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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真烦传(七)

2013-05-14连翘

桃之夭夭A 2013年3期
关键词:陛下

连翘

上期精彩回顾:李铭传给女帝行礼,并宣扬是摄政王的左膀右臂,要想将权力全部夺回来,得先拿他开刀。这潜规则,自古有之,但是,想要借题发挥却也不难。这些老滑头精得跟贼似的,顺便还想考验本皇的智商。探探本王的虚实。

第六章 血口喷人最是欢脱

【摄政王想方设法从我身边赶走的那些人,也都要回来了。就跟民间盛传的一样,怀远女帝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笔笔烂账罢。】

接下来的时日,我开始布置棋子。

首先在早朝后,我留下了中书令刘瑶在御花园一续。

刘瑶身着紫色三品官服,女官扮相,虽说以前我觉得她并不出众,但细细看来,却也倒有几分英姿。

有的女人往花丛中一站,不是所有的鲜花都顿失了颜色,就是自身柔糯软绵得像个软包子,这就是艳和糯两种女人的类型。而刘瑶,她站在那里,像是一棵不可缺失的稀有常绿植物,她在,所有景色就合理并且搭配好看,她不在,娇花也只剩下俗艳了。

她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配角,她能夹在我和卫昀的角逐之间,足以见证她并不只是一个庸才。

可她确实显露出中庸的一面来糊弄我。我一向不喜被别人看低,但不喜归不喜,从小到大都这般,也算是习惯了。

开场白很虚伪,我露出牙齿,感觉像是在笑:“以往别朝的中书令都是由男子担当,现在本皇看你做得也挺好嘛。”

中书令本来该帮皇帝处理政务,她倒是帮着卫昀处理得欢,我说出这言不由衷的话,竟然没有闪了舌头,倒也难得。

刘瑶跟我学,但更高一筹,她虚伪得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虚伪了:“哪里哪里,以往别朝的帝王不也是由男子担当,陛下做得更是好呢。”

善了个哉,我有一种遇到旗鼓相当的同性对手的感觉。

一阵恰到好处的冷风刮来,刘瑶吸了吸鼻子,道:“很少见的香气呀。”

我伸出食指对她上下点了点,表情慈蔼面带春花:“你呀你,还真是好鼻子呢。本皇这次叫你来,就是特地想给你看一个东西,烟儿,拿过来。”

烟儿从我身后躬身移动到前面来,双手捧着一个多边形小盒,我拿起来,打开递给刘瑶:“来,闻闻,是不是这个味儿。”

刘瑶端详了一番,有着几分谨慎和小心,平静的面孔上扬起些许笑意:“陛下,臣细闻才知道,这是珙桐花粉与苗疆特产的巫毒花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说:“还有一样。”

刘瑶白皙的面孔上透出一分异样的好奇:“哦?”

我站了起来,走了几步,目光深沉又严肃地望着远方,只留给刘瑶一个难以揣测的背影。

我开口道:“有一种药材,名为谗危,其貌不扬,根茎细小,枝叶肥大,不能独食,只能给别的药材当辅药。它的药性难以琢磨,得看它和谁配一起,掺在毒药里,它能毒上加毒,锦上添花,药效让你七窍流血容貌巨变,估计爹妈都难以认得;但若将谗危添加在养生的药里,却能够进化成一味起死回生的无价之宝。这盒香露粉里就是添加了谗危。”

身后在我话音刚落时就没了动静,我转过身,揉了揉鼻子,打了大大一个喷嚏。

刘瑶手里端着打开了盖子的香露粉,被我一个喷嚏吹了一身,她神色紧张哆哆嗦嗦地跪下了,她以为巫毒花粉加了谗危,是我想要弄死她。

我哈哈大笑着扶起刘瑶:“本皇不过是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瞧把中书令大人吓得,得,你回去赶紧沐浴更衣吧。”

刘瑶一脸菜色地行了礼,走了。

我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好一会儿,嘴角慢慢上扬。

烟儿收起香露粉,对我竖起大拇指,赞道:“陛下如今博学得让奴婢大开眼界,奴婢还真是第一次听见谗危这药,受教了。”

我挖起鼻孔:“啥,谗啥,哎哟,本皇咋编了那么一个生涩的名字诓她,太有文化了。”

“编的?那说的一溜儿的药性,也都是假的?”

