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那曲,我在怀念你
2013-05-14河马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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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我跟河马阿姨约稿,她都义正言辞地拒绝说她要写论文写长篇没时间,然后各种求放过……结果毫无预兆地在某个时候突然扔个稿子给我,然后又消失了……阿姨真是好任性呀,有没有!
年轻时的爱情总是混沌不清,我们遇到那个对的人,却被自己马不停蹄地错过。
[多吉]
人的一生那么漫长,总有一些我们明知不好却无法控制的习惯。
譬如绿子。
每个星期五晚上,绿子会和好友小优翻过西面缺了口的矮墙,提前三个小时离开学校,坐十二站地铁去沿江路一个小酒吧看演出。
起初,是小优路过这儿看到门口海报的光头帅哥硬拉着绿子来酒吧。后来,殷勤的人成了绿子。绿子口味奇特,连同小优在内的若干女性都是为酒吧红人光头歌手南风而来,她却是来听扎西唱歌——那个背着吉他、一脸络腮胡、短裤背心挺着大肚子、唱歌像疯子嘶吼、据说是藏族人的三十多岁老男人。
他老气猥琐,唱歌也不好听,但绿子只为他而来。每个周五夜晚,绿子长途跋涉来酒吧等扎西歇斯底里吼完一首歌就回家。有时候错过班车,只能步行,回到小区已过十二点,对面便利店的招牌,灯光依旧。
绿子站在门口朝里望,穿橙色制服的店员正在打瞌睡。她有些难过,揉揉眼,慢吞吞踩着自己影子走回家。
十六岁时,绿子喜欢上一个西藏男孩多吉。他来自西藏那曲一个叫巴林的小村庄,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课余时间在她家小区对面便利店兼职。彼时绿子上高中,每天晚上晚自修至十点,下课后习惯性拐进便利店买一盒老酸奶,几乎每天晚上,她都能遇到多吉。
一来二去,两人逐渐熟悉。
那是个腼腆的男孩,很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像牙膏广告的黑人。绿子盯着他,又望向放牙膏的货架,像豌豆射手般“噗噗噗”地笑,多吉脸更红了,用不那么熟练的普通话问她:“你笑,笑什么?”
“笑你呢!”
“笑我干吗?”
“你好笑所以我就笑,要是你不好笑我怎么会笑?如果你不好笑我还笑就是我可笑!”
绿子玩完文字游戏,对脸红像关公的男生吐舌,背着书包挖着老酸奶乐悠悠回家。多吉不记仇,第二天晚上依旧红着脸和她搭话:“晚上喝酸奶不好。”
“可是我喜欢,没有它我会死。”绿子壮士断腕般。
多吉搔搔头,把零钱递给她。
调戏他已成了家常便饭,有时绿子不想喝酸奶,还是拐进便利店买东西,一瓶洗发水,一罐八宝粥,一盒猫饼干,有一天,她心情不好,就顺手拿了一罐青岛啤酒。
她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事心焦,却记得多吉那张通红的脸,他普通话不大好,又急又窘还冒出几句藏语,看绿子还是一头雾水,索性抢走她手上的啤酒,态度非常强硬。
“你们藏族人不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我喝个啤酒怎么不行?”
他比手画脚,最后给出一个可爱老套的理由:“你是学生,喝酒,不好。”
绿子气哼哼地走了,心里念叨着多吉不主动找自己,绝不低头。接下来一整个星期,她都没再踏足便利店,直至某天晚上下课回家,看到他站在小区门口。
还来不及雀跃,绿子便听到他说:“我要回去了。”
“回去哪里?”
“那曲。”
“什么时候走?你回来吗?回去做什么?非走不可吗?”
绿子一系列追问并没得到回答,多吉沉默了许久才挤出一句:“村里的小学需要我,我答应大家,要回去。”
绿子没有挽留,酝酿了许久脱口而出的还是保重,多吉告别后,沿着公路慢慢往西走。
他像一只鸵鸟,慢慢走进墨绿的夜色里,最终融为一体。
[扎西]
这一年绿子高二,就读在市里最好的私立高中。并非所有高中生都过得兵荒马乱,在这所私立高中里,有一半人家中已为他们铺好路,上学只是混日子,这群人就包括绿子和小优。她们和许多人一样,家庭富裕,生活优渥,有很多零花钱和玩伴,除了上课,便是玩。
小优生日是在周末,她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进了酒吧,举办一场生日聚会。她和光头歌手南风熟悉了不少,知道绿子喜欢扎西,小优不愿意还是让南风邀请了他。
绿子第一次遇到扎西,他抱着吉他在台上唱一首藏语歌,声音沧桑沙哑,若他长得帅气一些,还能拥有一大帮追随者。可惜,不修边幅看起来接近猥琐的男人很难让人喜欢,无论男女。若不是看他落魄酒吧恰好缺人,老板怎么可能留他在这儿唱歌。
这一整个晚上,绿子都和扎西待在一块,他们热烈地讨论着关于西藏的一切。绿子并非文艺青年,对西藏的执念只因为那个人,于是她不停地追问扎西。
“藏族人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吗?”
