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可欣:向生命借语言的小小人
2013-04-29杨可欣
就读学校:西安市第七十中学
座右铭:事在人为
理想:我不喜欢宣誓,理想达到与否,需用一生来落实
爱好(写作外):读书,烘焙,唱歌,绘本,旅行,喝茶
个人荣誉:从2008年提笔至今,发表作品100余篇,《华商报》作文版专栏作者。获第五届冰心作文奖诗歌组二等奖,第十一届“新作文杯”放胆作文大赛新人奖。出版有诗歌集《冬天撞碎了小风》,随笔集《完美等待》等。现为陕西省作协会员。
创作感言:写作是一种感觉。我们握笔,最初会将“写出了字”定义为写作的过程,而我想说的是:有笔在心,即使做着其他的事也是在“感觉着写作”。对我而言,只要意识尚在,一个梦境,一个瞬间,甚至因高三忙于学业而变得干涸机械的一年也将是很好的素材。四年来,我被这种“感觉”引领过、欣慰过,也伤害过——就像爱着一个隐形的人,体验着因爱而生的种种复杂的甜蜜的微妙的守候。同时我也不喜欢急速地写,或因目的而写——写作是源自内心的冲动,源自一种心灵的本能。我们不能对其进行阻止,更不能盲目揠苗助长。总体而言,你若认真地写,必然是痛远大于成就感的。
消失的求助
那扇窗户终于关闭了,像一些不会清醒的人们的眼睛。曾在窗前捡起一截甘蔗的我也消失了。没有谁会再从里面掉出一截甘蔗,也不会有谁需要一截已然被污染了的甘蔗。应季的甘蔗水分饱满,老去的人们也会因身体与心情的需要而购买。甘蔗与老人即使没有必然的联系,却还有着无法避免的柔和的相关。
我记得那个老奶奶瘦小的头颅,我也只能发现那些部分。她头颅以下的部分,是阴暗房间的一部分。我想,仅凭我的路过,是无法拔出她的。她像一个埋在地下以至于丧失了水分的胡萝卜,待有人因饥饿而需求时,胡萝卜却已经不愿为人类的胃袋服务了。这样的相处真是浪费生命,双方都没有得到应得的待遇。她在那里待得久了,仅凭我的视线永远不会有下一步的结论。当我想要记叙时,老奶奶已成为像胡萝卜一样的云朵,却没有胡萝卜般包含泥土芬芳的气息,使人想要深深呼吸。
她对我示意,用手指在窗台上若干个与目标不相干的方向比画了很久,终于使我明白那目标是甘蔗。如果她不指明,我将踩着它走过也说不定。我没有踩踏,它却依然是一截被污染的甘蔗,老奶奶的需求及时改变了甘蔗继续狼狈下去的厄运。如果她要吃掉它,于甘蔗而言则更是喜事,而对她则不是。然而,珍惜与需求是能改变一切不良性质的关键。
我捡起甘蔗,老奶奶调整了嘴唇固有的位置,使它出现轻微的弧度。她的眼睛依然像关闭了野心与光辉的星星,嘴唇则比它更明亮。我知道她在表达感谢。只是为什么要表达感谢?我因她的感谢而深深心酸。往前走了几步,心酸的感觉依然没有褪去。在未在意这件事的两年中,心酸暂时地隐藏了,成为众多情绪中不该时时展露的那一粒,眼下却再次漫出。她为什么要表达感谢?像我这样的人早就应该出现了。她的请求一定不是第一次,在我之前,并不存在捡起它的我;轮到我时,却使我深深尴尬。我想,如果她的请求有效地被第一个人听取,他便是有资格接受这感谢的。
如果那位于一楼的窗户是一只眼睛,她的头颅就是眼睛的眼仁。从未为眼睛本身尽职尽责的眼仁,也从不向外界透露自己的悲伤与惊讶。如果那一定得是一只眼睛,就是失明的眼睛中外形美丽的眼睛。眼睛与眼睛的主人将永生无法发现自己的美丽,而与之相对视的外界即使理解了那美丽,也感到实在没有必要对对方提起。一枚含苞的芳香就这样不相信自己的芳香了。当眼睛中的眼仁第一次升起,我真的略微吃惊了一次。以前,我以为那扇窗是没有眼仁却依旧注视着外界的眼睛。后来,眼睛得到了应得的部分,眼仁却没法为它带来骄傲。只是它们注定是携手的一部分,即使算不上大部分,却依然是无法背离彼此而紧密相连的小部分。因为她的发色如此苍白而了无生机,所以一眼望去那不像是人类的眼睛,倒像是某种精灵的目光。想一想这理解的偏差,视觉的错觉也是好的:因为没法像其他眼睛般饱满而精明地注视着外界,所以使人略感意外,而意外不愿就此成为误差,所以凭借本能有了崭新的想象。直到现在,精灵的眼睛的映像依旧停留在脑海中。