我继续挖着鼻孔:“你这笨瓜没听出玄机吗?意思就是,跟对了人,命运就是不同的。”

烟儿的面皮抽了一下:“其实陛下也不用这么说自己,跟着您不一定是毒上加毒的。”

我将手在她袖子上抹了抹:“烟儿不要调皮,本皇还留有捉弄你的智商哦。”

“啧啧,陛下每次使坏时都是绞尽脑汁。”

意思是说我这仗已经打完了吗?不,才刚刚开始。我笑了笑,没再言语。

抽空我和沈清浊又见了次面,他俊俏的面容上挂着一丝担心,本是瞪圆了眼看我,半晌后眉梢一挑,眼睛一弯,笑着问道:“珙桐花粉撒刘瑶身上了吗?她会去沐浴吧?”

我理所当然地眨了眨眼睛。

沈清浊道:“珙桐花粉见了水就会残留身体里十天,所散发的效果配上蓝冥竹,也就够摄政王几日下不了床了。”

我道:“刘瑶装得可真像,哆嗦得跟真的一样,要不是听你说她十岁时徒手和藏獒打架,浑身是血没流一滴泪,我都快相信她是个脓包了。”

“这你就不懂了,平凡的刘瑶才是个传奇,她要是没点儿能耐,外头的公子哥儿又怎么会直往上冲。哪像你,被个乌龟欺压这么久……”

我摆摆手,不想再听:“卫昀是王八不是乌龟,乌龟爬得慢,王八爬得贼快。好了,我去卫昀那里放蓝冥竹。”

沈清浊迷茫了一下,看样子是被我的逻辑深深地搅蒙了,我端着小盆栽,正欲走,他喘了个气:“放旁桌上就行。”

“废话,难不成我会放他被窝里啊。”

我用虎口夹住的小盆蓝冥竹熠熠生辉,它和我一起去找卫昀,一起期待着好戏的华丽上演。

卫昀穿着一件青灰色烟花云织染的袍子,负手而立看着树上的枯枝,仿佛有烟尘弥漫在他的四周,将他衬出几分仙境。

我懒得去想这种略带伤感的情景预示着什么,只当是天助我也,天降祥兆,卫昀要嗝屁了,而我要执政了。

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件大事更令我愉悦了,烟儿天天做美味小烧鸡给我吃都比不过,景良辰日日相伴在旁对我浓情蜜意也比不过。

我控制住浅显就要流露出来的笑意,压低声线,对着卫昀道了一声:“喂。”

他回过头看到我,怔了一下,遂即浮上浅浅笑意,淡得几乎察觉不到:“千秋。”

“怎么着,盯着枯树枝反思此生呢?”

他的面容不知怎的,给我一种越来越陌生的感觉。我离得这么近,看着他垂下的眼皮与微微颤抖的睫毛,不知该如何把这盆东西弄进去。

在我思绪微飘之际,他像是呆呆思考了一阵,回答了我的问题:“没有,是在想以后。”

他看了看我手中所端,又开口道:“小盆栽挺好看的,赠我吧。”

我差点儿张开了嘴,顺利到如此境地,不是天助我也又是什么。

卫昀从我手中接过蓝冥竹,指尖有意无意地滑过我的手背,我被那一丝从手背传来的酥麻惊得差点儿甩手就跑,可是跑了的话未免就太做贼心虚了。

我用内里稳定自己,心里叫喊道:淡定淡定离千秋,要拿出气场压倒他。

待我甩了甩袖子,整了整皇袍,一股子黄闪闪的祥贵气场环顾我周围,顺便说一句,我带着几分王者霸气:“那什么,你要娶老婆,本皇理应给你准备又多又好的聘礼,可你也知道,离国的财政又不归本皇管……既然你看上这个小植物,也算是你自己挑的,就当做本皇随的份子吧……”

越说越底气不足,王者霸气瞬间熄灭,扑面而来的是卫昀冰清的雾尘气场,他说:“谢陛下。”

他竟然没有解释到底是不是要娶亲,也没有跟我讲女方何人,该说的一句都没有说,竟然还给我“谢陛下”?!

