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小说一个世界

明灯

对于中国古典名著，我最早是从评书开始接触的。犹记得小时候，暑期午后，在慵懒中躺在床上和老人一起听单田芳老师略带沙哑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演绎着一个个神奇的世界，便是当时最大的享受。我当时听过的评书有《三侠五义》《白眉大侠》《水浒传》等，其中印象最深、让人至今回味无穷的，是《水浒传》中武松的两段武戏：醉打蒋门神、血溅鸳鸯楼。

在快活林里，武松倒踩鸳鸯步，用醉拳将蒋门神几番扔入酒缸，活活打死，现在想来，犹能记得当时的热血澎湃；在鸳鸯楼中，武松几进几出，将张员外一家十五口杀得干干净净，最后在楼上血淋淋地题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当年竟也让人感到一种冲天豪气。现在看来，武松与蒋门神之间的纷争，无非是黑吃黑的黑社会火拼。而如果说快活林之举，武松在无原则、瞎掺和中多少还有点好汉气概的话，那么，在鸳鸯楼飞溅的血腥里，武松头上这点好汉光环，已经彻底暗淡无光了。想来小时候虽然偶尔是非不分，但更多的还是天生便有对强者的崇拜。

《水浒传》中这样略显黑色调的描写不算少。比如宋江和阎婆惜，就是古代版官员同情妇的关系。宋江一介郓城刀笔小吏，大概相当于一个科级干部，因为情妇要揭发他与黑社会勾结而将情妇捅死，这样让人喜闻乐见的桥段似乎在火车站附近的地摊书上随处可见。所以从家长的角度而言，有时候倒需要过分担忧了——韩寒就在他的自述体成名作《三重门》里写到，他幼时读此书，林父将其中的敏感字“鸟”一律涂黑，一时间“千山鸟飞绝”……然林父百密一疏，还是在不经意间留下了几只漏网之“鸟”……

这一只只漏网之“鸟”，穿越千年，纵然屡遭堵截，却也并不孤单——《三国演义》的心术，《红楼梦》的靡靡，以及我们本期要谈的《西游记》中悟空的魔性，都可算作它们的“同林鸟”。从今天的角度来看，这些经典作品中的“鸟”，我们又该如何对待？

也许我们大可不必对此感到惶恐与不安。一部小说，就是一个世界，文学从来不是只能用来讴歌阳光的，生老病死、光明与黑暗、神性与魔性的掺杂，是小说中的世界，也是我们周遭世界每时每刻正在发生的现实。

于我们阅读者而言，文字写的是心机，写的是凋零，甚至是暴戾，但这是我们在未来都可能碰到的事。我们当然不能说，一个孩子读了这样的故事后就对“权谋”、对“生命”甚至对“黑暗”有了一个完整的认识，但小说中的种种并不是为了让人绝望，而是为了让你知道，并可以辨别、走过。当曲终人散的时候，静静体味你的悲哀、恐惧，再像一部戏的大幕落下时，很平静地微笑着对待这个世界的结束。世事的沧桑与无奈，人性的美好与丑恶，尽在书中世界，而当我们从中走出时，便能更好地拥抱这个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