“那里的草原真的很美吗?”
“那儿真的比这里好吗?”
“你会回去吗?”
“如果有一天你回去了还会回来吗?”
……
大叔扎西一一作答,最后绿子惆怅地问他:“既然你那么怀念家乡,为什么还到这里来呢?”
“为了梦想。”
绿子靠着扎西的背,忧伤地灌了一大口啤酒。扎西已醉倒,靠在椅背上嘟囔着什么。小优和光头歌手窝在角落里拥吻。酒精真是好东西啊,但似乎很难让人忘记忧愁。
后来,小优和歌手开始谈恋爱,大多时候都与男友腻在一起。绿子依旧每周五逃课,只有那一天扎西才有演出,听他唱几首歌,和他说几句话就回家。有时候,扎西主动提出送她回家,经过便利店,绿子惯性停下,朝里望。
“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没有,想起有次在这里买啤酒,买不到。”
“为什么买不到?”
“店员不卖。”
扎西转身进了便利店,拎了一扎啤酒,绿子看着他手中的青岛,突然就想哭。她对扎西说:“大叔,你能让我抱一抱吗?”扎西慷慨解囊,贡献出自己怀抱和肩膀。
后来,学校里逐渐传出绿子与老男人恋爱的消息。小优得知后惊恐不已:“你怎么会喜欢他?难道是恋父情结?现在小说电视害死人,你可千万不能和老男人恋爱啊,这是条不归路呀!”
绿子没有解释。她说不清自己喜欢与扎西在一起的原因,若是说出来,可能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不喜欢扎西,只是单纯喜欢与他一起,这样能让自己想起多吉。
多吉离开后,给她写过两封邮件,一封说自己回到家乡已在小学入职,一封说他怀念广州。
绿子回复后,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信。
[梦想]
很多人的青春都是不可理喻的。
绿子与老男人扎西的故事在学校已流传了好几个版本,老师甚至找她谈话,最后连父母都出动了。循循善诱无果,父母扬言不斩断联系就脱离关系,绿子倔犟地仰头:“我们只是朋友,年龄相差十八岁做朋友难道罪无可赦吗?”
父母终究无可奈何,绿子一意孤行,继续与扎西来往。
七月份,扎西告诉绿子,他想要去上海参加一个歌唱选秀节目。据说那是一个美好的选秀节目,没人会在意他的长相年龄,只要唱得好,便能有一条好出路。扎西说了很多,不停强调这个节目的美好以及自己的梦想,半个小时后,终于袒露出自己目的:“我想买一把新吉他,还有路费住宿,这些需要很大一笔钱,可是我没有。我没有钱,我更不能失去梦想。绿子,你能帮帮我吗?”
绿子看他,他的络腮胡乱糟糟的,头发也油腻,不年轻的脸被岁月留下不少吻痕。多么邋遢落魄的老男人,可因为他叫扎西,来自西藏,所以绿子答应他,二话不说,借钱。
绿子积蓄不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还有平时存下的零花。这些积蓄对绿子来说不止是积蓄,也是去寻找多吉的路费,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千里走单骑的勇气,念头存在许久,一直无法实施,最后绿子把存折交给了扎西。
她与命运打了个赌。
绿子对扎西说:“你回来后,答应我一件事。”
扎西毫不犹豫答应,此时就是绿子叫他去死,他都会答应。
扎西离开没有多久,小优便与歌手男友吵了三次架,哭哭啼啼跑到绿子家中诉苦。她和歌手在一起不到两月,就发现他除了自己外,同时和三个女孩交往,甚至带着一个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
他在那种风月场所工作,每天被众星拱月,绿子觉得很正常,小优不想和他分手,却也无法接受,拉着绿子去与所谓的狐狸精小三打架。三个女孩厮打在一起,几乎都挂了彩,小优依旧没觉得好过,她咬牙切齿地对绿子说:“扎西是骗你的,那番话漏洞百出,他那样的人,参加什么比赛都不可能成功!肯定是骗你的钱,你看吧,他不会回来的!如果成功了,更不可能回来!”