我的心都结了冰,冷得浑身掉碴碴地飘回去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新的一天如约到来,早朝上各位朝臣恭敬待命,卫昀没来,刘瑶也没来。

等了约半炷香的时间,我示意宣布早朝开始。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支撑这么大的场面,若是小时候刚登基那会儿我遇见这情景,绝对能吓得尿出来。

为什么他们都没有长着一张可亲的脸呢?

我忍了忍尿意(= =!),从容不迫地拿腔拿调:“各位爱卿,为国操劳的摄政王终于病……喀喀!一不小心病得不轻,他嘱咐本皇如期进行早朝。这是本皇第一次和各位爱卿没有隔膜的见面,吾甚感荣幸,也很快慰,本皇希望,爱卿们都好生配合着,也算是给先皇点儿面子。毕竟,我才姓离。”

言辞恳切,略带悲戚,还有皇帝当得比我苦逼的吗?求着大臣们配合。

唉,不过,打一棒子前,当然先得灌点儿迷魂汤了,最次,也得给人家吃几块糖嘛。

我开始喂糖,口头称赞了一番几个重点大臣的业绩,也许功课真的没有白做,夸人总算是夸到点子上,没有造成张冠李戴的大乌龙。

奉承完毕,也开口赏了些钱财,趁着朝臣们放松警惕,我收起了笑,瞥了一眼沈清浊加深了点儿勇气,道:“功也表过了,那么现在就进入重要环节吧。”

玄扬站在人群中,一直用很微妙的眼神瞅着我,我望着他的眼睛,叫道:“玄大人。”

玄扬听见我叫他,故意摆了下谱,当做没听见,但眼睛依旧和我对视。

我用龙爪指着他,铿锵有力地说:“玄大人,本皇叫的就是你,出列。”

他的鼻子有没有哼一声,我已经忽略了。我当时是瞬间霸王附体一般,气压全场:“罪臣玄扬,你可知错?!”

玄大人微微躬身,中年身体里气流顺畅,底蕴宏厚的声音飘出:“臣,不知。”

我假意癫狂,暴跳如雷:“徐州巡抚李铭传迟迟没到都城的原因,难道你不比本皇更清楚?!不要以为摄政王不知道此事,一直没办你,不过是念你伴朝多年,可你丁点儿自觉都没有,私扣朝廷发于徐州的抗灾款项就罢了,怕李铭传面圣拆穿,你竟然对他痛下杀手!你罪不可赦!!”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做血口喷人了,我喷得好欢快。

玄大人依旧很淡定:“臣,不以为这事与己相关。”

我站了起来,眼珠子瞪圆,小脸气鼓鼓的:“李铭传一路艰难重重,被人追杀殴打,在濒临生死一线间,他抓住了凶手的物品紧握在手,直到沈大人带了救兵搜到重伤的他。爱卿们,在事情不明的时候,就派人下手赶尽杀绝,不是心虚是什么?在李铭传受伤生死不明的时候,玄扬你竟然还来恶人先告状,你给本皇看看,这个东西你认不认识!”

我刷地把东西甩到堂下,位置精准,正好甩在玄大人面前。

是沈清浊给我找到的玄府腰牌。

别说皇帝赏你罪名,就说像我这么认真完善自己逻辑的皇帝,出场费也不老少吧。此刻,怎能没有掌声?

沈清浊一定在内心为我拍断了掌。

“来人啊,罪臣拒不认罪,给本皇先打他二十大板!”我威严震怒地吼。

为了达到万箭齐发的效果,沈清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群拿着板子的小太监,一个个胆子死肥地作势就要拉着玄扬下去打。

我好开怀。

“陛下。”

“陛下。”

“陛下三思。”

“…………”

我假装怒极反笑:“哦?玄扬这样你们就让本皇三思,那李铭传和你们同朝为官,同样为离国出力造福百姓的人就该活生生地被殴打到命悬一线吗?你们请好好儿想一想,李铭传多大把年纪了,他身子骨还能承受几次寒暑?你们不要向着罪臣说话,要想死谏的尽管屁股后头拖着棺材来死谏。摄政王不在,本皇执政一天,就拥有一天的权力。给我打!”

