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新兴程度副词看现代汉语中的超常搭配现象——以“各种XX”“真心XX”为例

张 律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一、引言

词语与词语之间的搭配，有其内在的联系和规律，除了在句法结构上要符合组合原则外，重要的是还要受到语意内容和逻辑范畴的制约。然而，言语交际中存在着这么一种特殊的现象，即在一些特定的语境中，表达者基于艺术表达的需要，有意打破常规搭配和固定搭配的词语限制，超出常规地组合词语、句子成分、分句，使组合的词句显出特殊性，产生奇特的文学效果。这就是语言的超常搭配。近年来较为流行的新兴程度副词“真心”和“各种”便是其中较具代表性的一类。

二、新兴程度副词“各种”“真心”在现代汉语中的超常搭配机制分析

1.语义方面

从“各种”的传统含义来看，它可以做如下解释：①指诸多物类。章炳麟《菌说》：“夫自有花刚石以来，各种递变，而至於人，则各种皆充其鼎俎，以人智于各种尔。”②犹言各式各样。周而复《上海的早晨》第一部七：“地上如同铺了一块一块不规则的各种形状的玻璃。各种颜色，应有尽有。”（《文学报》1984．5．3）而当今网络用语中却有着这样的句子：

（1）今天考试的题目各种难。

（2）在家什么都不想干，各种烦躁。

（3）我今天经过了各种尝试，都没有把这个东西修好。

由例句可看出，“各种”已在特定的语境中发展出了新的非常规的语义。 例句（1）（2）中“各种”表示“非常、很、相当”的意思，而在例句（3）中它则表示了动作的次数之多，这一含义与“各种”的传统义联系较为紧密，应为“诸多物类”一义引申而来，由形容物件之多转而形容动作次数之多。

再看“真心”，词典上把“真心”的含义概括为三点：①纯洁善良的心。《后汉书·窦融传》：“欲设闲离之说，乱惑真心。”②诚心实意。唐代韩愈《论佛骨表》：“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③佛教用语。谓真实无妄之心。清代龚自珍《重辑六妙门序》：“妄心不异於真心者，岂指下手处言？妄之不拣，难用功故。”然而，“真心”在现在网络用语中的用例也已脱离了常规：

（1）这个泰迪熊玩偶真心可爱。

（2）现在的父母真心奇葩，竟然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3）他怎么会喜欢这种衣服，我真心搞不懂。

从例句中可以看出，“真心”的语义演变成了“真的”或者“真的很”“真的非常”，带有了表示程度的意味。

2.词性方面

词性的超常搭配是指有意突破词性的常规，在搭配中临时改变词语的词性。“各种”的传统词性为形容词和代词，主要修饰名词。而“真心”在《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中则被标注为名词，用作常规修饰语时也只可修饰动词。但这两个传统的词经由网络环境的加工，词性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最初，传播主体为达到强调的表达效果而临时改变了这两个词的词性。但随着这种新兴用法在网络用语中的不断流行，加之不同传播个体的语言认知机制对于词汇性质的加工和接纳，它们的新兴用法便在语言交际中被保留了下来，由网络用语转向了人们的日常用语。由于二词在平时的流行用语中频繁地用于修饰形容词和动词，因此，其词性都开始向副词转变，在表示程度方面原本几乎没有任何联系的两个词也有了一定的相通之处，在很多情况下都可以相互换用，虽然在表达情感和语言色彩上两词还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异，但是对于使用者所想要达到的表达效果并没有造成颠覆性的影响。例如：

（1）我今天各种开心。≈我今天真心开心。

（2）看了这个通知，我各种烦躁。≈看了这个通知，我真心烦躁。

（3）这首歌各种好听。≈这首歌真心好听。

这种词性的超常规搭配使句子增加了强调说话人主观情绪的表达效果，由此具有了“对某一事物进行评价”的共有语用属性。

3.色彩方面

色彩的超常搭配是指在特定的语境中临时变易某个词语的色彩义的搭配，主要表现为易色、体变。

“易色”，就是感情色彩的变化。感情色彩是词义中表示人的主观评价的色彩，分为褒义、贬义、中性。“各种”在传统用法中为中性词，主要起到对事物进行描述的作用，不带有说话人的主观情感。但在“各种XX”这类超常搭配现象中，“各种”则带有了一定的主观情感色彩成分。例如“排队的人多。”和“排队的人各种多。”这两个句子由于后者用了“各种XX”的超常搭配体现出了说话人主观上对于所描述对象的强烈情感，根据具体的语境还可引申出轻微的褒贬色彩。这种色彩变化的情况在“真心”一词上也有所体现。从传统含义上说“真心”应为一个带褒义色彩的词，但是非常规用法“我真心讨厌这个人。”中真心则用于强调说话人的一种厌恶情绪，从而自身引申出了轻微的贬义色彩。这种超常搭配导致“易色”的情况可从下表格直观地看出来：