世界上总有这样的人,失意时总希望看见别人更糟糕,以此来慰藉自己,即使那人是朋友。
绿子看趴在自己肩膀的小优,曾经的骄傲已被愤世嫉俗所替代,想了想,还是把那句“我只是在打赌”收回来。
[重逢]
起初,扎西还与绿子联系,报告自己的行程。就像电视报道过的骗局般,扎西的短信越来越少,最后发展至电话不通短信不回。事情还未完全成定局,绿子每天拨打扎西的电话,给他发短信,一切石沉大海。扎西所说的那个选秀节目,她一期不漏地看了,但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扎西就这样,失踪了。
绿子没有歇斯底里的激动,失望远远多于愤怒,扎西失去消息,没人可以陪她去西藏。
扎西走后,绿子没再去过酒吧。没过多久,小优和光头歌手又和好了,她哭着对绿子说,自己无法离开他,即使知道他是人渣,也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再多的劝诫都憋在心里,绿子摇摇头,等待小优自己醒悟。
她剩下自己一人。
多吉走后,绿子戒掉了老酸奶,但每天晚上下课回家经过便利店还是习惯性地停下来,往里望,看看有没有多吉的影子,但大多时候是失望。
期盼,失望,再期盼,再失望。
历经无数次期盼和失望后,当绿子在便利店门口看到多吉时,有一瞬间恍惚,以为是自己幻觉了。他瘦了很多,穿着一件深蓝色风衣,衬得他更黑了,站在便利店大门,头发被北风吹得乱糟糟,在风中轻轻咳嗽。他的普通话依旧不好,将绿子叫成了绿几。
绿子艰难而缓慢地走向多吉,脑子翻来覆去想着一个问题:他那么黑那么瘦一点都不好看,为什么我会喜欢他呢?这个问题,直到多吉距离自己只有三十厘米,还未想通。
那天晚上,绿子和多吉沿着马路走了很久,花一个小时走到江边,又花一个小时走回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走路,低头看路,谁也没有打破沉默,直到再次回到小区门口,多吉才抱歉开口:“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绿子那一刻,感觉自己生气了,淡淡的、隐忍着的愤怒。她没问多吉为什么回来,什么时候会离开,他竟也不提,委屈不甘都变成了愤怒,一开口,绿子就发现自己哭了。
“你怎么哭了?”
“你太臭了,把我熏哭了!”
多吉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奇怪味,绿子没赶过长途车,不知那是来自车上的特有印记。天那么黑,他那么黑,看不清多吉面色,但她知道,他肯定脸红了。
像从前一样,自己一句话就能让他变脸。绿子满意地往楼上走,又回头问:“你还会走吗?”
多吉没说话,沉默站在冷风中。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绿子上了楼从窗口望,他依旧没有挪动位置。半夜梦醒,绿子忙跑到窗口,楼下没有人了,只有路灯孤零零陪伴长夜。
生活又不是偶像剧,谁会像个傻子在风中吹一整夜。
可绿子还是无法遮掩心中逆袭而上的强烈失落感。
[爱情]
失落持续不到几个小时,第二天清晨,绿子刚出小区门口便遇到多吉。他穿着昨晚那件风衣,单薄地站在冷风里。
“你来做什么?”
“看你。”
多吉直接说出内心想法,却不想一句话成功将绿子秒杀,大脑一片混沌,任由多吉跟在自己身后上了公交车,再将自己送到校门口。一整天,绿子都无法集中精神上课,放学铃一响,她便飞一般冲出校门,多吉站在早上的那棵槐树下,不知是回来了,还是一直没走。
接下来的每一天,多吉都陪伴自己上下学。绿子索性连车也不坐了,与多吉边聊天边走路上学。
他问过她:“你不怕迟到吗?”
“反正我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该珍惜上学时光,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学习知识。”
“可是,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多吉没说话,似乎在进行艰难抉择,最终还是默默地与绿子步行回学校。
这多么像恋爱,虽然谁也没说出口,但从未恋爱过的绿子知道自己恋爱了。她告诉小优这件事,对方几乎要蹦起来:“你疯了吗?你越来越疯狂了!那人看起来不像好人,像犯罪分子,他是骗你的吧!”
“我有什么好欺骗?”
与歌手的恋爱让小优变得神经质,她恨铁不成钢,几乎想抓着绿子肩膀摇晃:“什么叫没什么好骗!骗财骗色呀!还有扎西呢?你不是喜欢那个大叔吗?你忘记这个教训吗?现在又来!”
