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许地许氏家族与国民党
2013-04-29李吉奎
李吉奎
《广州许地许氏家族与国民党》是一个比较空泛的题目。严格说来,中国国民党(及其前身)作为一个党派,对许氏家族这个群体的荣枯,并无直接关系,当国民党登上近代中国政治舞台的时候,许地的这个簪缨世家,已经走过了历史鼎盛时期。然而,在各自寻找出路的时代,许氏家族的若干子弟,又确实成为国民党的精英,他们的活动记录,已成为中国近代历史不可或缺的一笔。
一、许氏兄弟与民国创立
自清乾隆间潮州人许拜庭落籍番禺在广州高第街许地开基,迄光绪二十九年(1903)许应骙以被劾解闽浙总督任,已传至第五代“崇”字辈,被誉为子孙蕃衍、科名鼎盛的粤中世族。随着许应骙退出政坛,搬离许地,许氏家族也与大清国一样,走向没落,各寻生计和前程。
1899年,即許应骙就任闽浙总督的第二年,他将早孤、家境困难的族侄孙崇仪、崇智兄弟招至福州马尾船政学堂学习。是年,清廷下诏动员王公贵胄派遣子弟出国留学。时去戊戌政变不久,科举尚未废除,贵胄高官多视子弟留洋为畏途,年方十二的许崇智便以此名额赴日。他以年龄不足,先入成城学校。1901年,入日本士官学校第三期。培养有志而孤苦无告的青少年,使之有个锦绣前程、光宗耀祖,是中国官僚士大夫的传统,许应骙循此而行。但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本意在为朝廷造就干城之选,却神差鬼使培养了一个王朝掘墓人。
清末编练新军,福建编成第十镇两个协,其军官、士兵,不少是原楚军左宗棠部,该镇统制孙道仁,是原提督孙开华之子。许应骙任总督时,对孙道仁多所照拂。知恩图报,孙道仁对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回闽任职的许崇智,也颇为垂青,先任其为福建武备学堂教习,旋升任福建讲武堂帮办兼总教习。后调为第十镇第四十标统带,擢为第二十协统领。根据伊妮《千秋家国梦》转引台湾关玲玲《许崇智与民国政治》所记,许崇智是1907年返回福建的。[1]他参与了福建新军的建立。这时的许崇智,不过二十一岁,史称他少年得志,骄矜阔绰,是一位“贵公子”。但是,随着1905年中国国盟会成立,许崇智无疑也感受到了国内形势的变化。据载,他在福州办学时即“于教授学术之余,灌输学生以革命思想及理论”。[2]福建是中国同盟会成员较多且最活跃的省份之一,1906年成立了同盟会支部。1911年黄花岗起义后,又成立了福建军警同盟会。是年10月30日(九月九日),许崇智加入中国同盟会,成为福建响应武昌起义的一位主要人物。
乱世出英雄。许地的族人们并未想到,当许崇智在福州策划光复之际,他的堂兄许崇灏也在江苏策划反清起义。许崇灏庶出,其父炳暐曾在济南服官,卒于江西洋务局任所,身边留下四男三女,由崇灏生母朱氏带回广州。以生活无着,将崇灏、崇清兄弟送往武汉姑父冯启钧(时任湖北巡警道)处。启钧安排崇灏入湖北枪炮学堂,半工半读;崇清则进了一间教会学校。当时正是革命风云初起时代,张之洞办新军、新学,派学生留学,处处皆着先鞭。据载,许崇灏得友人欧阳振声、刘建藩等介绍,加入科学补习所,渐受革命思想感染。
许崇灏、许崇清还有兄弟崇济、崇年。许崇济后来在崇智、崇灏成名后易名许济。他在20世纪50年代写了一篇《许济自传》[3],介绍其本人的经历。1904年,崇灏、崇清二人到南京,投靠时任江南候补道的族叔许苓西。随后,许崇灏考入南京武备学堂弁目养成所,一年后以优等第一毕业,分配到江南陆军第九镇步兵任排长。至1911年已升至三十六标的管带。此时崇灏与革命党人颇有联络,史载,中部同盟会成立后,其至友宋教仁、欧阳振声先后致函,告以该会成立,嘱为物色军中人才入会。崇灏既入会,与同为三十六标营官的同志林述庆积极活动,在驻镇江的十八协三十五、三十六标新军中策划起义。
许崇济离家赴安徽投堂兄许崇贵处就学,后亦考上南京弁目养成所,毕业后由督练公所总办、广东番禺人徐绍桢派赴第九镇任骑兵见习士官,毕业后分配到徐淮巡防马步全队统领胡令宣部任哨兵长。武昌起义后,胡部由徐州调回南京协防督署。在镇江、上海光复后,苏浙等地民军集议推举原第九镇统制徐绍桢为江浙联军总司令,进攻南京。胡令宣本系张勋心腹,在各省相继光复、联军攻城进逼影响下,情绪有所变化。许崇济随胡行动,某日虏获攻城新军参谋史久光,许劝胡勿杀,可留以谋响应。卒由史带胡、许二人谒徐绍桢,次日城陷,二人随徐入城,加入革命党行列,胡任首都西南区卫戍司令,许崇济则任该区骑兵队队长(后任陆军第一师某营营附)。
许崇灏兄弟四人(关于许崇年,后面将谈及),三人从戎,独许崇清以学者名世。他自1905年考取公费留学后,在东渡日本途中,毅然剪掉辫子扔入海中,以示反清志向。既抵日本,入第七高等学校(中学)。1908年,经宋教仁介绍,加入中国同盟会。[4]辛亥武昌起义爆发后,返南京参加革命,后因工作需要,又去福州。二次革命失败后,重赴日本读书。
许崇智以其在新军中的地位,与革命党身份和社会上的影响力,使之成为辛亥福州反清革命的主角。他既力促第十镇统制孙道仁反正,自己则被推为总指挥,1911年11月9日,福州光复,以孙道仁为都督,许崇智任福建第一师师长(相当于原镇统制)。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依陆军部编制,改编为陆军第十四师,许仍任师长(中将)。旋任福建北伐军总司令,随军至青岛,以南北议和告成,北伐军撤回福建,许崇智赴南京。
驻防镇江的清军第九镇第三十五、三十六协,在营官(管带)许崇灏、林述庆等党人运动之下,11月7日起义。据许锡缵(许崇灏长子)所撰《辛亥革命镇江新军起义光复南京纪要》载,起义“各官兵推林述庆为总司令,许崇灏让居参谋长”。[5]若此说可信,则发动之功,当首推许崇灏也。次日,攻克镇江城。许崇灏等人还收容从南京溃退下来的散兵,任柏文蔚为收容所所长,后编为镇军攻南京第三支队。从武昌逃至镇江水面的南洋海军舰只十余艘,其将领多为粤人,“镜清”舰统带宋文蔚籍贯香山,与许家有戚谊,经崇灏威胁劝说,升旗集各舰长会议,同意反正,始挂白旗归顺革命,以文蔚为司令,舰队泊镇江,后归南京卫戍总督徐绍桢指挥。林述庆、许崇灏、柏文蔚率领三个支队,参加进攻南京城。12月1日,镇军与浙军、沪军攻陷号称“阵地的钥匙”的紫金山天保城。12月2日,清军开太平门投降,镇军入城,接着,苏军、沪军、浙军等部也攻入城中,南京宣告光复。由于武昌形势危急,联军会议,决定由原济军统领黎天才以镇军第三师师长名义,率部援鄂。据许崇济记述在光复南京后,“我思想已趋向革命,有此千钧一发之机,必然抓住,别无他路可走。”[6]这样,许崇济便从张勋旧部转变为一个革命党人。
