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字
2013-04-29刘致学
刘致学
拾字是劳动,是寻觅,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精神狂欢。拾而得之,就是一场精神盛宴。那种滋味,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是难以尝到的。那种美味,没有对字的感情是不会品出来的。那种快感,没有身临其境是不容易获得的。
小时候在乡下,经常跟着大人拾庄稼,五黄六月拾麦穗,秋天拾红薯和大豆。把大人干活时漏掉到地上的庄稼捡拾起来,回收入仓,是个不小的收获,可以弥补缺粮之虞。拾庄稼是乡下孩子的本行,在物资短缺的时代,人们不愿意漏下一点可用之物,土里刨食,不遗一粒。我小时候还常做的事情是拾字,也是因为短缺。那时,我通常到处捡拾有些只言片语的纸片来看,和在地里拾庄稼差不多。
乡里没有图书馆、没有电影院,几万人的公社只有一个两间门面的小书店,也没有几本像样的书籍。乡下没有地方卖书,人们也没有钱买书。中小学时,爱书的我像只猎犬般到处嗅闻,碰字拾字,逮着一个机会就盯着那几个字不放,看见字眼都发绿了。那时,家里的墙上糊的都是报纸,也有“文革”期间的各种传单、小纸报,那些贴在墙上的字自然都被我用眼“剜”下来“吃”到肚子里了,熟悉得不得了。
一次去赶集,我在集市上一座小拱桥下玩儿,看到桥涵里有一个个小砖孔,很是好奇,便一个个孔摸去,竟一连摸出了四个鸡蛋。估计是哪个捣蛋的孩子从家里偷出来想换钱的,不料被我无意中碰着了,我将这笔不义之财拿去换了几本一直想要的书。此后,每次赶集我都要到桥下看看,期待着再来一个守株待兔,却再也没有摸到过鸡蛋。
还有一回,我在村里一棵大树下玩儿,突然看到一张纸片飞来,捡起一看,是一首诗:喜看今日一新星,光芒四射映太空。学校乡下两重天,说与学叔细心听。哦,原来是村里会计写给我的,缘由是我看他做事不公,写了一首诗批评他,他认为我少不更事,不懂乡情,故回我一首诗。可他并没有直接给我,我想也许是他随手扔了,岂料却在多天后由风刮到了我的跟前,被我拾读了。
那时我们村里还有一个老爷子,是个饲养员,爱看书,会讲故事。他的书破破烂烂的,卷成了纸筒还泛着黄,但他爱惜得很,掖掖藏藏的,不让人知道放在哪里。我去那个地方观察几次,眼睛像探照灯般仔细扫描,终于发现了他的小秘密,哈哈,原来他把书藏到房梁上了。房梁上满是灰尘,但有一片房梁干干净净,显然是被人多次擦摸过留下的痕迹,还隐隐露出了个书角,不注意真的很难发现。于是,我就成为了他那个饲养室的常客,老是在中午他回家吃饭的时候溜进去,把书从房梁上取下来,心惊胆战地偷看一阵子,感觉他该回来了再把书原样放好。就这样,几个月下来,竟把他的藏书看完了,他也没有发觉,我不由得暗自庆幸。
当时村里还有个富农,年纪不小了,为村里种菜园子,家里放着不少书,见我喜欢书,就有意成全我的读书瘾。我每次上学路过他的菜园子,他都会笑眯眯地喊我过去玩儿,说有书给我看。但那时我怕他用坏书腐蚀我,竟一次也没有进过他的家门,我就这样与他的书失之交臂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悔不已。
高中时,大嫂管的工厂仓库里进了一批废旧书刊,准备做包装纸用。知道我爱看书,她就让我进去看看,我一头扎进他们的仓库,像是进入了“粮仓”,把里面的书饱读了一场,算是略解无书之渴。
当时有一个同学和我关系挺好,说他有一本苏联小说,但大人舍不得让别人看,诱得我心痒痒。那天放学后,我摸了十几里夜路到他家,他瞒着大人把书偷出来给我,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高尔基旧作,我躲在他家被窝里就着手电筒一口气读完,第二天又赶回学校,眼睛熬得红红的,像只兔子。
现在的书泛滥了,大街上的字也是无处不在,想不看都不可能。字多了,但我却没有了读的兴趣,更没有了拾的乐趣。那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突然得到的惊喜没有了,拾到只鳞片爪纸片的幸福感没有了。
拾字是劳动,是寻觅,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精神狂欢。拾而得之,就是一场精神盛宴。那种滋味,没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是难以尝到的。那种美味,没有对字的感情是不会品出来的。那种快感,没有身临其境是不容易获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