解释的话都说不出,绿子艰难地挤出一句:“可是我喜欢他。”
原本激动的小优突然沉默了,爱情就是这样毫无根据,喜欢二字可以抹杀一切。小优和绿子都是这样,即使知道没有结果,还是无法放下。
如果爱情可以任由自己控制,就不叫爱情了。
即使可以忽略,绿子还是看出多吉变了,他浑身笼罩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虽然他一直在笑,可到底还是不一样。多吉的出现有很多疑点,绿子控制自己不去追问,像他住在哪里,现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回来,还会离开吗?似乎是看穿她的心思,多吉一板一眼解释:自己现在没工作,住在她家附近的出租屋,正在找工作。
绿子欢呼雀跃,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她猜想多吉决定留下来,否则怎么会找工作呢?
绿子喜欢多吉,却不敢去表白,唯恐吓跑这个腼腆害羞的男孩。就像哪个名人说过的:只谈风月,不谈感情。
多吉不止一次提起那曲,说那儿的草原羊群还有自己的学生。
“他们特别可爱,都很乖,脸上红扑扑的,像这儿姑娘们化了妆一样。”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逐渐变低,应该是想家了。
绿子提议:“等我放假,你能带我去那儿吗?”
多吉突然沉默,低着头不说话让绿子有些生气,她像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一跺脚,愤愤上楼了。
多吉站在那儿,像以往一样。
[失踪]
这场脾气持续了三天,绿子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多吉的沉默更像一个否定句,他拒绝自己,这让她难受。
她决心给多吉一个小惩罚。
这三天,绿子都对多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由他跟着自己上下学,不答理不拒绝,冷暴力应付。她其实希望他能像言情小说的男主角,霸道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抱住自己,将自己压在墙上,一个吻解决一切。
但多吉没有,他更像只可怜的小狗,傻兮兮地跟在自己身后,待绿子回头便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她,仿佛犯错的是自己。绿子等待他低头言和,但多吉这态度更激怒了她,她愤愤回头:“你不要跟着我了!滚蛋!”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快去死吧!”
多吉显然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她的话让他更忧伤,他安静站了许久,最后转身走了。
绿子惊诧地看他的背影,喊他:“喂,你干吗?”
“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我走了,我不想你不开心。”他并不像在说笑,绿子很想敲开他的木头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最终绿子还是让多吉走了,女孩子的矜持让她无法对他说出内心的真正想法。
明天不再和他闹脾气,原谅那块木头吧。绿子这样想,却不料第二天清晨没看见多吉,第三天第四天到第七天,绿子一个人走路下上学,他一直没有出现,绿子才知道,他不是像她一样闹脾气,是真的走了。
没有一句告别,消失了。
那天绿子走在沿江路,听见路人说有人跳江自杀,她突然就想到多吉。像个疯子一样狂奔至江边,绿子看着那个躺在江边湿漉漉的人,突然就哭了,号啕大哭,有好心人给她递纸巾:“姑娘,别哭,现在这会儿要先报警。”
“我不认识他。”
“那你为什么哭?”那人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绿子没有理他,继续哭得伤心欲绝,她该怎么告诉那个陌生人,自己喜欢的人不见了,是被自己一句玩笑话逼走的。
“我叫你走就走,我叫你死,你怎么不去死呀!”绿子哭完,行尸走肉般游离回家,在小区门口她还是惯性停下,但多吉真的走了,来去像风。
绿子没有去找多吉,她压根就不知该去哪儿找,每天照常上下课。有天她放学出校门,看见那棵槐树下站着个人,她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人就回头了,对她笑:“绿子,我回来了。”
是的,去上海追求梦想的扎西回来了。
就像一个传奇,扎西从广州长途跋涉到了上海追寻梦想,但梦想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他未通过节目海选,回来路上又被偷了路费,他靠着卖唱辗转才回到广州,酒吧老板也不愿再收留他。现在,被梦想与生活双重辜负,真是糟糕透了。
“这真的糟糕透了,绿子,你再借我一点钱,我想去北京发展。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没有容得下我的地方。”扎西边说话边看绿子。这个故事漏洞百出,连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他只是想蒙一把,根本不抱希望能从她这儿借到钱。
绿子却说:“可以,但是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征途]
七天后的清晨,绿子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出门,却直接奔向火车站,扎西在那儿等着她。她的包里装着几件衣服,还有前几天从银行取出的钱,家里的存折。
七天前,绿子对扎西说:“你带我去西藏那曲一个叫巴林的小村庄,我借钱给你。”扎西想说些什么,看着绿子表情严肃的脸,沉默地点点头。
火车从广州开往成都,买的卧铺,扎西睡在上铺,这三十多个小时车程,他时不时转头看躺在下铺的绿子,她瞪着眼睛窗帘紧闭的车窗,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对话很少,大多时候绿子都在沉默,一点都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
“你去那曲做什么?”