在我叙说李铭传伤得有多重,人那么老了又可怜又悲催的时候,李铭传正在我们安排的秘密地方吃着葡萄干跷着二郎腿捋着胡子听戏呢。

寒冬似乎就要过去,风里夹杂着浅浅的春意吹拂整个离国都城。

不过比这天气更让世人春心萌动,或者说是凡心大躁的事正在激情地流传着……我离千秋成为这故事中的女主角当仁不让。

正史记载:“昏君残害忠良,不畏百官死谏,乃至朝臣集体罢朝,后,昏君亲临玄府,道歉泪洒当场,演出千古难得奇葩剧。”

野史记载:“离国女帝让某小官员进贡祖传春闺御人术,某小官员不幸被玄大人的家丁误伤导致女帝没得看,女帝发疯囚了摄政王,打了玄扬,后去玄府大闹一场。终,玄扬半歇菜内退,推举次子进入朝堂辅政。在百官罢朝的当头,硕大朝堂之上,只有昏君和奸臣沈还有新面孔人士,共三人互相大眼瞪小眼,摄政王染疾久不愈,离国政局陷入新的动荡危机中……”

我眯起一只眼掏着耳朵,以此表达我的不屑。

更不屑的人还有,比如在野史中连个全名都没露出来的某小官员,“某”字伤人,“小”字更甚,我知道李铭传那张老脸几乎泪流满面,可他一直在装淡定装不屑。

他怎么可能装得过我。

和我混一边的人果然都会是非多,再换另一只耳朵挖的时候,我用余光瞟了瞟若干年没有见的那个面孔,他陌生又熟悉地正与沈清浊下棋呢,回归的首个猥琐帮成员——玄玑,你还好吗?

——————时光倒流的分割线——————

那日的情况是这样的。

在一片吵闹声中,沈清浊安插的暗卫随时准备护我周全,玄扬结结实实挨了二十大板,昏死过去被抬回了玄府。

当即百官起哄,辞官的抱病的暂退的一堆堆,我看着这番热闹,恍惚中觉得身处梦境。

我扬起嘴角笑了笑,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但又略略夹杂着奇怪的温婉道:“爱卿们,你们都当自己是离国的栋梁。但其实,这离国是露天而建,本皇,就是天。天没有你们这些木头柱子横梁来撑,你们觉得,就会塌吗?本皇允了你们的请求,都回去好好儿想想吧。不过,这里还是十分欢迎大家回来的啊。”

早朝动静大得要死,就这,都没有见到卫昀和刘瑶的身影,看来他们也病得要死。珙桐花粉见水后越浓,它的香气和蓝冥竹共处超过一个时辰,蓝冥竹就会散发出毒害物质,让人虚弱无力,是发高烧的症状。

知道你们每晚都会絮叨政事,可是,用得着一个时辰吗?人算天算,只能算卫昀你活该。小瞧本皇的下场,会比玩弄本皇更甚。

午后用膳完毕,我和沈清浊驾临了玄府。虽然在一片犀利的眼刀中行走委实艰难,但有着时常被百姓眼刀剜肉的沈清浊镇场,我顿时没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了。

昏君嘛,当然要拿出点儿昏君的派头来。

我疾步冲进玄大人的卧房里,他的几位夫人都泪眼婆娑战战兢兢地让到一边。我瞧了一下,玄大人趴在床榻上,侧脸朝外,脸色不是泛白而是面色潮红,估计是被气的。

不过,也算他厉害了,我自然看出了在那紧急时刻,他暗暗打给朝臣看的手势,也许没他的忍耐,政变什么的是差不离了。

我扑了上去,一把抓住玄大人的手,鳄鱼泪滴了两滴,哼唧道:“玄大人,本皇轻信人言,打你屁股,很是抱歉!现在你屁股消肿否?谚语常说‘越打越发,你放心,本皇马上就升你的官!呜呜呜,李铭传真不是东西,栽赃嫁祸于你呢,还好本皇醒得及时,不然把你九族都灭了再醒就来不及了,嘤嘤嘤。”

