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带
2013-04-29创可贴
创可贴
【我要当班长,你有意见吗】
易小菲不是一个狂妄的姑娘。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高一(18)班在上演着土得掉渣儿的自我介绍,每个人说的话都大同小异。易小菲坐在角落里,忍不住倒出两颗绿箭口香糖扔嘴里,百无聊赖地想下午吃云吞面还是酸辣粉外加一杯奶昔。
轮到一个男生上台——注意到这个是因为他看起来意气风发,连脸上的几颗小痘痘都熠熠生辉。更重要的是,他的开场白是: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吴建华——台下笑成一片,他满意地环视了一圈,滔滔不绝地开始他的自我介绍,咬字清晰、逻辑清楚、颇具文采,看来早在心里演练过几遍,末了,他胸有成竹地对着整个教室说:“我要当班长,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
“有。”易小菲不紧不慢不卑不亢抑扬顿挫地吐出这个字,在大家回头看她的前一秒飞快地吐掉嘴里的口香糖,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微笑还是不屑。
“谁有意见,举手!”
易小菲立刻把手举得高高的,心里的反动情绪蠢蠢欲动地燃烧起来,这班的同学怎么这样啊!怎么能让他轻易得逞呢!
那男生明显临危不惧,大声说:“有自己就上台讲!”周边的同学开始起哄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易小菲眉头一挑,糟了,她对班长神马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就是看不惯那男生志在必得的熊样,或者她就是想唱一出反调!正当她准备硬着头皮上去时——谢天谢地,下课铃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吴建华的确是当班长的料,一个月下来,繁杂事务处理得可圈可点,也和同学混得来。可他和易小菲没有说到三句话。奇了个怪,开学第一天那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儿仿佛是他荒谬的错觉。
平时的易小菲安静得很,都没有拿正眼瞧过他。她总是一个人走路,背着红色格子包,有时带着耳机,有时手里拿着一杯奶茶,更多的时候她腮部一上一下地嚼着口香糖。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益达的广告。
“嘿,你的益达。”
“是你的益达!”
他反反复复地回忆起那个下午,坐在角落里女生高高地举着她的手,午后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是面无表情的,但她琥珀色的眼睛无所顾忌地透过人群毫无障碍地与他对视——就是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从身体深处汹涌出来的那种热血澎湃——他从来不怕竞争,从小到大。他最喜欢那种横扫千军万马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的快感,当然棋逢对手就更好,胜利要来之不易才弥足珍贵!
但其实,明显,易小菲并没有和他争啊抢啊的意思,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班长。但怎么说呢,他有些失落。在看到她无可无不可地接受了班主任安排给她的文娱委员时,这失落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很快就占据了他的五脏六腑,于是他整个人都变得空洞洞的了。
见鬼。
【我在这里唱过一支歌】
是不是每个班都有那么几个痞得要死又幽默得要死的男生,他们不在乎试卷上的分数,他们热衷于趴桌子和唱反调,他们总能制造出满满一教室前仰后合的笑声。当你回想起他们,像是听到一首旧日爱得不能自已的摇滚歌曲。那些被老师痛骂的男孩儿,那些捂着嘴偷笑的女孩儿,然后连自己都笑自己,青春还没走,怀念怎么近了。
比如张易。他迟到的时候总是站在门口吹一记口哨,歪着头:“哇,老师你今天穿这条裙子漂亮爆了!”再东拉西扯地调侃几句老师也就糊里糊涂地忘记批评他了。
他的哥们儿,也是个极品。一上课就睡得天昏地暗,一下课就从窗户跳出去直奔小卖部。有次上音乐课,气氛有些浮躁,大家都心不在焉,李楚豪突然把音乐书往空中一抛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旁边的人疑心他在梦游——他的耳朵不知何时冒出个硕大的粉红色耳机,他旁若无人地摇摇晃晃地在唱歌:“从我脸上的苍白,看到记忆慢下来,过去甜蜜在倒带,只是感觉已经不在,而我对你的期待,被你一次次摔坏……”
起初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接着后几排男生跟着唱了起来,再接着,从角落里响起了一个有点沙哑的女声——是易小菲!她肆无忌惮地跟着唱,双脚在桌子下打着节拍,她有点感冒,声音里有种凛冽感,似乎随时都会破裂。大家先是一怔,看了一眼老师,然后纷纷加入进来,最后变成全班的大合唱:“终于看开爱回不来,而你总是太晚明白,最后才把话说开,哭着求我留下来,终于看开爱回不来,我们面前太多阻碍,你的手却放不开,宁愿没出息叫我别离开……”
他们越唱越大声,唱到最后都有些歇斯底里了。音乐老师站在门口,微笑地看着她的学生们,她都不知道她眼里的柔情似水要滴出来了。她只是无限恍惚地想,希望她的宝贝女儿长大后也会在这么一个情不自禁的下午,有一群同样年轻的孩子陪她歌唱,有一个同她一样的老师目光温暖地注视着他们。
易小菲觉得老师是在看她,她陶醉死了!在那么一大群人的歌声里她依然清晰地听到她自己的声音,那么动听,那么与众不同,那么不可取代。她觉得快乐死了!这种快乐不同于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听歌,这种快乐很放肆,很耗力气,让她恨不得拿出全身激情被这快乐燃烧殆尽。
恍恍惚惚中,她看到李楚豪冲音乐老师做了个鬼脸,她又忍不住翘起左嘴角微笑,哎呀,她在心里笑自己。
【他曾路过你的眼泪】
吴建华喜欢上了听《倒带》,也喜欢上了咬口香糖。他每天都听,每天都咬。
他在和易小菲一起做黑板报时问:“你喜欢听‘倒带吗?”