我所居住的街道,是较为适宜居住的地段。每一个小型的商家在这里经营不了多久就会拆搬或者消失。树木也在毫无驯养的前提下自觉地形成遮天的帽檐,帽子的主体为精致而不拥挤的蕾丝,给予阳光自由穿梭的机遇。能使街道拥有除固有的命名外自己的姓名,就是这些常年微妙变化与永恒固守的建筑。固守的那部分,一些居民楼,是宛若人们遇见阳光与喜悦就会微红的脸颊,是街道温暖却不惊人的自由体征之一,而总是微妙变化的那些,则是偶遇悲喜而因突发事件失去了轨道的心脏。前者使我们相信生活,后者则提醒我们打量生活。
只是她披满雪花的头颅再也没有从那扇窗前升起了。我以为,帮助能使她生活得更加自如些,却还是无法阻止那轮明月的睡眠。那是一楼,从方位判断,窗户之下是卧室。她躺在没有手臂的安静的小床上,也许有一个放置了水杯的床头柜,也许没有。也许有亲人,也许类似于没有。于一室之内的生活,有固定的荫蔽,却没有时常移居改变的商铺——沉寂到眼瞳之内的不愿惹出麻烦。她没有再探头求助了。在她还存在的日子,偶尔也像个形态美丽的矮星,以忠于剩余时光亦不为难外界的方式完成自己的散步。她从未走出房间——据我所知,后来也在那里躺下了。她一定很爱吃甘蔗——也许是巧合。我不知道她的卧室中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掉出去的那部分,已经成为了过去。
真希望在这街道上再次得到求助,我也能因此确信自己尚为居民。
玫瑰窗碎 ◇杨可欣
有一种美丽的窗户,叫做玫瑰窗。早前,我见过玫瑰窗,却不知它就是。而后,我听说这个名字,也并未意识到自己见过玫瑰窗。与许多生命中途经的行人、时间一般,但凡面容与姓名无法直视对方的,皆是从未相遇。玫瑰窗却想跳出这个遗憾的格局,它想让我铭记,并对我的生命从此产生影响。它真有野心和诚心—— 一个忙碌的人类,凭借什么能面对整扇的窗凝滞又失语?早年的忽略,却也构不成生命中深深的遗憾与打击。后来凑全了这玫瑰窗的姓名,该是幸运与能力的集中——凭借什么再为陌生的事物深深悲痛一次。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任何理由再徒增叹惋——雨弄的小路,绰约浅显一些是潮湿的河岸,而饱水的河岸,则是洪涝。
不久之前,我坚信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人——为迟钝的发现而反省自己的人。那是宗教的产物,除了美丽,我对其几乎一无所知。这让我却步,没有带着理解的凑近,就像意图不良的搭讪。我曾在教堂中长久凝望名叫“玫瑰窗”的几乎代替了房间墙壁、教堂内衬,感到心跳并不能因此迟钝,感动并未光临。诸如此类的事物,我通常不会勉强自己再次接近。
离家最近的教堂,在近几年中被完整地修葺过一次,以往敦厚而凝重的墙壁被换以雅致轻盈的铁栏杆。这让人们有了想要进入的冲动,即使不做祷告,没有信仰,却也能找到合适的审美的理由进入。并非只有节日名下的吵闹接近,被装在精致的铁栏杆中的教堂,有一种允许人们丢失灵魂再去亲吻的美丽。有很多人将因此高兴,有一些人还没有料到自己会因此欢愉。纯粹的视觉享受并不能保鲜一眼的际遇,而当新人们在铁栏杆包裹的教堂的外门前深深亲吻,并得到冥冥中神力的祝福时,他们也将感到不同于信徒的由衷欣慰。总之,不同的人群,总能选择合适的不同的角度,从一眼路过、一步飞跃的建筑前得到或多或少的心灵定力。
我很少从那条路上经过,每一天,我去简单的目的地,目的地已经不再是场所,而是一种本能。本能之外的动作,少有人愿去更改,钻研。出离了任务之外的情感,运用得好,将成为点睛;而降落得不恰当,则会引发遭难。我从来不是勇敢的人,因此很少背离“必须”之外的机会,去另觅花坛。教堂,它是什么时候焕然一新的?就像那个宗教的云端世界发生了怎样的精神与磨难——情绪的力量,即使能斩断树根,也不能号召我。