许崇灏、许崇济是南京光复后见面的,许崇智、许崇清在这时也分别来到南京。堂兄弟们出乎意料的聚会,其机缘系于清朝统治的崩溃和民国的创建。参与推翻清王朝,使他们成为创建民国的功臣,这是新世纪开始后许氏家族的光荣,也为这个没落的大家族带来一线生机。
二、文武二许 岭表双星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徐绍桢任卫戍总督,许崇灏任总督府监察处处长。孙中山组织北伐军,任林述庆为临淮军总司令,许任参谋长兼兵站总监、第三混成旅旅长。南京临时政府是过渡性的政府,在南北议和达成协议以后,袁世凯通过京津等地的军队骚乱使得他避免到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职。南京临时政府结束后,由黄兴任南京留守。南京留守府很快也在1912年6月撤消了。袁世凯得知许崇智是许应骙的族孙后,颇有意引为己用。许在北京(约在1912年1月至4月间)与袁接触究竟谈了些什么,是否如传说那样曾受辱于袁氏,抑袁曾对许恳切地表示要他“保障共和”,因无具体材料证实,姑且置之;但许氏并未留京“襄赞军务”,却是实在的。据载,许南返时,曾拜访过孙中山。从现在可以看到的资料,无法判断他们见面的时间。1912年8月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后,许崇智在福建成为国民党最有权力的人。
民初政局变幻无定。1913年3月,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被歹徒所刺身亡,引发“二次革命”。“二次革命”快速失败,国民党在南方几个省的统治权化为乌有,革命党的首领们便只有逃亡海外一条路可走了。
孙中山与黄兴曾对许崇智在福州起事寄予厚望。在许与刘通等人胁迫下,福建都督孙道仁在1913年7月19日宣布福建独立,许为福建讨袁军总司令。许另有个人名义所发的起义通电。他还给袁氏与黎元洪发出通电,向内阁总理段祺瑞、浙江都督朱瑞发出电报。7月25日,袁氏发布临时大总统令,谓许的举措“大干军纪,罪无可逭”,剥夺其陆军中将军职,严行查拿,按法惩办。7月31日,许曾赴粤与陈炯明商议,徒劳往返。8月8日,许崇智在孙道仁派人护送下,离开福州赴台湾,转往日本。次日,孙道仁宣布取消独立。这时,孙黄均已离开中国,流亡东瀛。
先是,二次革命开始后,7月15日,黄兴在南京通电讨袁,许崇灏参与其事。据载,黄兴离开南京时,留下许崇灏“办理结束”之事,但江苏都督程德全意欲将其拘捕,其时守卫的宪兵已被撤换,所幸新的守卫官兵多为许之旧属,未予留难,使得他能携眷属混出下关,乘轮船赴上海。许崇灏这时处境极为困窘,拉家带口,别无谋生手段,曾到浙江去找昔日同学或战友求助,都督朱瑞及师旅长、旧识吕公望、童保暄,均拒援手。无奈之下,只得跟随姑丈冯启钧到北京谋事,充任陆军部咨议,借以度日。
孙中山到日本后,反思“二次革命”失败教训,认为是国民党不听他号令,他决心毁党造党,要建立中华革命党,做真党魁。1913年9月27日,孙中山正式筹组中华革命党,开始发展党员。党内以黄兴为代表的一批老同志不愿意用按指模等宣誓方式服从孙中山。1914年7月8日,中华革命党正式成立后,他们在东京另组欧事研究会(这时黄兴已赴美治病),在南洋则组中华水利社,与孙分势。许崇智于1914年8月加入中华革命党[7],在领导机构分工时,军事部长原拟任柏文蔚,但柏去了南洋。10月27日,孙中山任命许氏为中华革命党的军事部长,地位与胡汉民、陈其美等人比肩。许还被任命为中华革命党福建支部长。由于革命党人的认识和组织都不统一,孙中山一派影响力有限,经费尤为困难,不得不千方百计求助于日本人。1914年至1915年间,孙曾三次派许崇智赴南洋筹款,成绩如何,未见明确记载。
中华革命党是孙中山为反袁而量身定造的秘密组织。许崇智由于各种原因,免不了在上海逗留。参加“二次革命”失败的许崇济,因堂兄许崇智的关系,也加入了中华革命党。许崇济《自传》称:“我其时失败到沪,荡荡之心无着。由庶母指示:许崇智在沪,何妨往访。乃带同前往见面。询及失败情形,并问我你还要革命么?我答:当继续努力不断,但我未曾入党,如何。他说失败就是成功之母,只要时时肯在言行中警惕,我当向你介绍中山先生宣誓,牺牲一切,服从孙先生,才可以入党。如是,我这时由他介绍加入中华革命党,更名许济,这是1914年9月间事。”[8]由此,许济跟随许崇智,积极投身于孙中山阵营的军旅生涯。
1915年5月9日,袁世凯接受了日本所提出的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进而加紧策划帝制活动。日本对袁氏极为厌恶,11月,日本内阁决定“排袁”。同年夏间,中华革命党已经决定组织中华革命军,其中,由居正筹设中华革命军东北军军部。12月25日,云南护国战争开始。1916年2月,东北军在山东胶济铁路沿线发动反袁,占领了一些城镇。山东是袁世凯部队的重要防区,但胶济路沿线却是取代德国殖民者的日本的势力范围,而日本正是东北军的支持者。居正以一文人似难治军,故1916年5月间,孙中山任许崇智兼任中华革命军东北军代总司令,蒋介石任参谋长。这是许蒋共事之始。蒋氏还与许结拜兄弟,对许以兄事之。至1916年12月14日,居正正式通电结束东北军。
许济被孙中山派赴东北军总司令部任参谋。1917年7月,孙中山回广东开展护法运动,任海陆军大元帅,以许崇智为参军长,许济为参军处科员。1918年初援闽粤军组成后,总司令陈炯明兼任第一支队长,许崇智任第二支队长(入闽后分别改为军长)。蒋介石任许部参谋长。许济任许部副官长兼卫队督带,后任第十五团统领(团长),成许部援闽主力。1920年10月援闽粤军返粤逐走桂系陆荣廷所部,陈炯明任广东省长、粤军总司令。孙中山第二次开府广州,孙陈之间对是否选总统、援桂、北伐、民选县长、联省自治等关键问题发生分歧。许崇智支持援桂与北伐。1922年“六一六”兵变、孙陈分裂后,许崇智成为孙系粤军的首要人物。为北伐进入赣南的许部粤军闻广州兵变,回师粤北欲返广州救孙,但为陈军堵击,残部只得由江西进入福建,黄大伟、李福林及许崇智三部进占福州,与段系将领王永泉形成孙段合作局面。返沪后的孙中山任命许崇智为东路讨贼军总司令,所部编为三个军。由于东路讨贼军参谋长蒋介石的攻讦,第一军军长黄大伟转而投靠陈炯明。