“去找一个人?”
“找谁?找到了他以后呢?”扎西忍不住问,“要是找不到怎么办?你花这么多时间金钱值得吗?”他曾经以为自己真的迷住这个小女孩,现在才知其实她根本不喜欢自己,和自己一起上路是因为她胆怯,希望有个人可以陪伴自己。
绿子没有说话,缓慢地闭上双眼。
抵达四川成都,又马不停蹄赶往雅安,沿路拦车前往西藏。他们运气不大好,经常拦不到车,绿子颠簸了好几天,才到昌都,她已开始出现高原反应,甚至发烧。扎西对她说:“要不我们回去吧!你这样怎么能行!”
绿子面色苍白,用力地摇头。
抵达那曲,绿子几乎失去了半条命,才十月,那曲已开始下雪,到处白茫茫的雪花,还有流动的云。绿子和扎西驻扎在旅馆,他们距离那个叫巴林的村子,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夜晚,扎西带着绿子去诊所输液,有对夫妇抱着小狗哭得很伤心。
“他们为什么哭?”
扎西叽里呱啦和老乡交流,告诉她:“那对夫妇带着京巴出来旅游,没想到狗狗出现高原反应,输液也无补于事,好像快不行了。他们也真是的,狗狗又不是藏獒,不属于这里,怎么能带它到高原来呢!”扎西嘟囔着,突然慌了,“你怎么哭了?”
绿子没说话,低着头,眼泪无声滴落在地面,像针管里的药液。
“我们明天回去吧。”
“为什么?好不容易才到这里!”
“我不属于这里,像京巴不属于高原,就算我找到他又怎么样呢?”绿子说话很慢,几乎是用挤出来的,“他既然走了,就是不想和我一起,我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你放心,回去后,剩下的钱都会给你!”
扎西看着绿子,心尖像被针扎到一般,有些疼。他突然不想骗她了,骗这样一个女孩子,有什么意思呢!
“我没有去上海,我去了澳门,你给我那些钱被我输光了。澳门回来后,酒吧也不要我了,我生活没有着落,后来我又想到你,打算再骗你一次,你那么傻,肯定会上当!可是现在,我不想再骗你了。对不起。”
“没关系。”
这个夜晚,绿子一直被扎西抱着,她躺在老男人的怀抱里,虽然僵硬,却很温暖,她睡得很安心。
第二天,他们踏上回家的征程。
[乌龙]
回到广州,在火车站,绿子想把剩下的钱给扎西,却被拒绝,她又将信封放到他包里。
“你去北京吧,追寻你的梦想,你可以成功的!
人来人往的月台,老男人扎西抱住了绿子,老泪纵横,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挤出一句:“我会回来的,你等我。”
绿子摇摇头,把脸埋在扎西胸膛。
“大叔,如果你美梦成真了,记得回来看我。”
他们在月台上紧紧地相拥,像一对深爱的情侣。
世界就是这么巧,经历无数次错过后,绿子与多吉抵达同一个火车站。她并不知,在距离他们两百米的地方,多吉真正看着他们,眼中充满了悲伤。
这个故事说出来估计所有人都觉得可笑,从广州回到那曲教书的多吉一直在生病,他一直感到呼吸困难,胸闷,咳嗽,有时还咳出血。他去了镇上的医院,医生做了小检查后告诉他,可能是肺癌,那一刻,多吉感到天都塌了。他没有钱治病,只想在死去前去广州看看心爱的女孩。他像影子陪伴着绿子,慢慢等待死亡,直到绿子对他说不想再看到他,他才伤心地准备回家。途经成都,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做了个检查,医生告诉他,他没有肺癌,之前只是高原肺水肿。
谁会想到一个在那曲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人会突然出现这种病呢?
拿着病历,他又回到广州,和死亡正面接触后,他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喜欢绿子。这一次,他想告诉那个女孩自己内心的感受,即使被拒绝。
可是,此时,他爱的女孩子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他们肯定很相爱吧。
他们拥抱了足足五分钟,多吉安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的身影,最后转身进了火车站,买了回程车票。
他感到悲伤,可是她有了爱人,他应该祝福。
多吉坐在喧闹的候车厅,在眼泪掉下之前,迅速闭上眼睛。
再见了,女孩。
编辑/宁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