那时她还很小,在头顶扎两根小辫子。
爸爸开着车,妈妈坐在车里都懒得下去,还制止向晚,但向晚没有听。
一间间分租出去的老屋子,看上去简直像枯萎半死的植物,明明是砖石建筑,却给人烂乎乎的感觉,味道也很难闻。
向晚有点后悔自己没留在车里的时候,一个年纪好像和她差不多的男孩子走到她身边。
他笑眯眯地很友好地打量她。
男孩不知为什么一根头发都没有,脑袋光溜溜的,像个——
小和尚。向晚差点就脱口喊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向晚问。她对这个光头的小男孩很有好感,因为在她看来这个男娃娃实在太好看了。浓黑的眉,大大亮亮的眼睛,毛茸茸的长睫毛,他要是留长头发,那肯定就是个特别美的芭比娃娃。
男孩没来得及回答,向晚被皱着眉走过来的妈妈拽开了。
“那个男孩长得好漂亮!”向晚被妈妈拉得半个身子都倾斜着,还是忍不住向妈妈献宝。
“嗯。”妈妈阴沉着脸应了一声,像是很不以为然似的。
早被遗忘的记忆又一点点在向晚脑中显出形状。
还真是……原来她和骆舟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向晚眨眨眼睛,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向晚并不知道她和骆舟之间的渊源并不仅仅如此。她的奶奶是个非常好心的老太太,她看不过眼骆舟祖孙俩过的那种困顿的生活,所以时常会接济他们一些东西,一直到她去世都没有间断。冬天御寒用的厚的被子褥子、家常用的药品,还有特意带给骆舟的玩具文具和零食,向晚奶奶会说,这都是我孙女儿吃不完用不完的。
所以虽然这些善意的馈赠并不是向晚给予的,但骆舟还是在心里深深地感激她,并牢牢记住了只见过一次的向晚的样子。
后来在学校见到向晚,骆舟立即把她认出来。大约有人是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变样的,长着一张圆乎乎的小脸蛋的向晚就是这样。
认出向晚的那一刻,骆舟好开心,他心里一直积存的对于这个女孩子的好感,好像一只一直被塞在小箱子里的羽毛枕头终于被拿了出来,嘭的涨得好大好大。
是因为这样他才主动去参加向晚的生日会吧。
接近别的人都有可能被鄙视被伤害,可是接近向晚是不会的。因为呀,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孩子了。
之七·怪老头
骆舟的爷爷据说是个画家。但作家画家这种职业好像是可以只要自己号称就可以的。
有凡高那样虽然身为大师却一辈子卖不出一幅画的事迹在前,所有一文不名又不务正业的人大抵都可以厚着脸皮自诩自己是艺术家的。
这是绝大多数人对骆爷爷的看法。
怪老头。
成天不知道在干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穷成那样了也不出去找个正经事干干,哪怕捡破烂呢!宁可让孙子也跟着他一起挨饿。真是,自私呀!
向晚也曾旁敲侧击向父母打听过骆舟家里的情况。向晚爸爸说,那孩子的爷爷不知是做什么的,大约什么都不干,这样的人呀,穷也是活该。哦,对了,那孩子明明是那老头子的女儿生的,不知怎么却跟着他姓,还喊爷爷。
向晚妈妈在一旁淡淡插了一句嘴,会不会是私生子呢。
向晚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脸上猛地一热,像是被谁甩了个大耳刮子一样。
“如果他爸是入赘的,跟妈妈姓也很正常吧。”向晚差不多是咬牙启齿地反驳。
骆舟邀请向晚去他家做客时,向晚差一点点就回绝了,她真的不想再见到那间破烂的小屋,更不想见到骆舟的名声不太好的爷爷。
可是真的等到向晚见到骆爷爷的,她才明白什么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满头银发的老人却有着年轻人般明亮的眼神。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脸上总是带着笑意。
那间租来的房子虽然外表十分不堪,房内却收拾得清清爽爽。靠里那面墙刷成了天蓝色,两张单人床呈L形靠墙摆放着。
屋子正中摆着一个很大很大的木头案子,向晚猜这大概是骆爷爷平时画画的地方。
因为没有厨房,所以在进门处一个五斗橱上放了一个电饭煲。让向晚觉得有趣的是在电饭煲旁放的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不大,上面放了两只花色不同的瓷碗,两双质地颜色都不相同的筷子,一把搪瓷柄的勺子,一把普通的不锈钢勺子——这把就是上回她生日会骆舟揣口袋带去她家的吧。
这里放的大概就是骆舟家所有的餐具了。一人一只碗、一双筷子、一把勺,虽然看上去都颇陈旧了,却清洗擦拭得干干净净。
这个旧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这样,均是生活必需品,看上去都是使用了很久的,但仍旧被悉心地使用着。不用的时候就洗好、放好。
也许在别人眼中是一文不值的东西,但因为是自己的物品,所以始终一丝不苟地对待着。
向晚想起过去在哪本书上看来的一句话,一个人就算拥有千顷土地,每天晚上也只能睡在一张床上;一个人就算拥有数不清的华衣美服,每次也只能穿一身衣服。
不,骆爷爷才不是什么自私的怪老头,他只是非常与众不同。很认真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哪怕这样的生活在很多人看来是清贫的、窘迫的。
骆爷爷留向晚吃饭,向晚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妈妈告诫过的女孩子要矜持什么的,向晚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骆爷爷从外边自己采来的野菜,放在电饭锅里和米一起煮,煮好后滴了几滴香油,好吃得如同神仙做的佳肴似的,向晚差点儿连自己的舌头都一并吞下去。
等到向晚想起要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果然等她到家的时候妈妈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一脸不悦。
“去哪里了?闹到这么晚!”