假到一定程度,也就成了真。

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面皮都似乎抽了一下。

玄大人好像疼得抽了抽眼角,想要起身行礼,我一把摁住他。他缓缓地吐出一句话:“老臣身体有碍,皇恩浩荡,定是承受不起。”

我准备说,承受不起那就算了。

可没想到,他继续说:“不过,老臣的长子才学胆识过人,这些年也积累不少处事经验,还望陛下能够将对老臣的愧疚散去,接受老臣的长子进朝辅政,顶替臣的位置。”

我差点儿冒着鼻涕泡笑了:“玄大人,你儿子中倒是有一个和本皇八字合的,可你老早就把他送去偏远地带,不是吗?”

玄扬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我起身,领着沈清浊准备好戏散场:“玄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懂的。好了,你好生养病吧,本皇赏赐的财物药品都堆在你府上后院……本皇等着你将玄玑送来。”

从他刚毅又清明的眼中,我一身明黄龙气环绕。

扎眼的黄色皇袍和扎眼的容颜,以及我所有的心机举止,终于让他明白,什么是女皇。

我和沈清浊,还有国子监那些男孩组成的猥琐帮,是陨落了很久,不过,也该是回归的时刻了。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属于板正的王者,只属于人精。

我离人精对着铜镜,露出狡猾倾倒江山的一笑。

回想完毕,我仰头看着天,对着下棋的玄玑和沈清浊缓缓道:“瞧,乌云要过来了,你们看会不会下雨?”

李铭传也抬起头,定了定神色后插嘴回答:“陛下,万里无云,春天要来了。”

我侧头对视,李铭传的老脸诚恳坚定得天地可鉴。

可是我,的确看见了乌云。

玄玑将围了沈清浊的黑子一颗颗地收起来,动作缓慢带着几分优雅,正如他小时候那样,总是含柔带静,看透不说透是他的一贯品性。他只是对我笑笑,但那笑容还取代不了驱除阴霾的作用。

沈清浊耷拉着眼皮,神情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吞咽一口茶水后龇起牙:“玄玑啊,这小半生我与你共下棋十几场,从没赢过。今日依旧如我所料般输了。我很忧郁。”

玄玑将黑子放入棋篓,递给沈清浊:“忧郁的日子总将会过去。”

这句淡定的安慰对沈清浊来说无异于冰雹,茄子顿时蔫死了。

蔫死的茄子回光返照了一下,对我道:“陛下,他们都在路上了,不出十日就能赶到都城,回窝待着的朝臣们我挨个儿监视好了,稍有异动我就杀。”

我摇摇头:“别激动,那些大臣如今也是在观望。”

摄政王想方设法从我身边赶走的那些人,也都要回来了。就跟民间盛传的一样,怀远女帝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笔笔烂账吧。

忙碌了这些天,我确实感到些疲倦,扳倒玄扬的激动时刻已经过去,我突然非常想念景良辰的怀抱,遂打算前去温鸾殿找他。

我写了道圣旨,亲自琢磨好久,是赐予景良辰实实在在名分的圣旨,可见我内心确实是想要将他绑在身边,期待我们的日子远离折腾。

可到了温鸾殿,我就皱了眉,烟儿收到示意去问打扫卫生的小宫女:“景公子仍没有回来?”

小宫女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回烟儿姑娘的话,还没回。”

烟儿赶紧扶住我安慰:“陛下也别担心,景公子不一定是抛弃了您,说不定是被马车碾了出车祸死了呢,放宽心放宽心。

“…………”

难道我看上去真的就像长了一张时刻担心被自己侍郎抛弃的脸?这个世道果然是不同了。

接下来的几日,我白天跟着玄玑他们商量政事,分配他们即将暂时担当的职位以及要处理的事情。

夜里我就去温鸾殿,虽然景良辰还没有回来,但我却能感受到他处处留有的气息。他在这个桌前捣过药,他在那个窗前看过书,他捏着我的鼻子和我打闹。

是挺想的,不过,我的景良辰就要回来了。

稍微闲点儿的时候我就开始刺绣,帕子上绣的是两只交颈鸳鸯,虽然烟儿第一眼看的时候就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陛下为什么要绣两只脖子打了结的鸭子呢?”

