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之后的小武

陈涛

“我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我只有理想主义。”王宏伟眯起眼睛笑着说。很少有人知道他叫王宏伟，但很多人都知道他出演的角色小武。作为贾樟柯早期电影的男主角，十多年后，他比《小武》《站台》里饰演过的角色胖了一些。

如今他是栗宪庭基金的艺术总监，工作仍和电影相关，只不过是幕后。暑期的这几个月正是基金最忙的时候，要筹办第十届北京独立影像展。办公的院子是艺术批评家栗宪庭的房子，位于宋庄艺术村小堡北街，院子外麻雀和知了同时鸣叫着，院子里还拴着一条黑贝。王宏伟留着短发和胡须，穿着拖鞋和T恤与仅有的几名同事忙碌着。

事实上，银幕中那个总在小城中游手好闲的“小武”是正经科班出身。1997年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至今，王宏伟一直干着跟电影相关的事情，从电影制片人、策划，到出演角色，以及组织独立影展。近期，他还友情出演了贾樟柯的最新电影《天注定》。今年5月，他跟着贾樟柯及主演去了戛纳电影节，虽然这部片子里他的镜头并不多，“有好多秒钟”。

从边缘到边缘

正是通过那些“好多秒钟”，让他成为贾樟柯电影里除赵涛、韩三明之外的又一个标志性演员。从1997年的《小武》到2000年的《站台》，外界开始认识第六代导演贾樟柯，以及这个“非职业演员”王宏伟。

贾樟柯导演的《站台》斩获过威尼斯、瑞士弗里堡、新加坡以及布宜诺斯艾利斯电影节的多个奖项，但作为主演的王宏伟很少去过国外这些影展。“那会儿没有钱，影展或电影节给的名额也很少。”王宏伟说。在校期间，他和贾樟柯是北影文学系电影理论专业的同班同学、哥们儿，俩人一起当过“枪手”写电视剧剧本，“有钱赚就挺好了”。

后来，贾樟柯开始独立执导电影。“因为当时比较了解，比较熟悉，上学时间嘛，所以贾樟柯找我当主演。”王宏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在校期间，王宏伟和贾樟柯拉上录音系、管理系的同学自发成立了“青年实验电影小组”，尝试实践拍摄短片。

早在《小武》之前，1995年，王宏伟就主演了贾樟柯导演的短片《小山回家》，他演的是一心想回家过春节的农民工小山。如今王宏伟看来，“青年实验电影小组”也绝非纯粹玩票，而是“比较认真的实际操作练习”，直到1997年毕业时这个小组才解散。也正是毕业前4个月，贾樟柯找到了20万投资，准备拍《小武》，王宏伟在片中饰演了那个自称是“手艺人”的小偷。

2000年，贾樟柯导演《站台》，日本著名导演北野武投资了500万元。王宏伟在片中饰演改革开放初期县城文工团的一位“文艺工作者”崔明亮。在王宏伟看来，这些电影都算小众。

“以前演的角色还有我的形象也是边缘的。假如说梁朝伟，他就不可能做边缘的事情。”王宏伟说起如今所在的栗宪庭电影基金，“独立影像这一块儿，其实我们这边的工作都比较边缘。这是相对于商业电影的另外一条路，从观念，到整个的运作方式都不一样。”

在读电影学院之前，事实上他是一个更边缘化的小城青年。在河南安阳，他读了两年中专，然后在粮食局干了四年会计。那是“录像厅”时代，王宏伟看了很多电影，“挺好玩的”，而他自己想改变生活境遇，唯一的途径就是考大学。正好他哥哥在北京学美术，告诉他可以考电影学院。

1993年，24岁的王宏伟最终来到了北京读一个跟此前生活没有半点关系的北京电影学院，因为导演专业有身高限制，他就读了文学系。在他的记忆中，“挺好考的，比现在容易。”

“我知道自己不要什么”

王宏伟很随意地坐在宋庄的院子里，偶尔点起一支烟。他自己也承认，曾经有“不再边缘的机会”，“所以，我说自己是个没有理想的人嘛，我比较顺应自己，不会去刻意做什么东西。”他说。

