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走闺女
2013-05-14王振东
王振东
三婶,你这是去哪儿?走闺女呗!走闺女是黄土洼人的说法,意即去闺女家。今天下午,三婶和三叔拌了嘴,一气之下才去了闺女家。
事情是这样的。三婶让三叔在家喂牛,自己去麦田套种苞谷。种完一垄,三婶口渴了。刚好结实回家,就让结实捎个话,让三叔给她送壶水。三叔给牛拌上草,正准备去送水,不巧有福来串门,两人就闲扯起来……等有福走了,三叔却把送水的事忘了。三婶左等右等不见三叔,便赶回家,见三叔正坐在院里吸烟哩。三婶气得大声吵嚷,我顶着日头在地里干活儿,你连壶水都不送,你就这样对我?
三叔这才想起忘了送水,就把有福来串门的事说了。
三婶流着泪说,忘了?你心里分明没我!
三叔见三婶胡搅蛮缠,也生气了,你甭上纲上线,没送水心里就没你?
三婶说,就是。看看人家的男人,待自家女人多好。看看你是咋对我的!
三叔说,我不好,人家好。你去找好的呀!
三婶说,你当我找不着?离了你那夜壶照样尿尿。我这就去找!
三叔揶揄道,去吧,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好好待你。
三婶真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抬脚出了门。三叔也不拦挡,看着女人的背影,笑。
三叔三婶在一个锅里耍稀稠已经二十多年了,就这点儿小事,要是有人说说劝劝,也不会到这一步。可后半响邻居们都下地了,儿子和他们分家另过又住得远,所以二人吵架也没人听见。三婶心里骂道,死老头子,你一个人在家好好过吧!便朝闺女家走去。
三叔孤雁似的坐在院子里,清静了一会儿,背着手去了自家田里。他看着滚滚的麦浪,闻着浓浓的麦香,使劲儿吸溜了一下鼻子,麦香便像小河流水一样在体内潆绕,整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他又连着吸溜了几下,刚才的郁闷慢慢消散,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心里对三婶说,你走了我倒清静自在,没人跟我吵架了。这样想着,脚就下到田里,一边薅草一边哼小曲。薅累了,就坐在田头吸烟。等日头快落下时,才背起草往家走。到了家,才发觉肚子饿了。三叔从未做过饭,去儿子家吃吧,儿子儿媳问起他娘来,咋说?干脆自己学做吧。他娘擀面条时,自己也见过。三叔开始和面。一和,稀了。放面再和,又干了。再兑水,又稀了……这样来回和了几次,最后也没和好,倒把三叔弄出一身汗。三叔很气,抓起面块扔到猪食槽里,和衣躺在床上。躺在床上的三叔睡不着,心想,这女人不在家,看来还真不中哩!得把他娘叫回来,她八成是走闺女家了,往常生了气她都去闺女家。找个啥理由呢?他想呀想呀,忽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早上,他让一个小孩去叫儿子,说他病了。儿子慌忙赶过来,问爹咋啦。三叔说,头疼。那我去请医生。不用。我娘呢?你娘去你姐家了。爹,你是不是想我娘了?谁说我想她了?她走十年我也不想!儿子一听,知道爹是啥病了。
在闺女家,三婶刚来时欢声笑语,第二天就两眼呆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剥花生时,老出错——剥了一手窝花生,把花生米放在了花生壳上,却把花生壳放进了盛花生米的篮子里。闺女问,娘,咋啦?三婶没回闺女的话,问,闺女,我来几天了?闺女说,两天了。三婶说,我咋觉得有两年了。闺女摸摸娘的额头,娘,你不发烧呀,咋说起糊话来了?!三婶说,我右眼光跳,老话不是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吗?我咋觉得家里有事。闺女说,娘,爹身子骨棒棒的,麦子也没熟,家里能有啥事?三婶说,不在家,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闺女说,娘,你是不是想爹了?三婶脸一红,想他?一百年不见他我也不想!闺女说,不想就在这儿住呗……晚上,娘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翻去像烙烧饼。
早上,娘烧火,闺女做饭。忽然,电话响了。三婶“腾”地跳起来,一溜小跑去接电话。电话是儿子打来的。儿子说,娘,我爹病了,你赶紧回来吧。你爹要紧不要紧?三婶声音直打颤。反正不吃不喝,光睡觉。三婶一听,饭也不做了,背起小包袱就走。
三婶赶到家,来到床前,拉着三叔的手,他爹,咋样?
三叔说,不咋样。
三婶俯身用额头贴三叔的额头,试试三叔发不发烧。三叔趁势抱着三婶。三婶挣脱三叔,死老头子,你到底啥病?快把人吓死了。三叔笑着指指胸口。三婶猛醒过来,双手捶着三叔的胸脯,都多大年纪了,还没个正经……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