没有沉浸在爱里的女人,果然是没有想象力的,鉴定完毕。

我要将我的心意送给良辰,等他回来肯定会了解我等了他多少天,并且一直在念着他。

这样子又持续了几天,我夜夜留宿温鸾殿,自己的寝殿几乎要长草了。

猥琐帮成员回来了多数,沈清浊在都城给他们分别置了宅子。大家的口味依然挑,依然重,攀比贫嘴斗得不亦乐乎,一如往前。

那几人也进宫看了我一回,我笑得像一朵小菊花一般迎风招摇。

儿茶穿着扎眼的袍子,拿着扎眼的扇子,伴着春风扎眼得一晃一晃,然后用扇子一点我,笑骂道:“小陛下,你还是那么会装腔作势,老王八们当时都要逼宫了,你还笑得美艳,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断不能用笑容摆平群臣啊,要立威懂吗,闲了由儿茶给你好好儿上一回表情课——”

儿茶的嘴被杜仲塞了桃子堵上:“就数你废话多。”

商枝一身清华立在一侧摸着下巴道:“让我瞧瞧,小陛下有什么变化。”

儿茶咬了一口桃子,审视一番,从上打量到下,搞得我就像一只芦花鸡,而他们是存着口水在挑选的看客。

看客们集体发话,七八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我剖析得淋漓尽致。

“我看,除了头发长了,哪儿都没长。”

“和奸臣沈在一起待久了,估计脑子和心智也没怎么长。”

“…………”

奸臣沈在一边泪流满面,我求助地看了他一眼,他暗示我坦然接受,他也不好过。于是我屏气继续听。

“这几年的传言很犀利啊,小陛下艳福不浅啊。”扯到私生活上了,本皇有点儿后悔招他们来了,请问现在可以全部株九族吗?

“我听消息说小陛下还去少林待了一阵,当时我在米安国喝酒,吓得镇定不能,还以为是要出家,还以为是被卫……”

提到那个名字,大家突然一阵沉默,杜仲戳了说这话的人一胳膊肘子:“你‘还以为得太多了……”

猥琐帮成立之初,我们都还年幼,自那时起,卫昀就是全帮人攻克的目标,没想到卫昀这口辣喉的老姜却胜过我们数人之和。

短短几年,卫昀就将以玩闹为宗旨的猥琐帮粉碎殆尽,唯剩下威胁力小于等于零的沈大闲人留在本皇身边。

李铭传看着眼前这一番事不关己的热闹,抖动了一下胡子,然后闪到一边准备逗鸟。儿茶一把将其捞住,语调激动:“哎哟喂,这不是那谁,那谁?!我知道你,等着让我好好儿想想……对了!娶赵花嗣的那个老头儿,穿一双洗得发白的官靴就把才女妹妹娶走了!!”

李铭传眯了眯眼:“哦?你是说老夫的九娘子啊,现在约莫着在家下面条吧。往这儿看,新的。”李铭传人老脾气怪,指着自己的官靴较真了。

其他人一阵欷歔,对刚认识的人致以无限的崇拜,对儿茶致以崇敬的问候与抚慰。

儿茶自小爱才女。

话题终于岔开了,我吐了口气,瞬间松弛了神经。

当你以为所有的谣言都到达了一个至高点,不会再有比“昏君变暴君”更过分了的时候,人生会告诉你,无限的险峰还在后头……

比如,我非常无意地听见了宫人们聚堆这样讨论我——

“你们觉不觉得陛下最近怪愁人的,就为了一个不识时务的侍郎,搞得跟魔怔了似的,天天看折子看到深夜直到伏案睡着,连陈国派来进贡的美貌外使,陛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呀,陛下伏在案上睡得荣辱不惊,搞得我好心酸,好像陛下只有在梦里才能事事如意一样。”

“唉,这后宫之事自古就狗血得让人无语。连皇帝都能被甩,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觉得平民侍郎还是不靠谱,没有一道圣旨的束缚,拍屁股走人都走得虎虎生风,你们是没看见,陛下那天拿着圣旨到温鸾殿没找到人,整张脸都垮了,比以前跟摄政王吵架后的脸还多垮两成。”

“可是陛下最近和佞臣眉开眼笑,闲了还绣鸳鸯,看样子不像受了情伤啊,是不是陛下其实不怎么喜欢那个温柔的侍郎?”