我不喜欢爬山,却喜爱爬山的感觉。我担心攀登之后的恶果是汗流浃背,而不想错失的青苔,则是跌倒后也要对其说声感谢的无法被定义的偶遇。山路,总是呈现得超出预料—— 一条稍有面积的道路,就能分支出无数细小的血管,血管中应有的绿色泉眼,早在深秋被落叶吸干,而剩余的管壁干涸的水渠,则是为了完整这山谷丛林的必须存在之一。若有从残网上坠落的蜘蛛愿以此为棺木,这水渠大概也要说声感谢吧。失去溪水的水渠,时间久了,就是这样的落魄。它们失去了滋润人类眼界的能力,也许也能在少部分人的眼中成为更需要被珍惜的化石,但知音难觅——我听见管壁中传来的自我捶打,那是想要立即赴死的深深绝望。
在山谷中,第一次我明了了那种感觉:一个了解干涸水渠艰涩生命的旅人,只要稍稍为她投去余光,就能唤起她生的希望。这与她被误会了多久,往后又是否会扭转险境都是无关的。而后,若是这水渠适时积攒了大自然的雨露,变得重新红润而丰沛起来——面对泛泛旅人的赞赏,她的心中定会重新浮现出往日旧人的鼓舞。自此一生,她都将为那个人流动。
我发现这样的景致,深察到大自然的分支中难言的尴尬与感动。事后再回顾起教堂里的玫瑰窗,感到它们早就应该在一起。
这是一个由形态与色彩而来的姓名,斑斓的玻璃色片拼接构成一扇平滑的整体。不是有机的花园,走在玫瑰窗前的人们,从不能得到目光以外的香气。它存在的原因,是因为时代无法制造完整的单色玻璃的技艺限制。而它被保留下来的原因,则是因为人群心愿的雕塑。它代替了大面积的墙壁,成为仅次于教堂外围栏的带有保护气息的气质。它悲悯着一切前来祷告的信徒,将阳光的眼线转化为凝重的光的泪滴。在人间的生活,总有被背景和区域划分的悲伤——那些能忍则忍的缺憾,是我们必须保留的不完美——当心灵没有仰望时,潜在的玫瑰之窗,是破碎的祷词,滋润万物,却没有我。
鉴于此,我情愿被更多的缺憾包围,被丰富的经历融化。我知道,我心灵的深处,固有一扇玫瑰之窗——此生,我们若要相遇,就必须遭受不平的际遇。而当我对生活毫无质疑,满心欢愉地被动地活着的时候,也是玫瑰窗崩碎的那一天。
色彩的玻璃飞溅,想象一番也必然如蝴蝶的粉末般魅惑耀眼。求得这个瞬间,是一个顺利的自己获得的终极礼物。而冷冻这永不会发生的瞬间,则是我对自己的深沉祝愿。
●我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想我应该比较有发言权。作为唯一进过她卧室的男生朋友,必须借此机会在这里爆一下料(我邪恶了……):她房间的床上、地板上、桌面上堆满了一摞摞书,凌乱程度简直令人大跌眼镜,(不包含她书房里的那些)不只是书,还有各种女生使用的萌系物,各种充电器电线彼此缠绕,喝了一半的浓黑普洱茶……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其中生活的……房间“真容”至少能对外界说明一点:它的主人时常人格分裂……并且,生活得相当卖力啊。杨可欣啊,你分明就是个让人心疼又任性的小女生啊。(黄琛)
●你是我接触过的最为理性、心智最为成熟的女生。一切由你解答的我的烦心事,好像都变得很简单了。你是点评时政时言辞犀利的悍将,你是在做语文阅读时能为文章的感情或悲或喜的小敏感,你是讲起重口味话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魔鬼……你让人感到亲切、有趣,偶尔也让人感到不小的压力。我很喜欢你,也感到认识你,并与你成为朋友是多么幸运的事,却不敢说了解你。我想,多数人都会像我这样想吧——虽然我是你的同桌。我常想,如果有人能驾驭你,那对方一定是个外星人。(王志玲)
◆文学是有血统的,文字是有血脉的,杨可欣的文学和文字就具有那种高贵而又迷人的气质。我毫不夸张地说,杨可欣的文字让我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大学四年对西方现代派文学阅读的记忆和体验之中,如果没有那个时候疯狂的执迷和深刻的眷恋,我很难能够有现在这种历险般的阅读感悟。
(评论家 安武林)
◆心灵里流淌出来的文字闪动着真情的光,涂抹明亮的灰色的、火红的、碧绿的、深蓝的生活,装扮周围的无限的有限的空间。每一寸每一丝渐行渐远的不可追寻迷离恍惚的轨迹,读来真是一个美丽而善良的过程。
(陕西省作协副主席 叶广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