1923年1月,以杨希闵、刘震寰滇桂军及驻西江一带的原陈部粤军组成的西路讨贼军进占广州,2月,孙中山返广州,重组陆海军大元帅大本营,促许部回师广东。在许部粤军回到广东之前,广州市区已为滇桂客军占领,他们把持税收,开烟开赌,将社会弄得一塌糊涂,孙中山对他们亦无可奈何。引进客军与俄人,使广州商民对孙产生恶感。此后是非不断,直至1929年,广东无安宁之日。
在“六一六”兵变后,洪兆麟、尹骥、杨坤如等据守潮汕、惠州的陈部将领,通电反陈归孙。洪等亦欢迎许部返粤。东路讨贼军于1923年1月下旬启程返旆,但到了闽粤边境,洪等却翻脸堵截。3月中旬,孙委任李烈钧为闽赣边防督办,旋令李部调驻闽南,由许部进驻潮汕。许派所部许崇灏等与李部谈判,至4月上旬,达成协议,许部进驻潮汕。4月8日,蒋介石向孙建言许部速调回省,未允。次日,孙批准蒋辞去东路讨贼军参谋长职务。其时北江、西江、东江均有战事,5月23日,孙电令许崇智固守潮汕,以待战况之发展。25日,林虎攻入潮汕,许部退向揭阳。蒋闻潮汕失守,称“汝为不听吾言,致有此败,可痛可恨!”这时许蒋关系不洽,已见诸词色。1923年夏秋间,孙中山一再下令总攻杨坤如据守的惠州,均未能得手。6月8日,许部抵柏塘。11—12日,蒋在博罗见许后与刘震寰决议作战。17日,蒋介石被任为大元帅行营参谋长,当时东江战事不利,蒋主张先清北江沈鸿英,20日随孙往博罗,阻许崇智回广州。是日,许以潮汕之败“迁怒”于蒋,蒋答云“可仍回总部赞助”,许始释然。但纠结未尝稍解,蒋“默念苦持军事,怨忌交集,引退为安”,终于在7月12日借口“为许崇智所齮,愤而辞职,避往香港”。[9]到了8月,为积累资本,蒋以退为进,率“孙逸仙博士代表团”访俄去了。
直至1923年11月21日,许崇智仍以东路讨贼军总司令名义指挥所部在河源、博罗、石滩一线(左翼)对惠州陈军作战。全部粤军有众一万五千,声势虽大,但实力有限,许崇智真正能指挥得动且具战斗力的也仅有张民达、莫雄、许济三个旅。11月14日,孙中山任命杨希闵为攻惠联军总指挥。然而,滇桂军“养寇自重”,并不出力与陈军作战。从16日至18日,陈军分四路猛扑广州,市郊已闻枪声。孙中山急与鲍罗廷商议弃广东走海参崴的问题。18日,陈军临门一脚之际,所幸豫军、湘军援孙部队赶到,至19日击溃陈军,广州解危。20日,孙中山命令各将领乘胜穷追陈军。21日,孙任命许崇智为粤军总司令。但是,当日许崇智弃军离粤。22日,孙派古应芬、宋子文持函赴港劝许回省。许不顾,赴沪。许部粤军为孙唯一能听号令的部队,但它先失潮汕,复失河源,继而博罗不守,导致陈军直扑广州。孙之责许,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故孙函称:“败时我责兄之重,则知胜时我爱兄之深也。此次转败为胜,全赖兄之神勇,而追击又在各军之先,我之喜慰,何可言喻;乃兄忽而引去,殊令我无所措手足。兹特派古湘芹、宋子文追往港沪,代我挽驾,务望即日言旋,同肩大任。况粤局非兄莫能收拾,而革命大业,非粤无由策源。故兄之职责,自非一时一地之关系,实国家百年大计之所赖也。必定劳怨不辞,毅力奋斗,至盼至盼。”[10]从文字上看,此函情词恳切。孙欲召回许是真情,但实际上言不由衷:一、“此次转败为胜,全在兄之神勇”,这是假话。二、“粤局非兄莫能收拾”,也是假话,置汪胡廖等实际掌权诸人于难堪。三、许之职责“实国家百年大计之所赖”,更是徒托空言。此函带走后,23日,孙命凡属粤军范围各部队统归粤军总司令许崇智编练整顿,节制调遣。次日,又特颁指令任许崇智为滇粤桂军前敌副指挥,这时许早已不在军中了。
按理说,许对粤军感情深厚,对孙中山忠心不易;在许辞职赴沪前后,孙对许也恩遇优渥,但为何还一走了之,直至次年4月14日才与蒋结伴南返呢?当时及以后,有许多说法,归结起来是:一、不愿服从杨希闵指挥;二、粤籍将领欲联合对抗杨希闵等滇军将领独霸广东;三、粤军受歧视,经费困难,难于支持;四、多次紧要关头军事失利,且治军不严,个人耽于逸乐,令孙不满,颇受指责;五、滇军将领收缴莫雄旅的精良武器,许不能收回,为莫责怪负气。可能还有一些原因,如当不上省长却遭闲言碎语;许蒋不洽、蒋打小报告搬弄是非等。总之,许崇智弃军远走,是由多种原因促成的。
粤军参谋长蒋介石在粤军中树敌甚多,然而粤军又是蒋起家本钱之一。孙之用蒋,以前在陈炯明总司令部待不下去,便安排他在许部任参谋长,许对蒋畀倚过甚,使之坐大,贻祸无穷。蒋介石颇工心计,深知目前只有在许部才可存立,故在1924年3月2日致孙中山函中称:“今日为政府计,姑不必就全国着想,而当为粤局急筹补救之方,如徒使汝为(按许崇智字汝为——引者)一人总揽全权(按指省长兼粤军总司令——引者),恐有所未妥。以其声誉既不如前,而各方之情感亦未见融洽也。借使以中正为汝为之参谋长,谗毁交迫,而无人疏通调解于其间,则仍如去年之在军府,中正果能久安于位乎?中正以为吾党同志知先生与汝为者,当推展堂。如以汝为督粤,而以展堂长省,不惟汝为有赖其补助,粤局可以稳固,即先生与汝为之间,皆有无穷之妙用。”[11]这时孙许矛盾仍未化解,许仍在沪。孙任命许为粤军总司令的公文仍然有效,蒋点醒孙,他仍可任许之参谋长;而许胡不洽,固非秘密,蒋主张由胡长省,二强角力,蒋自可游刃于其间,这事实上也是孙北上以后胡代帅时期大体上胡许的关系,至“廖案”发生,蒋与鲍汪配合,利用汪许去胡,然后去许以夺粤军。汪实利令智昏者,以为有鲍罗廷做靠山,便可万事如意,殊不知在广东,国民党政治生活中没有了廖胡许,岂能有汪存在的余地?
许崇灏在护国战争后期及第一次护法战争时期充当李根源的助手,关河转徙,后来担任驻粤滇军总部参议,孙中山亦曾任他为大元帅府参议,被认为是政学系分子。以粤人而为驻粤滇军服务,许崇灏处境极为尴尬。然而,他与李根源凶终隙末,反目成仇,被拘押,李且欲置许于死地,侥幸为广东省长杨永泰援救始出。粤军返省后,陈炯明恢复了许崇灏的粤汉铁路监督职务。许既主持路政,颇事整顿,但内部纠纷不断,至“六一六”之变,他不得不离开路局,随后入闽投堂弟崇智戎幕。