“你懂什么?!有时候女人的想法和所作所为,不能用常理推测,特别是咱陛下,得反着推,她越笑得开心,表明她心里越流泪,绣鸳鸯和看折子都是用来填满伤痛空洞的心灵的,肯定没错了。”

…………

对于这种说法,我只能讲本皇很无奈。

良辰是要回来的,她们哪只眼睛看到本皇被甩了?!

白日,我们一群人在朝堂上凑在一起商谈政事,这小班子搞得像模像样的,玄玑深沉的眸子和柔和的风骨让我心里非常踏实,他站在人群一旁,不急不躁,像是比我都能镇住场子。猥琐帮里就属他是稍微靠点儿谱的。

想要瞧不靠谱的,那就随处可见——

沈清浊和杜仲这个吐槽神争执起来了。

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表达的意思是他不想暂代刑部尚书,说他过得委实苦楚,要是做这个会报复社会报复人类草菅人命都不在话下。他表示他可以胜任暂代户部尚书一职,因为他比较喜欢管钱。

杜仲问:“是喜欢‘管钱还是‘捞钱啊?”

沈清浊一脸正气道:“怎么会,现在这种关键时刻我还搞这个,那也太没节操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要是真的见钱就心无力手乱伸,我都对不起我名字中的这个‘清字。”

杜仲吐槽道:“我不相信你会泯灭本性,这样也对不起你名字中的这个‘浊字。”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搞得其他人都无语凝噎。

突然沈清浊一摆手:“得,我不跟你说,浪费口水。”虽然他已经浪费得够多了。

沈清浊正过身来注视我,带着略微动容的神情道:“陛下,微臣只是想尽点儿绵薄之力,要是真的乱来可是会身败名裂的呀,对吧?”

我轻咳一声:“沈卿家,身败名裂的前提,是你得首先有个好名声。”

沈清浊听后无语,好像就要放弃挣扎,但还是问了最后一句:“陛下,您确定这样凌辱臣的内心真的没问题吗?”

在我和众人非常明显的“绝对没问题”的眼风里,沈爱卿走到了一旁,他一只手扶着高烛台伤怀,一只手支着自己的脑袋,好像不支住脑袋就会掉下来一样。

我认为沈清浊活着的目的就是来娱乐大众的,鉴定完毕。

大家商讨完,准备退朝,猥琐帮里憨厚正直的李松醇向我迈了一步,声音虽轻但是把大家都炸得不轻:“陛下,臣得到消息,摄政王竟把你囚到少林一年,这也太过分了不是,怪不得臣看陛下清减了许多……”

所有人都纷纷向他使眼色,李松醇仍不明就里戳我要害:“臣一直以为卫昀是爱慕不得才把我们驱离您身边这么些年,但如今看来,他必是想要这江山无疑了。”

李松醇啊李松醇,你的情报网真的太延迟了好吗,这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罢了罢了,你从小获得消息的速度和你的反应一样,都慢人一拍,我突然觉得怪愁的。

就着李松醇的话,害我晚膳吃得就跟吞金自尽一样难熬,于是夜里,我便做了一个同样很难熬的梦——

环顾四周,我不知身在何处,周围弥漫着一片烟雾,一种压抑和不安的情绪让我停留在原地迈不开腿。然后我在烟雾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是卫昀,我惊喜地上前一步,却被他直面而来的冷淡气场逼退了一步。

他抬起疲倦的凤眸,微笑着看着我,时间缓缓无情地流过,我想起那个时候他的面容,十八岁的少年和八岁的幼女斗智斗勇,还有国子监里最拉风的猥琐帮。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五味杂陈。

卫昀深黑的眼瞳里仿佛有着最深沉的心思,那眼神严厉起来时,我几乎不敢与他对视。我难受,特别难受,不想他那样无感地瞧着我。

这个人总是能轻易就挑起我回忆里的尘埃。

“燎原,为什么?一直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句话在我嘴边滚了滚,但还是没有说出来。