“这首歌我只喜欢唱,不喜欢听。”
“为什么?”
“我觉得我唱好听点。”
吴建华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易小菲没头没脑地问:“你觉得Jolin漂亮么?”他忽然就乐了,用挑剔的目光从头到脚看了她一眼,又假装思考了一会,才故作油嘴滑舌地说:“还是你漂亮点。”要命,她又习惯性地微笑起来。
易小菲不知道,那节音乐课他的视线一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琥珀色的眼睛,她有点干枯的短发,她左脸上几颗小雀斑,她唱歌时张扬的笑。好像那个教室就是她得天独厚的舞台,她是女王又是女孩儿,她可以天真也可以冷漠。真是一个迷一样的女孩儿。他想。
他常在她的微笑里不知所措。他明明是那么容易和别人混一团的人,偏偏感觉怎么也走不进她的世界。她依然独来独往,偶尔也和班里的人开开玩笑,有时也和后几排男生胡搅蛮缠。怎么说呢,她好像对谁都随和,又好像对谁都疏离。
那晚十点他从教室离开,走到南边教学楼看到一个人蹲在阴影里,头埋在膝盖上。他一点也不奇怪自己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易小菲——只是,她好像在哭。
肩膀在抽搐,压抑的呜咽声。他突然就心乱如麻了,手脚不知往哪搁,那种不知所措又准确地找上了他。
“易小菲,你怎么了?”他靠近她,故意把脚步放得很轻,又不至于不被发现。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埋进膝盖里了。吴建华不知说什么,只好沉默。他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但他对这个女孩儿的了解,真的太少太少。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再次抬起头,泪水里沾着头发,眼睛通红,空洞洞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下意识地道歉,自己都不知道对不起什么。
“没事。去帮我买瓶口香糖,好吗?”
他扔下一句“你在这等我”就奔跑起来,在他耳边除了风声就是书包里那瓶口香糖碰撞得噼噼啪的声音。他想,他总算能为她做点什么了。
但发生了一件他始料未及的事儿——他回来时,易小菲不见了!
千真万确!空荡荡的教学楼他的叫声显得那么突兀。没有应声。他蹲在地上等了差不多半个钟头,起初他还有些担心,但灵光乍现他突然明白过来——她是故意支开他的。
他的肩膀颓了下来,教学楼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他就这样,慢慢地,脑袋一片混乱地,手里拿着一瓶口香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说不出我爱你】
日子被粉饰太平不痛不痒地过着。
不知何时,易小菲和后几排男生变得异常熟络起来,连张易都跟她称兄道弟,常常不要脸地问她要口香糖。同桌陈萌萌时不时就在她耳边念叨:“哎呀,你没发觉吗?班长对你不一样?”
易小菲斜着眼睛看她:“你想男人想疯了吧还是荷尔蒙失调不能控制?”陈萌萌无奈,在口无遮拦这方面她绝对不是易小菲的对手。
月考过后,易小菲被请到了办公室,高老师本来想酝酿一番劈头盖脸地给这丫头一顿骂的——她又自作聪明地帮李楚豪写试卷,成何体统!但易小菲一句话就让她把所有话都咽回了肚子。易小菲说:“老师,下星期我要转学了。”
“怎么这么突然?”
“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希望我早点去她那边。”
老高看着这个云淡风轻的女孩儿,觉得任何安慰都是安慰,该懂的她都懂。最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书签,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像明星一样龙飞凤舞地签上了她的名——她的字还是相当不错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易小菲又忍不住微笑了。她收到了很多卡片,一个个把她夸得像天上的仙女,当然,也有个别胡搅蛮缠把她往死里损的。
离开那天,有很多人去送她,后几排的男生,她的两个同桌,班长。他们大声地说,你要记得我们啊易小菲。李楚豪抱着一箱子CD和一个耳机递给她,眼神不似平日的吊儿郎当:还是送给你吧,反正都被你听旧了。以后我会自己写试卷的……去了那边不要惹阿姨生气,照顾好自己。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易小菲紧紧地拥抱住了他。她在心里说谢谢,但眼泪一不小心就掉了下来。没办法,眼睛不听她的。她这个不靠谱的老哥,这个跟她掐过无数次架的老哥,这个威胁她帮他写卷子的老哥,这个和她同父异母的老哥,突然说出这么靠谱的话,还真是让她不习惯呢。
吴建华看着她跳上车,长长的手臂在空气里挥动了几下,然后汽车开走了,他站在原地微笑——老天,他的笑越来越神似某人了。不明所以。
他是学习上永不服输的黑马,但面对喜欢的姑娘,他说过的最霸气的一句话是——“我要当班长,你有意见吗?”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