在谈到许崇灏的时候,有件事不能不注意。据许崇灏《回想录》,大约在1923年12月,孙中山交五万元给许崇灏,要他去招绿林以扩军;许不赞成,提出办军校,推荐许崇智为校长,校址设在黄埔;许崇智不愿干,转推蒋介石,云云。此说似不足信。盖当时粤军兵员不是问题,但缺钱。1923年11月23日孙指令归许崇智编练的粤军有:东路讨贼军,广东讨贼军第四军(即中央直辖第四军梁鸿楷部)第一、第二、第三师,高雷、钦廉、连阳三个绥靖处,虎门、长洲两要塞,海防司令部部队,姚雨平、李天德、朱卓文、徐树荣及李安邦等部队。加上客军驻粤各部,总共约四万余人,兵满为患。主客各军费用,一直穷于应付,连市区公产,也已出卖殆尽。从蒋介石与廖仲恺的来往函件,可知费用无着,军校开办为难;此时孙竟能拿五万元去招土匪以扩军,世事之荒谬,竟有如此者?据说,孙中山确曾有意让许崇智去办军校,但许“力不从心”,一切委于参谋陈翰誉,陈不孚众望,未能干下去。此事见诸刘峙《我的回忆》一文。但是,事实是,孙办军校,实发端于1923年11月12日为抵御陈军攻城,而由临时中执委拟办义勇军。26日改名国民军军官学校,这是孙主持第十次临时执委会上决定的,载在会议记录上,是由蒋介石任校长,陈翰誉任教练长。校址为广州某园。不过,这时蒋正在访俄,许崇智在上海,由陈任教练长,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这种情况,与许崇灏所记不相契合。然而,包惠僧、覃异之均记述,最初是决定程潜任校长,蒋介石、李济深任副校长,此事具体时间不详。不过,在国民党一大期间,1月24日,孙任命蒋为军校筹备委员会委员长;直至5月3日,才正式任命为军校校长。总之,有关军官学校校长人选的变易过程,资料互相矛盾,许崇智是正牌的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生(蒋则不是),又是孙系粤军军头,由他当校长,正理名分,也压得住台。但让蒋去担任,却是孙的本意:“不让介石当校长,宁可不办!”蒋掌握了军校,也就奠定了他在广东崛起的武力基础。
许崇清留学日本,从高中念到研究生毕业,治学从哲学而社会学最后为教育学。他通晓日、英、德语,既深切了解中外教育的优缺点,也能分析比较西方诸学说的长短。他于1920年返国,未应蔡元培之招赴北大任教,而是依孙中山意向,在第二次护法时期任广东省教育行政委员会委员、广州市教育局局长。省长陈炯明极为重视教育,请来陈独秀任该委员会委员长,陈、许共事融洽。1920年以后,许崇清写了一批有裨益于社会、教育的文章,如《我的唯物史观》、《今后思想家当取的方针》、《欧美大学之今昔与中国大学之将来》、《论第五届教育联合会改革教育诸案》、《产业革命与教育》与《教师与社会》等篇,言论精辟,令世人耳目一新。
在教育行政方面,许崇清对学校教育与社会教育一样重视。他强调教学方式改革与教学质量提高,制定规章,并注重教师待遇改善。他关注职业学校、全民性教育和社会文化设施的兴办。他举办“广州市民大学”,以“间歇短期讲演为主,但达到高等学校教育程度为主体”,已举办了第一期,被誉为中国教育史上的创举。但是,“六一六”之变改变了一切,使上述举措不复可行。1923年1月,许崇清、廖承麓夫妇陪廖仲恺赴日,与苏俄人士接触。同月,陈炯明撤出广州,退回东江,滇桂联军入广州,在沪的孙中山任命许崇清为广东省教育厅厅长。10月25日,孙中山主持中国国民党改组特别会议,指派临时中执会委员与候补委员,许崇清为五名(汪精卫、李大钊、谢英伯、古应芬、许崇清)候补委员之一。但事情有些吊诡,为筹备召开一大而任命的临时候补中执委许崇清,并未提名为一大代表,而且此后他远离了国民党中央。原本不是一大代表的许崇智,却被选为候补中监委;此时,许还闲居上海,并未参加一大。不悉孙是如何考虑而作此决定的。
1924年4月14日,许崇智与蒋介石由沪返粤。许答应蒋任粤军参谋长。20日许抵广州后谒孙,商肃清南路策略,筹备进行北伐,由许负南路全责。许还得到孙同意,取消樊钟秀节制粤军的命令。粤系将领并不都悦服许崇智,如李济深即对许冷淡,但在滇桂军的欺压下,中央直辖第四军军长梁鸿楷等人还是以大局为重,支持整编。结果,除了各绥靖处、要塞等部队外,粤军编为四个正规军,许兼第二军军长。改编后任第四军军长的张国桢与蒋介石积怨甚深,反对蒋任参谋长。5月22日,粤军总司令部正式成立(总部设于广州原省谘议局旧址),除了李济深、粤军各高级将领、军政界重要人物、客军各总司令均出席,可谓极一时之盛。这样,在广东,就同时存在两个粤军、两个粤军总司令。昔日袍泽,变成敌手,在全国军阀混战中是独有的现象。至于如何结束粤军一分为二的局面,许崇智、陈炯明和各自的将领,肯定有多种考虑。
三、风雨如晦的岁月——“廖案”发生是拐点
孙中山第三次开府广州,为许氏兄弟提供了活动的舞台。从1924年至1927年的大部时间里,许崇清担任过广东省教育厅厅长或广州市教育局局长。他发起了收回教会学校教育权及禁止在学校传教的活动,开展工人识字运动,重视科技教育和产业教育。他还带领教育系统员生支持收回关余运动,参与发表“争广东关余及欧美各国退回庚款为广东大学经费宣言”。1925年广州国民政府成立后,他还提出《教育方针草案》。
1924年6月14日,许崇灏继陈兴汉复任粤汉铁路公司总理。8月商团罢市事件发生后,许以“涉嫌贿赂”,被孙中山扣留,粤路由陈重行管理。后经解释清楚,9月20日,孙下令消去对许的查办。许崇灏为何会有此无妄之灾呢?事缘商团为购械一事,陈廉伯委托许崇灏向大本营军政部长程潜申请护照,但领照后不久运械船即入港,且发现枪械数目与护照所记不符,引起扣械纠纷,许被疑为受贿而受拘。关于此事原委,《千秋家国梦》书中已考辨清楚,不赘。许本人在《回想录》中由此进而谈到10月15日镇压商团之事。他写道:“翌日孙先生因布置北伐事,乘车至韶关。有人贡献围剿商团之议。是夜十二时,公安局、保安队及各军之一部,分兵数路围剿,吴铁城为总指挥,枪声震耳,火光烛天,彻夜不止。余恐如此办法,必致殃及无辜,乃致电汝为,请其禁止火攻及用炮击。翌日天明,攻毁栅门数处,各路军队争先入西关各街市商店,索缴枪械,按户搜查,无枪者即须缴钱,否则拿人。人民不胜其扰,如是者三日始止。”[12]对过程虽轻描淡写,但这是迄今为止人们所能看到的国民党军政高层对“西关屠城”的记录,即正史中所记的“商团叛乱”真相。许崇智与客军将领、黄埔军头蒋介石之流不同,他是番禺人,作为世家子弟,“敬恭桑梓”之义他应该懂得,他也绝非丧心病狂之徒;但是他的粤军毕竟也参加了这场围剿。冲天烈火,西关瓦砾,清夜回思,不知是何感觉?