梦醒后我就在回想,我为什么要问卫昀为什么?眼下我牵挂的是良辰,定是我问错了人。

我笑了笑,梦就是梦,不按照正常剧情套路走,让我总是猜不透啊。

谣言,让我本来平静安妥的心,突然焦躁起来,就如同本要熄灭的小火堆,被猛然间泼入一勺热油,噼里啪啦火势便熊熊起来,马上就快要牵连四周,成不可控制之势。

我铺开宣纸,提起笔蘸了墨,写下我自己都看不懂的一句诗——

梦里忽现往昔事,唯有闲人没有君。

卫燎原就是那个闲人,也许是这个意思。

这次是我第一次主动提起笔练字,潇洒不羁的笔锋夹杂着我内心的愤愤不悦,喷洒呈现在宣纸上。

“陛下,沈大人求见。”烟儿知道沈清浊现在得势,也不叫他沈奸臣了,而且她察觉到我情绪不对,一直没来烦我。

“嗯,宣他进来吧。”

自从猥琐帮进京以后,我和沈清浊就没单独碰过面,白日大家一群人在一起,夜里他们还要拉着沈清浊带他们去领略烟花之地的风情,快乐得紧。而每个夜里,我都是在已不再温暖的温鸾殿就寝。

沈清浊穿着一件风骚的五彩衣衫,和儿茶一起简直能够组成“晃你眼二人组”了。

他竟然还跟我摆谱,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我:“微臣前几日听见了一个传闻,说是陛下初涉情场就被伤害得鲜血淋漓,可有此事?”

“那爱卿你不妨瞧瞧本皇有没有一脸血啊?”我扬起嘴角,继续练字。

“女人家流的血都在隐蔽地方,哪能从面上看得出来。”

我笔一顿,抬头瞪他:“大胆!”

“微臣是说鲜血流在内心,陛下想哪里去了?”

“…………”

沈清浊你非得从奸臣晋升为贱臣吗?

我们大眼瞪小眼互相眼风来来去去好几个回合,他皮糙肉厚不要脸得很,继续端着那张以前还略微英俊但是现在丑毙了的面容直视我。

我败了,搁下笔走向他:“副帮主,跟你说话我特累,消停会儿你会死是不是?!”

沈清浊拍拍我的背,恨铁不成钢地说:“东西吃坏了就要吐,情绪搞坏了就要哭,哭吧哭吧,哭出来什么都会好的。”

我斜着眼看他:“我身为离国女帝,只有国破才能哭!要是连男人跑了这事都哭一回,还不知道天下苍生该怎么笑话我呢。”

“这你可说错了,你平时哭哭更健康,真国破时那也得做顶天立地的硬汉子,头可断,血可流,离国国魂不能丢。”

对于他这种新鲜的见解,我送了他两个字:“我呸。”

烟儿可能怕我俩掐起来,端着茶水进来给他斟上。

沈清浊侧着头看着烟儿,调戏道:“烟儿妹妹,你有眼色以后人都漂亮很多啊。”这是他对曾经的待遇不公进行的变相控诉。

我终于在烟儿脸上又找到了久违的“沈清浊是奸臣中的佼佼者”这个内容。

待烟儿退下之后,他喝了口茶,还像模像样地吧嗒嘴品了品。其实我想告诉他,不用品了,烟儿给你泡的茶绝对是民间一文钱能买七两的渣茶。

“陛下……你应该知道的,这件事看似简单,但里面的水很深,你仍是要装糊涂吗?”他突然冒出一句。

“啊?你说什么呢,完全听不懂啊。”我挖挖耳朵,一弹。

沈清浊用镊子给自己的渣茶里加了块冰糖,看来这茶不仅渣还很苦:“我当时要提醒你,你一直不让我说,你其实应该很清楚的吧,景良辰很像九千岁。”

“如果你是指他们都长着两只眼睛一张嘴的话,那确实挺像的。”

下期精彩预告:女帝找了个景良辰来气卫昀,而摄政王找了个刘瑶来气女帝。互相添堵,听说情敌刘瑶要急着见卫昀,可沈清浊却禁足了她……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帝的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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