“去同学家一起做功课的。”
“哦,是吗?!”妈妈的口气像是审案的法官,像是对这个案情早已了然于胸。
“不是去一个叫什么骆舟的男孩子家里的吧!”
向晚觉得背后一凛,肯定是有什么耳报神将她最近和骆舟走得很近的事讲给妈妈听了。
“是。”向晚有点心虚,但还是勇敢承认了。
骆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他是她的好朋友。
“那种人家的孩子,你要能躲多远躲多远!”妈妈用训诫的口气说。
凭什么?就因为骆舟家境很差吗?向晚感觉到背后那股凉气忽然变得滚热。
“我偏不!”向晚斩钉截铁地说。同时,在她心目中一向是既美丽又高贵的妈妈忽然变得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向晚冲回自己的房间,第一时间就想给骆舟打电话,但骆舟并没有手机,向晚只好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来给他写信:
骆舟,今天的晚饭真好吃。你爷爷简直是个世外高人!想到我竟然一连吃了三碗饭我就觉得很丢脸,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我见你把厨房的东西都吃光了,我还鄙视你,觉得你太嘴馋,其实我根本也是一样呀,呵呵。因为是自己从未吃过的东西所以觉得很新鲜,然后就胃口大开,哈哈,我觉得我们俩都还很像小孩子,你觉得呢?骆舟,其实我很喜欢你……
之八·宠儿
后来向晚并没有把她一时冲动下写的那封信交给骆舟。事实上,第二天早上醒来后看到这封信她不禁脸红,主动向男孩子表白?向晚自问并不算骄傲,但这一点小小的矜持还是有的,当然要男生先来对她说喜欢她才可以。
新的班级经过一段磨合期之后,各种“势力”划分完毕,各种小团体小圈子都正式形成,向晚并不是没感觉到自己好像变成了寓言故事里的蝙蝠,飞禽也不要它,走兽也不要它,过去和她关系很好的那些女孩子仅是保持着对她表面上的客气,但很多私下的活动都不来喊她了。
就在向晚似乎受到了骆舟的传染,也渐渐地陷入被孤立的边缘地带时,骆舟却意外地获得了关注。
他忽然成了数学老师的宠儿。
数学老师是他们学校最老资格、也最挑剔的教师,和年轻老师说话时的口吻都有些居高临下。可是有一天她忽然走到骆舟的课桌旁,俯下腰轻声说:“上次随堂测你考了满分哦,很好很好,要保持。”
那次随堂测,向晚差一点就没及格,班上很多平时成绩很好的同学都是,题目真是出得特别刁钻,简直像智力测试。
而点评这次测试时,老师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说:“数学嘛,说白了就是一种思维,真的,这是天生的,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别的学科好,不代表你数学也能学好。但是有这种思维的同学,比如骆舟,他就算不学,也比你们大多数强。”
像这样被老师特意提出来大肆表扬,在骆舟的整儿求学生涯中都是头一遭,他搔搔头,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下课的时候,老师又特意将骆舟叫去办公室,要他参加她每周都在家里办的辅导班。
这个一身傲骨的老教师办的辅导班不是花钱就能上的,向晚知道,因为她爸爸则找人拜托过,可是老师毫不留情地说向晚数学基础太差,上不了她的提高班。
忽然获得了数学老师青睐的骆舟,也相应了获得了某种地位,不少学生都不太敢像过去那样看不起他,其他老师都开始对骆舟另眼相看,向晚真心地为骆舟感到高兴。
可是,骆舟忽然不理她了。
放学的时候,向晚收拾好东西转头找骆舟的时候,他竟然已经不在教室了。不明就里的向晚拽起书包就追出去。
“骆舟,怎么不等我一下?”
“我们好像不同路吧?”骆舟退开一步,像是不肯和向晚过于靠近。
向晚花费了一点时间才能彻底明白过来,她竟然被骆舟嫌弃了!一直以来,骆舟在她心目中就像个纯真的大儿童那么可爱。向晚简直不敢相信“小人得志”这种词语也是可以用在骆舟身上的。
“你……”
骆舟扬起薄薄的、但是很好看的下巴,懒得再说什么,转脸走开了。
向晚想起自己为了这个人和妈妈剧烈争吵,和过去所有的好朋友疏远,她差点当场哭出来。
之九·故意
天气越来越冷,向晚出门的时候忘记戴围巾,到了学校脸颊冻得木木的,在衣着上一向马虎的骆舟也没戴帽子和围巾,换在平日,向晚一定会跑过去和他开玩笑说,哈,我们又同病相怜了。
如今显然是不可以。
向晚真的想不通骆舟为什么要这样背离她,唯一的解释好像只有她根本一直在盲目地美化这个男孩子。
她能看穿妈妈和过去的那些好朋友的虚伪,是因为她理解这个她自小在其中成长的世界,而骆舟身处的那个艰辛的世界,她其实是不懂得的。
如果不是因为接到数学老师私下打来的电话,向晚可能再也不会去主动接近这个男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