在冯玉祥等人发动北京政变后,1924年11月13日,孙中山应邀北上共商国是。1925年1月15日,大本营以建国滇桂湘粤各军组成东征联军,以杨希闵为总司令,发布东征动员令。其中,以许崇智为右翼军总司令,张民达为前敌总指挥,所部有第二师张民达部(旅长莫雄、张民达)、第七旅许济部(3月3日以功升格为粤军第四师,许任师长)、余鹰扬团、欧阳驹团及黄埔校军(两团);稍后加入的尚有陈铭枢旅、张发奎旅及冯轶裴团等。在常平,蒋提出要当总指挥,为张民达所拒绝,许迫于无奈,只得自兼总指挥。东征军原定三路会攻惠州城,但当右路抵达之后,左中路尚姗姗其行。1923年、1924年两年,孙中山曾多次亲率联军攻城,迄未得手。此次东征,由许崇智主持的平山会议上,蒋介石力主攻城。若顿兵坚城之下,师老无功,则祸机莫测,故为多数将领及苏俄顾问所否决。会议决定暂时绕开惠州城东进。经三多祝之战,击溃陈军洪兆麟、尹骥部,追奔逐北,直扑潮汕而占领之。
蒋介石于3月7日从揭阳抵达潮州,即往见许崇智。据载,次日(8日),“许总司令过谈,剌剌安置私人事,语不及他。公愠,起立。崇智不自安,乃佯为慰曰:‘此次讨贼,全恃校军决心,如无兄,则粤局其有幸耶?并允在汕头练兵六团。”[13 ]許对蒋说了些什么,不详;但蒋对许在军言不及要公,且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慰语,不由得心生恶感。此后经棉湖之役,击退林虎部,乘胜进至五华、兴宁。因梅县已为张民达部攻占,黄埔校军等驻扎在兴宁。蒋大概是防备张民达谋害,由兴宁乘船赴汕头,经过梅县县城时未敢停船。直至张民达溺亡、叶剑英赴香山处理兵变后事,校军仍未进驻梅县。
右翼军占领潮梅,将洪兆麟、林虎残部逐往闽赣之际,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在北京病故。这时省港各种势力极为活跃。留在广州的滇桂军首领,乘机勾结唐继尧,图谋叛变。为筹应付,廖仲恺于4月13日、5月11日两次赴汕头与许崇智、蒋介石、朱培德、加伦等商议。5月13日,决定回师镇压杨刘。5月21日,蒋介石率党军何应钦旅、粤军许济师、陈铭枢旅、警卫军欧阳驹团,分两个纵队出发回省。西江、北江粤系部队也待命行动。6月10日,经滇军胡思舜改编为滇军第五军(第八、第九师)的陈军杨坤如部,又改投粤军许崇智,被任命为粤军第五军军长,仍驻惠州。同时,熊略也投许崇智,改编为粤军第六军,熊任军长,接防梅县(熊本梅人,其父熊长卿,曾是广州商团领袖)。熊到梅后复用陈军第二军番号。杨、熊二部归许后复叛归陈,改编之事作为许部参谋长的蒋介石是否参与,不详,但他肯定是知情而且是十分不满的。
尤其令蒋恼恨的是,东征胜利是用鲜血换来的,许却将潮汕交还给陈炯明布防。6月16日(此时杨刘之乱已平),许崇智在汕头发出布告,宣布“本总司令为巩固粤局起见,决以潮梅收入交与林(虎)、洪(兆麟)、叶(举)各部粤军,公开分配,而以彼此合作为条件,自本月16日起实行。”许与陈炯明代表谢文炳办交接手续后,于17日离汕回省,19日抵穗。[14]陈炯明不费一枪一弹,重据惠潮梅地区。这个“彼此合作”的条件有哪些,不太清楚,其中一个可能是陈部不得干涉党务。还有,就是同意洪、林各部回防潮梅,而将汕头划为不驻防地区,双方永息争端。为何在6月10—14日广州平叛之后,许还有此举措呢?是否以为滇桂军已除,湘赣军、黄埔军构不成威胁,认定粤局统一在望,早事安排呢?据蒋所记,此事是经集体商定的,“诸公狃书生之见,胆怯无谋,犹欲以媾和误国,覆辙相寻,此中师(按指孙中山——引者)所以徒苦一生也,哀哉!”[15]这些“诸公”,应是包括留守广州的代帅、省长胡汉民在内。5月13日,廖仲恺在汕头与许崇智、汪精卫、朱培德、蒋介石、加伦等在桂园研究讨伐杨刘的军事行动时,即初步决定许留守潮梅,蒋率领粤军、党军等回师广州,其余西江、北江各部准备协同行动。这个初步决定,颇有玄机,显然包含“媾和”问题。请问,许部粤军开走了,谁去守潮梅?“媾和”便是唯一办法。许崇智之与陈炯明妥协,办理交接,收编杨坤如、熊略部是前奏,而6月16日办交接便是结束。许之如此重大举措已喧腾报章,而不为大元帅府或党中央执监委所弹劾、惩处,可见许执行的是集体决定的预案,并非擅权。但蒋对之切齿,彰明较著。这也就是9月19日蒋介石致许崇智函中所指“内阻革命之进行,外联林、刘、杨、熊叛逆,以为歼除革命根本之计”的罪行之一。孙中山死后,广东政局群龙无首,各种力量互相角力。须知,在孙中山北上之前,由一些好心人出面,或明或暗,不断在孙陈之间进行促和,谋求调和、妥协。边打边谈。孙并不赞成,也不反对。故孙死后广州孙系之粤籍人马与陈妥协,实非突兀。不但两支粤军“妥协”,即代帅胡汉民亦于5月2日赴沙面晤陈廉伯之弟廉仲,解释去年平定商团之事,请陈氏昆仲帮助政府;陈答以彼兄弟无问题,惟商团会友难于谅解。谈话无结果。
1925年上海“五卅”惨案引发省港大罢工,数以万计的香港工人涌入广州。整个广州,无日不在动荡中。6月10日至14日平定杨刘为国民党政权提供了安定和发展的机遇。6月14日,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决定大元帅府改组为国民政府;各军将所控制的民政、财政、交通等机关交还给政府;废除省军的番号,各军一律称国民革命军。政治风云激荡夹杂中外冲突,6月23日,发生沙基惨案。紧锣密鼓,7月1日,广州国民政府成立,国府委员共16人,深得鲍罗廷支持的汪精卫任主席;汪精卫及胡汉民(兼外长)、谭延闿(军事部副部长)、许崇智(兼军事部部长)、林森五人为常委;廖仲恺任财政部长,秘书长李文范,鲍罗廷为高等顾问。6日成立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汪精卫任主席,委员有胡汉民、廖仲恺、许崇智、蒋介石等7人,加伦为高等顾问。同日,广东省政府委员会成立,主席兼军事厅厅长为许崇智,廖仲恺为财政厅厅长、许崇清任教育厅厅长,其余古应芬、孙科、陈公博、宋子文等分掌民政、建设、农工及商业。许崇智被架到炉火之上了,但他懵无所知。是月,许崇灏受胡汉民派遣,与冯玉祥、岳维峻(河南督办)联络,至10月返回,但在此前的9月26日,即在20日许崇智被夺权后数日,许崇灏已被免去管理粤汉铁路事务职务。
8月1日,许崇智发布通告:即日解除建国粤军总司令职务,将所有军队交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率。不过,一直到“廖案”发生,粤军总司令部仍在运作。在一年多的总司令任期内,很难说许总能调度多少粤军,但毕竟他是标志性人物,尽管他往往并不亲自管理,然而失去总司令的粤军,日子就更艰难了。
广东政局并未因省市两级新政府成立而安定下来,联俄容共政策的推行危机四伏,爆发点是亲共的廖仲恺在8月20日被歹徒刺杀,即民国史上著名的“廖案”。 “廖案”的被害者、被牵连者都是广东人,受害最重的是许部粤军,唯一的得益者是蒋介石。
“廖案”发生当日,国民党中政会、国民政府、军委会决定由汪精卫、许崇智、蒋介石三人组成特别委员会,25日就职,负责处理军政事务和有关“廖案”。该特委会背后操纵者是那位苏俄顾问。汪、许一文一武,汪不是实际办事之人,许亦在伯仲之间,这就给操刀手以绝好机会,得以实现其多年夙愿,一跃成为国民党内的强人。蒋在“廖案”发生前,实际已稳操国民党的军权。他任黄埔军校校长、党军司令、长洲要塞司令、广州卫戍司令、粤军参谋长、军委会委员、军事部秘书。他不是国府委员,是他不愿担任。当他成为处理“廖案”的主持者后,即毫不手软地采取行动。8月25日,国府授权广州卫戍司令蒋介石逮捕“廖案”涉嫌人犯。林直勉被捕,胡毅生、林樹巍、赵士觐、魏邦平、朱卓文逃逸,被下令追缉。胡汉民被囚禁。此后处理粤军将领,均以许崇智出面或假借许之名义进行。同日,许崇智以开会为名召集在穗高级将领,当场下令扣留粤军第一军军长梁鸿楷、舰务处处长招桂章、第一警备司令梁士锋、旅长梁锦龙、谭启秀。他们的部队当晚被缴械。随后被捕的有第四军军长张国桢,南路司令梅光培、参谋长郭敏卿,前海防司令冯肇铭。其中,张国桢、梁士锋、梁锦龙、郭敏卿被立即枪决,此四人皆与蒋介石有积怨者。这是第一次大逮捕,是先打外围战,对许崇智而言,心中知否,他人无从揣测。