一般句 超常搭配句强调褒义（修饰褒义形容词或对某一事物、现象或动作表达喜爱之情）（1）这本书好看。（2）我喜欢他。（1）这本书各种好看。（2）我各种喜欢他。（1）这个娃娃可爱。（2）这个工具好用。（1）这个娃娃真心可爱。（2）这个工具真心好用。强调贬义（修饰贬义形容词或对某一事物、现象或动作表达厌恶之情）（1）今天我生气。（2）排队的人多。（1）今天我各种生气。（2）排队的人各种多。（1）这个工作不适合我。（2）起名字难。（1）这个工作真心不适合我。（2）起名字真心难。

上表中的超常搭配句由于用了“真心”和“各种”表达了更为强烈的褒贬色彩，由此，这两个词本身的色彩也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其次是“体变”。超常搭配中的“体变”主要指的是语体色彩以及语体类别的超常搭配。其中语体色彩的转变在“真心XX”和“各种XX”中体现得较为明显。语体色彩指的是词的语体意义，一般可分为口语色彩和书面语色彩两大类。前者生动活泼，后者庄重典雅，使用环境也有所区别。“各种”和“真心”在传统用法中都属于典型的书面语词，但是在非常规用法中它们则变成了极具口语色彩的词，使所在的句子产生了夸张、幽默的表达效果。

4.语法方面

从语法构造上来看，“各种XX”这一搭配主要有以下两种情况：

A.各种+体词性结构

例：（1）今天我各种悲剧.

（2）在学校里我看到了各种美女。

在这种情况中“各种XX”即为传统用法的延伸，表示所描述对象的数量之多或者出现频率之高。“各种悲剧”就代表说话人说话当天遇到许多不尽如人意的情况，“各种美女”就指很多的美女。

B.各种+谓词性结构

例：（1）我昨天晚上各种睡不着觉。

（2）我在朋友家各种吃。

（3）今天我各种开心。

在这种情况中，“各种”所表达的含义则不局限于种类繁多，而倾向于表达程度的加深。在使用上也与传统的语法规则有很大的差别。“各种开心”就表示非常开心，“各种吃”就表示一直在吃，吃得停不下来。这种用法中的“各种”带有了程度副词的性质，表示后面谓词性结构的增量。此外，“各种XX”的形式还可进行拼贴，即将若干个在语法和逻辑上或有联系或无联系的语言片断拼接在一起。例如“各种郁闷，各种无聊，各种纠结。这个礼拜天。”这种形式或可营造一种气势、或可宣泄一种情绪、或可烘托一种气氛，以推动语言活动的加速，从而达到增加语言的厚度，强化语言的深度的效果。

传统用法中，“真心”多为名词，充当句中的主语和宾语，有时也作定语。同时它还可被定语修饰，作一个名词短语的中心语。而在网络用语中“真心”则多限用为状语，虽然常规用法中也存在“真心”作状语的情况（如“我们真心为他感到高兴。”），但是这与其非常规的超常搭配还是有一定的差异的。关于“真心XX”这一搭配也存在两种情况：

A.真心+形容词性成分

例：（1）这首歌真心好听。

（2）这个故事真心感人。

B.真心+VP（动词或动词短语）

例：（1）劳动人民真心伤不起。

（2）我真心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真心XX”这类超常搭配与其常规用法相比有着较为明显的局限性，可以说是“真心”一词做状语用法的一种衍生。“真心”在上述类型的句子中仅限于表达一种较为主观的评价。此外，“真心”在以上非常规情况中还可在句中发生易位，即对句子成分排列位置进行有意的变动。如：“劳动人民伤不起，真心的。”“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真心的。”这种形式在语用上有利于强化和突出某些情节、状态和表现意境，从而增强特定的艺术表达效果。

三、结语

语言的超常搭配作为一种新兴的表达方式有着自己的形成原因和过程。其中有来自语言内部的原因，如词义的衍生和发展、语言表义的逐渐虚化等等。同时也有着来自语言外部的原因。由于网络交际中，主体处于不同的物理空间中，无法利用只有在共同空间才能使用的非语言成分（表情、动作等）实现自我的表达需要，于是才开始在固有的传统语言中寻找甚至发明出一些超乎常规的语言搭配。当主体要表达“程度很深”而无法用常规程度副词来达到这一表达效果的时候，便找到了“各种XX”“真心XX”来替代程度副词的功用，并表达出多于程度副词的感情意义，如喜欢、急迫、厌恶或者赞同等等。当然，语言的超常搭配还处在语法化的过程之中，并没有真正进入成熟化阶段，它们在现代语言中还可能存在一些新的发展和变化，有待进一步的观察和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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