出演《站台》之后，开始有导演找他，比如法籍华人导演戴思杰找他出演了《巴尔扎克与小裁缝》，主角是周迅、刘烨、陈坤，他只客串了一个“四眼”。

“以前采访在《站台》之后很多，但我就推掉了，因为我觉得也没那个工夫和精力去应付。”王宏伟说，他觉得针对演员的访谈都比较偏八卦，所以不太乐于谈论自己。大多数那个圈里的人都乐于抓住机会增加曝光率，但王宏伟选择躲开。

事实上，读电影学院时，他就清楚自己以后要从事的工作，“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知道自己不要什么，我肯定不会做理论研究。实际操作的这些更适合我。”他认为自己比较适合做制片人，干的工作就是管理，以及“吃喝拉撒睡”，所以《小武》《站台》之后也没有考虑过走职业演员这条路。

王宏伟和贾樟柯的同学顾峥曾回忆，在《小武》之前，贾樟柯还拍过一部名为《嘟嘟》的短片，王宏伟专心做制片。一次遇到剧组经费仅剩100元的窘境，王宏伟让其他人安心干活，自己出去了一趟，午饭时回到剧组，“面部表情极其得意，原来他在麻将桌边苦战一上午，为我们赢来了足够的经费。我们都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输了怎么办？”

这些事很少为人所知。人们知道得更多的是那个电影中的小城惯偷。他演得过于真实了，小城底层人的家庭、友谊以及与KTV女的暧昧情感，都被人牢牢记住。但王宏伟并不喜欢自己被“小武”这个角色覆盖。他也很难还原起当时拍摄时的故事，“我很少考虑这些事情，过去了，毕竟是一个角色的名字。”他轻描淡写。他一直不愿意把电影这个事情神圣化，文艺化，至少不愿意如此表达。

“内心有非常坚持和严肃的东西”

无论他喜不喜欢，他都甩不掉那几部文艺片给他带来的声名。“御用男主角，多难听啊。”王宏伟笑道，“电影就是按照剧本走，为什么选你不选别人呢，就是因为你适合那个角色。”现在，他与贾樟柯平时也只是有事才联系，“工作都忙嘛”。

王宏伟与贾樟柯的合作，除了主演《小山回家》《小武》《站台》，他还出现在之后的《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以及《河上的爱情》中。他成了贾樟柯作品中一个若隐若现的符号。

现在，他做着与独立电影相关的工作，但事实上，他的生活来源有一部分还是靠客串一些商业电影的角色，“电影的类型很多，渠道也很多，看投资方和导演的意愿，时间很短嘛，也比较省事”，比如去年参演过一部喜剧片《稍安勿躁》，以及前几年上映的《夺宝记》《捉贼记》等等。

栗宪庭基金的同事荣荣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王宏伟的内心其实有自己非常坚持和严肃的东西，在很出名的时候是有接商业片的机会，但那不是他追求的。”他所在的这个基金会只有6个工作人员，负责筹办每年一届的独立影展，人们可以看到很少有渠道放映的纪录片，另外也做一些相关培训。这里不会有大制作作品，没有明星，影展和培训也命运多舛。

栗宪庭基金的运营总监张琪说，事实上王宏伟有理想，甚至也很有计划，只是他“比较低调”。她在办公桌前开玩笑地对王宏伟说，“忙这边的事情，把你当主演都耽搁了。”

一旁正在电脑前忙于整理资料的王宏伟笑道，“看看我的同事，多么地夸我，其实我就是一个烂人，他们是在刺激我呐。”荣荣在旁边说，“我们同事都想跟王宏伟去搭一部戏演。”

王宏伟拿着两张碟，对同事荣荣说，“这两个片子都不行，短信告之一下。”作为北京独立影像展的剧情片选片人，这是他的日常工作。“他是非常严谨的，要求很高。”张琪如此评价王宏伟。

在走出栗宪庭基金的大门时，荣荣悄悄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说，“王宏伟每天还保持写作呢，你知道吗？”但他很少对别人讲，只是不小心会随口说道，“这两天我太忙了，都还没写呢”。但是写的什么，他周围的人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