蒋介石快刀斩乱麻,迅速组建以其本人为总司令的国民革命军,于28日颁布命令。开始时共六军,第一至第六军军长分别是蒋介石、谭延闿、朱培德、许崇智、李福林、李济深。(9月许崇智被夺权后,10月1日撤销第六军,李济深改任第四军军长。)9月1日,特别委员会会议,决议东征陈炯明、成立财政监督委员会,为坐实许之罪责,阳为借重,3日任命许之亲信李基鸿为广东省财政厅厅长,5日任命许崇智为财政监督委员。为安抚、拉拢商民,9月3日,汪、许、蒋三人在原省议会宴请广州商界头面人物两百余人,称政府扶植乃为全民革命,而非共产,财政统一是为了保护商民利益。9月18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授予蒋介石以处理粤局特权,蒋的权力已不受制约,得以行其所欲行。
9月19日,蒋介石以侵吞国帑,接济反革命军及账目不清为由,逮捕了建国粤军军需处处长关道、省财厅厅长李基鸿、建国粤军总部秘书长江淮华,此数人皆许崇智之亲信。市公安局局长吴铁城也以“办‘廖案不力”之罪被免职拘禁(次年1月被释放回任)。同日,由国民政府常委汪精卫、谭延闿、伍朝枢(伍与古应芬补缺任的胡汉民、许崇智之职)签署命令,授权蒋介石将驻防增城、虎门、石龙、莞城、太平、宝安的粤军第三师(师长郑润琦)、粤军第十一师(师长莫雄)缴械,罪名是“甘为反革命之鹰犬”,而莫雄、许济部正是8月25日奉命缴梁士锋等部粤军的执行人。执行19日缴械令的除黄埔军、第一军部分外,尚有粤军第四师许济部。被缴械的郑、莫部进行改造,编为蒋介石之第一军第三师,任谭曙卿为师长。同时,许济师在去缴莫师械之后,兔死狗烹连同司徒非旅也被缴了械。在上述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许崇智已无一兵一卒可供驱使,只好束手听候处置了。[16]
在《蒋介石年谱初稿》中,所记“密令”对郑润琦、莫雄师缴械后写道:“夜十时,发许汝为函,劝其暂离粤境(按原稿为‘发许崇智函,痛数应负责各事。——引者),其中有期以三月师出长江,还归坐镇诸语。盖当时公欲出师长江,以图本党之发展,而许则尼之故也。许接讯后,回电话两次,(语多凶悖)。公又以函复之。终夕不成寐。”[17]这个复函是一封长达两千言的信件。这个函件究竟写于何时?据蒋氏自订的年谱初稿,9月17日,早醒,“沉思粤状,誓除障碍”,“乃起床筹计一切”;9时,在校与汪精卫、李济深等谈话,“佥以财政支配不公,许军万五千人,饷九十余万,各军则告饥,极诋许崇智忍心。”是此次密谋,决定去许。该书所记17日至19日三日,仅17日除谈话外别无公务,其余两日则活动排满,则此长函应主要写于17日,并非9月19日与许通电话后才写函复之。
蒋函“痛数”许应负责各事,共有四端。一是许作为“军政与财政领袖”,时经百日,百无一举,军队之散漫如故;军饷军额,为革命军之根本问题,亦且未有规及,一任革命健儿灰心堕气。二是各军乏食鹑衣,粤军且未放六月之饷,大宗收入,用于何所?“日事聚敛,将欲何为”?三是“今吾兄囊括全部税收,不给各军,而犹怒该行(按指中央银行——引者)接济各军,不克达到吾兄制死各军之谋。于是复思霸占该行基本金担保之印花税、土丝税、盐税、煤油等税,百计企图推倒该行,而谋自立银行,以营私利。”四是“‘廖案发生,阴谋暴露,而害党叛国者,均为吾兄所部,而兄不引咎自责,幡然悔悟,知人之不明,用人之不当,竟酿成此巨变惨剧,岂不可痛。”“吾兄总领粤军,平时纵容所部强捐勒租,截税包烟,举凡种种害国殃民之事,无所不至,而使政府范围所辖之人民,仍陷于陈、洪、杨、刘时之景况。”尤有甚者,许“内阻革命事业之进行,外联林、刘、杨、熊叛逆,以为歼除革命根本之计,各军为疑所部为贰。空谈革命,口是行非,信用已失,名誉扫地”。“今不惟诸军不平,气愤填膺,即兄之所部,亦欲食兄之肉以为快”。总之,“东征大计,领款不动,各案通过,留而不行,各军怀疑,彷徨无告,是皆兄之弗克践信,吾兄信用,至此已丧失净尽”。惟一出路是:毅然独断,保全名节,“不如暂离粤境,期以三月,师出长江,还归坐镇,恢复令名。”又提出警告称:“即兄之所部,弟当负责维持,不负兄之初意,否则兄部哗变,制止无方,地方纷扰,人民焚溺,是兄不能辞其咎也。”蒋氏还指天发誓:“如有一毫违心,不忠之意,皇天后土,当共歼之。”[18]台湾学者记述:“粤军总司令许崇智以其部属迭次谋叛,已不自安,汪兆铭与其积怨尤深,必欲去之。蒋中正睹此情势,乃婉劝许崇智暂离广东。”[19] 参比史实,是为曲笔。
这场兵变及致许函,充分体现了蒋介石阴鸷狠戾的处事作风。一面对许称兄道弟,一面痛下杀手。作为许部参谋长,多年来蒋代拆代行,许部实际也是蒋部。20 蒋对许及许部若干将领不满或挟仇,是广为人知的事实。蒋要排许,自东征以来的多次不满,已经可看出来,由“廖案”而发,是必然中的偶然。但致许函中所列各端,则是非混杂。蒋在函中与许及粤军完全切割、毫无关系,这是蒋的基本立场。许崇智集团干部难保没有贪赃枉法之徒,但说许有意在经济上置他部于死地,其举措较杨刘尤为恶劣,则毫无证据,毕竟,在廖被刺之前,广东政府掌握财政的并不是许崇智,而是廖仲恺。许集团管理财政不过一个月,即被逐出广东政坛。当时社会动乱,主客各军饷源枯竭,全都归咎于许崇智,合理吗?至于东征、北伐计划,主持者应是参谋长,责有攸归,作为粤军总部参谋长,国民政府军事部秘书的蒋介石岂能全无责任?中央银行并无基本金,对外称有一千万基本金是空话。央行缺乏信用,路人皆知。许是否要弄垮中央银行,未见他处记载,难作铁证。至于说“廖案”的涉案人均是许之部属,则纯属胡说,不必置辩。[21]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致许函件是蒋伯诚递交的。致送前一日(18日),蒋介石已派兵包围了许宅,而蒋伯诚是蒋介石派在许济师的参谋长、早谋取代许济任师长之蒋氏私人。20日,政治委员会议决,军事部长兼粤军总司令、财政监督许崇智卸职赴沪。是日下午3时,蒋介石派旅长陈铭枢护送许下轮赴港。许崇智从此离开了国民党中枢。9月23日,蒋搬走了另一块绊脚石,胡汉民奉命出国。通过“廖案”,蒋介石篡夺国民党的党政军大权的计划获得初步成功。据许济记述:“当其时曾有人问于许崇智云,何以让蒋如此作为呢?许答,孙先生在日,党政军大权均被他篡窃,有孙先生的明智者则可,无孙先生的明智者则篡。孙先生去世不久,我若与争论,不知者,意我为党见不合及以我为权力而争。我桑梓十余年来,被新旧军阀官僚祸害,人民筋疲力尽,谁能分别,惟有看他行践如何。革命事业正与不正,自有公论,那时人人得而诛之,讨伐岂能少我一分子?如是亦嘱我一同离粤。我亦认为蒋阴谋恶毒不能共事,如是我就离粤躬耕于杭。”[22]
许崇智被编造说辞且被搞了一场兵变而遭放逐,作为权重一时的孙系粤军首领,他不能不对全省全国官民有所交代。1925年9月21日,广州《民国日报》刊登了20日许崇智向国民党中央请辞本兼各职的辭呈,内谓“崇智追随总理十余年来,尽忠党国,国人共见。最近肃清东江,扑灭杨刘后,对于整理军队,统一财政,无不尽力规划。本应继续努力,期竟全功,奈精疲力竭,难再支持。敢请开去本兼各职,专事休养。至于一切案卷,请即派员接收。对于收支数目尤应绝对审查,以重公帑而维公道。”蒋介石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去查什么账目。但报纸上刊登的“辞呈”与蒋函中所列四端罪责,哪个可信呢?蒋介石似乎很心虚。据载,蒋对保存在许崇智手中的函件,始终感到是一个心病,想方设法要弄回来。经过多方活动,蒋是将信收回来了,但发现每页四角都有图钉痕迹,故意显示该函已被拍照留底。23 据莫雄记述,送走许崇智后,蒋介石凑了二十万元给许,以后每月供给一万元。权力是丧失了,但生活可以无忧。有多种记载都讲到,许崇智耽于酒色宴乐,为孙中山所不满意。作为总司令,他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亲自掌握部队。(如1923年10月下旬河源不守导致11月陈军进逼广州,便是许将部队交给参谋长张国桢,许本人及各旅、团长官跑回广州寻乐,致使部队涣散败北。)蒋介石蓄谋既久,乘许不备,终于一举夺权。这年,许崇智才37岁。9月27日,广州《民国日报》同时刊登了教育厅厅长许崇清、第四师师长许济“辞职”的消息,至于许崇灏被解职的事,已见前述。政治本是无情物,许地光环的消逝,无关风水的轮转、运命的否泰。
四、游离于蒋集团之外的国民党人
中国国民党从其源头开始,就是派系庞杂的组织,改组后联俄容共,党内政治生态更形复杂。“廖案”之变,给许地的许氏兄弟们予严重的冲击,此后他们虽然还是国民党员,但游离于蒋集团之外,政治上已边沿化。昔日的粤军参谋长已当上了全军总司令,昔日粤军偏裨已成方面大员,何况自己手中已无一兵一卒,故对许崇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作重新领军之想,动而不争,对蒋留有余地。在“三二〇”中山舰事件发生前,国民党广东当局仍是蒋汪合作,但国民党已分裂,“西山会议派”在进行活动,许崇智在暗中使力,却未公开参加。因此他没有被开除党籍。当第一期北伐完成,沪、宁、汉三方拟议合作驱蒋,但为汪与蒋合作而破局(许是沪方代表)并由蒋在南京重行一统后,对许就不存在恢复党籍,像其他西山派人士被开除者党籍恢复后立即参加南京政府的问题。他一无所获,也一无所失,但仍可向蒋要钱。1928年1月,许崇智偕同邹鲁、居正等人出国游历,达一年之久。由于许在1925年9月以后即远离权力中心,所以1927年“四一二”、“四一五”由蒋介石、李济深分别在上海、广州发动的反革命政变、残杀中共人士的暴行,便没有许崇智的份儿,也无须负这个历史罪责。
由于许与蒋之间保持不即不离的关系,蒋还是要养闲,不为已甚。1931年召开国民党四全大会,许被选为中监委,还任国府委员、监察院副院长,但他并不到南京就任,实际也不用负责,领份薪水而已。许还参加了1931年5月成立的广州国民政府及军事委员会,以西南势力对抗南京的活动,但随后退出,蒋取消了通缉令,没有为难他。1939年上海沦陷后,许赴香港。1940年冬曾赴重庆一行,很快返港,未能实现“共赴国难”的承诺,仍保有国府委员、监察院副院长职务。1941年12月香港失陷后被俘,许向重庆当局辞去上述两个头衔。踞港日酋矶谷廉介系许之旧识,在生活上得到关照,但他未投入汪伪政权,保持了名节。日寇投降后,得蒋允许,返回内地,先居广州,后赴上海,还参加了国民政府的还都大典。蒋介石可能考虑到各种因素,安排他当国民政府资政。政治上已无出路,为谋生计,他与居正等一批国民党无实权的大佬组织“成功贸易公司”(总部设在台北),经营大陆与台北间的生意。1946年,举家迁港定居。贸易公司的生意因时局不利与经营不善,逐渐萎缩,终至结业。20世纪50年代,流亡海外和香港的一些原国民党高官,既不愿去台湾受制于蒋氏,又不愿投靠中共,乃在香港搞“第三条道路”,以图最后一搏,许崇智是其中的头面人物。但于时于势,俱无胜算可言。两边不讨好,美国人也未认真支持,最终归于失败。世无净土,1965年,许崇智在潦倒中告别了这个混浊的尘寰。
许崇灏去官后赴沪,闲居了一阵,1928年11月,任国民政府考试院秘书,12月任两粤赈灾委员会委员。1929年3月,任行政院赈灾委员会委员。12月,兼代考试院秘书长,一年后去职。1932年12月,复任考试院秘书长,至1941年12月,因与院长戴传贤不洽,去职。在任期间,曾陪戴赴藏,为九世班禅圆寂致祭。1943年至1946年先后任国民政府委员、国府顾问。1946年退休后,主持“新亚细亚学会”,出版了《新疆志略》、《琼崖志略》等书。平生嗜诗,刊印了《大隐庐诗草》及《大隐庐词曲》。新中国成立前夕,坚不赴台。新中国成立后,他先后任上海文史馆馆员、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被选为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民革中央团结委员。1959年病故。许崇灏的长子锡缵,是一位传奇人物。他于1938年秘密加入中共,经中共党组织同意,由重庆政府予以官费赴美留学,学习航空制造。学成返国之后,进入国防部,先后在六厅、三厅工作,为中共党组织提供了大量情报并配合渡江作战,还策反了一批蒋军高级技术人员,迎接解放。许锡缵为新中国航空事业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
许氏文武双星,许崇智日渐黯淡,许崇清却光芒日显。1926年2月,许崇清任广东省教育行政委员会委员,11月,任广东省政府委员兼教育厅厅长,迄1929年,担任此职,其间还兼任过财政厅厅长、民政厅厅长。1931年,许崇清任中山大学校长,1940年任代中大校长,1951年后直至1969年去世,一直执长中大。他曾在1929年、1945年两度任立法委员。抗战期间,在广东曲江任第七战区编纂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将衔),出版《新建设》、《教育新时代》等刊物。他自1923年经廖仲恺介绍加入国民党,除了出任几个月的候补临时中执委,未见在国民党内担任何种职务。1956年以后,先后任民主促进会、民主同盟的广州市负责人,应是早已与国民党组织切割了关系。20年代,许崇清即已撰文表露自己的唯物史观。他曾刊文批评姜琦的《教育哲学》,还在代中大校长期间讲授辩证唯物论与历史唯物论,并一直从事现代教育理论的研究与论述。1936年任广东教育厅厅长期间,整顿全省教育,大力开展农村教育,搞乡村教育试验区。最为人乐道的是,1934年否定陈济棠在全省大中小学读经的图谋,批判陈所指使编印的《孝经新诂》读本。许崇清在中年以后的事业与中山大学紧密联系在一起,一生三次执长中大,见证了中大四十余年的发展。他的教育思想和理论,至今仍具有现实意义。他是现代中国当之无愧的著名教育家。
在卢延光编著的《广州第一家族》一书(2004年,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第238页上,收了一篇许龄筠的履历表(至民国二十九年止)。这位许龄筠,即是许崇年,是许崇灏、许崇清的同父异母弟,他的最后军阶、职务是军政部军粮局少将副局长。说起来,他也是从许地出来的精英,经历不同凡响。他开始在福安舰任大副,随后曾任粤军总司令部护士营(即警卫营)任营长、北伐军大元帅前卫、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管理处处长、广东省政府秘书、交通部汉口航政局局长、交通部航政司长及第四路军总司令部高参等职,还任过广州法科学院教授,亦文亦武,风流倜傥。据说许崇年魁梧高大,神情威严,刚正暴烈,曾不顾军令,高叫刀下留人,私自救了孙中山下令(属错误下令)枪决的莫雄;也曾在汉口与洋领事打架,颇长了中国人的志气。他看到许地经过百余年风雨,衰落颓败,族人良莠不齐,各有想法,更有堕落成性,自暴自弃者,他不忍心家族从此衰败下去,便出头掌管家族事务。他的妻子邓不奴,是三水邓青阳之女,也是有见识的人,支持丈夫的举措。经过数年整顿,虽不无成绩,但人心不古,世风日下,1947年秋祭吃祭祖饭时,许崇灏、许崇清及许崇年均在场,部分族人大闹家庙。他们责崇年“假公济私,私吞族内财产,账目不明,有贪污之嫌”。此乱虽被崇灏等人喝止,但局面已无法维持下去了。事后,许崇年写了一篇《敬告宜和堂叔兄弟侄姑婶姐妹书》。这个函件从撰写动机来看,是剖白、解释,当然也是发泄怨气。但它记述了一个世家子弟要去振兴破败大家族“保尝保族”的用心、过程与结局,若作为一个社会学研究的素材,却是颇具价值的资料。1949年许崇年在香港定居,晚年往慈云山出家。
许济在1925年9月19日与冯次淇(粤军总部副官处长)陪许崇智离开广州赴上海。经此兵变,深感蒋介石阴谋恶毒,不能共事,便到杭州叶婆桥下种地。这种营生自然维持不了一家生计,还是靠杭州太庙巷的房租收入作添补。在未退役以前他仍顶着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的头衔。寄居山野,耕余研读哲学、生理等学。1932年上海抗战军兴,他以为献身党国的机会到了,即电十九路军蒋光鼐、蔡廷锴,愿回粤招集旧部作为该军补充兵员之需要,拟由陆路经闽浙赴上海前敌。蒋、蔡复电同意,但为陈济棠忌妒、排挤而未果。他从此便断了服务国家之念。抗战时期,他们夫妇曾到曲江与崇清、崇年两家团聚。后仍回杭州。50年代初陈毅去函邀其出来在政协做事,终因对政治淡漠,未予答应。1960年,年老体弱,生活无着,迁至湖南水口山矿务局随女落户。旧友李济深曾去探视过他,嘱他写一份自述帮找出路。自述(即《许济自传》)写完,李济深也去世了。1962年,这位当年出入枪林弹雨的粤军师长,撒手人世。值得一提的是,许济有一位参谋卫士曾燮坤,从年青时开始,不管老长官穷达兴衰,始终不离不弃,一直陪伴到许济去世,其人之忠义执着,足资入史。
除了替国民党打江山或在国民党政府服务的一批人外,许氏家族还有一批替国民党政权掘墓的人。见诸史传者,上述许锡缵及其妹许锦漪(李敏)即是。鲁迅夫人许广平(属崇字辈),也是一位。另外,与邓小平一起发动百色起义的领导人许卓(许崇耆),更是名著青史者。曾经为国民党拼搏的许家子弟,还可以列举出一些,如黄埔学生曾参加北伐的许锡申、国民党空军飞行员许锡生等。许氏家族子弟、姻亲遍布全世界,他们这些人(除了早逝者),不论属于哪一类,最终都冷眼看着国民党政权在大陆的崩溃。许地,留下的不仅有破败的房舍,还有那光彩斑斓、条条块块的历史。
历史上世家大族的生存,都有赖于人伦纲纪、规矩制度、经济收入和与之相适应的社会环境;当这些因素因时代流迁而日见式微的时候,任何人都是无力回天的。许地许氏家族的兴起与衰落,处在近代中国社会转型期,故其勃兴也有自,其衰败也必然。它是一个典型事例。所幸,许氏家族的衰败阶段适逢中国民主革命的始发期,该家族内的弱势群体,因缘际会,投入革命洪流,创造出自己的光辉历史;凡此,是与国民党的兴衰联结在一起的,而其是非恩怨,又与蒋介石的动作有着密切的关系,“廖案”发生,使蒋介石得以利用这个天假良机,断然出击,逐胡排许,玩汪于股掌之上,伺机去之。孙之心腹大员既相继失势,终使这个外江佬以“总理忠实信徒”之“唯一”者,挟势崛起南粤,在二十余年间,狼顾左右,独步神州。认识清季以降许氏家族的变迁,实有助于了解这个时段的晚清民国历史。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
[1]伊妮:《千秋家国梦——广州高第街许氏家族》(下部),1994年,广东人民出版社,第24页。
[2]邹鲁:《中国国民党史稿》,《光复之役》,中册,2011年,东方出版中心,第931页。
[3]《广东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1卷,2005年,广东人民出版社,第460—466页。
[4]广东省史志办编:《广东省志·人物传·许崇清》(下册),2002年,广东人民出版社,第714页。
[5]见伊妮:《千秋家国梦》(下部),第53页。
[6]伊妮:《千秋家国梦》(下部),第61页。按此系据著者引自《许济自传》未刊原稿,但《广东文史资料存稿选编》所收《许济自传》未见此段文字。
[7]《国父年谱》增订本(上册),1985年台北版,第626—627页。
[8]《广东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1卷,第461—462页。
[9]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蒋介石年谱初稿》,1992年,档案出版社,第129页。
[10]《孙中山全集》第8卷,第421页。
[11]《蒋介石年谱初稿》,第163页。
[12]《千秋家国梦》(下部),第340页。
[13]《蒋介石年谱初稿》,第320页。
[14]罗屏编:《民国广东大事记》,2002年,羊城晚报出版社,第243页。另据汪精卫在1926年国民党二大的报告中说,是时蒋介石回师戡乱,许崇智则尚在汕头,魏邦平去汕头见他,张国桢也带陈家将杨坤如去见他,商量两个条件:一、由魏邦平担任联络粤籍军官一致拥戴许崇智;二、由张国桢担任联络叶举、熊略、洪兆麟、林虎等,一致拥戴许崇智。于是有同意林、洪等回防潮梅的承诺。苏俄顾问亚·伊·切列潘诺夫可能不知道汕头会议决定妥协之事,认为:许“在战胜叛乱以后,急忙赶回广州,想参加瓜分胜利果实。为了‘比较容易说话,这位司令员随身从东线带回了余下的所有部队,其中包括粤军战斗力最强的第二师。”(见《中国国民革命军的北伐》,中译本,1981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264页。)
[15]《蒋介石年谱初稿》,第368页。
[16]莫雄记述,许崇智在住宅被围、电话被切断后,曾写密函令莫率部回广州解救,但莫未收到该密函,随即被缴械。而被缴械是持许手令进行的。此许致函莫之事可信度如何,别无佐证。《从容共到清党》称:“当(20)日下午,许即搭轮去沪。其留粤部队郑润琦、莫雄等部亦以谋叛不成,为党军解除武装。”(该书第393页)所记显然系歪曲史实。
[17]《蒋介石年谱初稿》,第425页。
[18]《蒋介石年谱初稿》,第425—428页。
[19]李云汉:《从容共到清党》,1973年,台湾商务印馆影印本,第392—393页。
[20]1925年4月,许崇智在汕头举行的粤军将领第一个总理纪念周上说:“服从许总司令,就要服从蒋参谋长,许总司令就是蒋参谋长,蒋参谋长就是蒋总司令。以后由许崇智名义签署的命令,下面盖的是许崇智的图章或是蒋介石的图章一样有效。”(莫雄:《由同盟会到蒋政权四十年政海亲历散记(三则)》,《广东文史资料精编》下编第1卷,2008年,中国文史出版社,第394页。)
[21]并非所有涉案之人皆为许之部属。唯一有证据介入凶杀案的粤军军官是郭敏卿,因凶手张顺系郭之卫兵。但吊诡的是,郭的长官梅光培不久成了蓝衣社骨干、军统上海站站长。所以有传说蒋才是刺廖的真正主使人。
[22]《许济自传》,刊《广东文史资料存稿选编》,第1卷,第445—446页。
[23]周一志:《我对许崇智了解的片断》,《文史资料选辑》,第13辑,中华书局,1981年,第13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