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论坛》:艰涩的记忆
2013-04-29杨海文
杨海文
一
记得很多年前,《天涯》杂志的李少君说有人想编一本回忆80年代的集子,要我也写一篇。2002年1月,我写了《作为“思想剧场”的八十年代》,大约7000字。不知李少君说的那本集子后来是否出版了,但新世纪以来,我一直觉得回忆80年代之于我们这一代并非可有可无的事情,而是义不容辞的一份责任,乃至是某种使命。兼职于《社会科学论坛》的张平先生十分认同这一理念,所以,编发了我的《自由共道文人笔——90年代思想史中的“道学”与“儒林”》之后,他又发表了我由《作为“思想剧场”的八十年代》扩展而成的《一个少年与80年代的“思想剧场”》。
这篇文章专门列了一节谈李明华先生当年主编的《青年论坛》。篇幅虽然不大,但我的追忆不失于客观,更是温情的。比如以下这个段落:
大学毕业以后的许多年间,我在“身份证”与“精神故乡”的双重意义上一直处于流浪状态。流浪,使得我在武汉大学读书时买的很多书散失了。幸运的是,包括《青年论坛》、《新启蒙》在内的一些珍贵书刊则保存了下来。在那些流浪的日子里,要是没有《青年论坛》这样的刊物伴随着一颗孤立无援的灵魂,使我保持了对过去绵绵不绝的怀想,使我无法忘怀自己的“家园论语”和“心灵史记”,我想,一个少年在拒绝“丰乳肥臀”和“废都”的时候,在坚定地要超越俗世的苦难与挫折的时候,或许就会缺少必要的“支援意识”。即使只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也没有理由不对80年代以及这个时代的许多思想遗产心怀感激。
家里藏有一套老的《新华文摘》杂志,一本本翻阅,发觉《青年论坛》有许多作品被全文转载过。例如,1984年创刊号上有两篇文章,也就是胡德平的《为自由鸣炮》、许苏民的《人的现代化》,均被《新华文摘》1985年第2期转载;克剑在1985年第4期发表的《关于〈关于人的理论的若干问题〉的若干问题》,被《新华文摘》1985年第10期转载。《青年论坛》1985年第3期封二有一段文字說:“《青年论坛》出版后,受到各界重视。全国五十多家报刊报道、介绍了《青年论坛》。《人民日报》、《新华文摘》、《世界经济导报》、《长江日报》等报刊转载了《青年论坛》的文章。编辑部每天收到大量热情洋溢的读者来信。”同年第6期第160页还有更为详细的说明,读者可去自行品藻。1986年5月号第79页的“本刊启事”指出:“本刊1986年1月号、3月号及1985年合订本已全部售完,请读者一定不要再汇款来。”2007年9月13日,“新浪博客·王绍培的菜园”贴了一篇博文《三本期刊的消亡——一段快速回忆》。当年的办刊人之一王绍培回忆说:“这本杂志很快就具有了全国性的影响,发行量也在短短时间内上升到几万份。”由此可见,《青年论坛》其时受知识界之重视、受读书界之欢迎的程度。
《青年论坛》1985年第6期发表了署名北京记者站撰写的《刀近喉头》,是一篇有关改革形势的报告。读1986年7月号的《“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再认识”座谈会(发言摘登)》、11月号的《首都各界人士座谈〈论言论自由〉》,知道北京记者站主持召开过好几次高规格的学术座谈会。记忆中,网上有则材料显示了《青年论坛》驻北京记者站的辛勤劳动。现在,以“《青年论坛》、北京、自行车”三个词为组合,从“中新山东网”又找到了这篇转载于《晶报》的人物报道,题为《陈东升:上万米高空看世界》。且看今天的泰康人寿董事长兼CEO陈东升怎么叙说当年的往事:“我大学刚毕业时分配到外经贸部工作。当时,湖北有一个学生(当为‘术——引者)刊物叫《青年论坛》,我被委任为这份刊物驻北京记者站的站长。我每天骑着一辆女式自行车,穿梭于北大、人大、清华、中央党校等单位之间采访,经常是凌晨三四点才能回到宿舍。这份兼职工作连一分钱报酬都没有,很累,但我却总是乐呵呵的。”零报酬地为《青年论坛》工作,这在商品经济观念蔚然勃兴的80年代中期,意味着什么呢?
二
网上搜寻时,看到武汉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的《武汉方志网》有个“当代武汉报刊要目”,其中一条为:“《青年论坛》,双月刊,大32开,1984年8月创刊,湖北省社会科学院主办,负责人李明华。” 在上述王绍培的那篇博文中,则说是1984年10月创刊。查阅杂志,《青年论坛》创刊号的署名出版日期是1984年11月25日。此时此刻,我手头这本被老鼠咬烂了右上角的创刊号,还让我发现了一个我以前从未注意到的细节——《青年论坛》的刊号是“湖北省报刊登记证第207号”,原来这本杂志居然不是正式出版的期刊。
尽管没有国内统一刊号,但《读书》杂志1985年第11期,发表了许苏民署名“甦民”所写的《芳林新叶——评〈青年论坛〉》,足见杂志当时见长的不是别的,而是思想本身。创刊号上的《稿件征订启事》印证了这一点:“《青年论坛》将以青年一代的蓬勃朝气、敏锐思想和创新精神在社会科学界独树一帜。《青年论坛》注重理论联系实际,注重理论创新、突破;在文风方面,反对繁琐考证,反对新老八股,提倡朴实、清新、尖锐、活泼的文风。”
《新华文摘》1985年第3期对《青年论坛》的刊物介绍,第一句话就说《青年论坛》是“改革潮流中诞生的我国第一家面向广大中青年的社会科学综合性理论刊物”。由这句话,大多数《青年论坛》的老读者大概都会联想到一个人,他就是胡德平。胡德平是《青年论坛》的作者,1984年的创刊号上有其《为自由鸣炮》,1985年第2期有其《谈〈岳阳楼记〉兼为〈黄鹤楼记〉征文倡议》。《青年论坛》编发文章,文末通常注明作者的年龄、单位甚至已刊的成果,但胡德平的文章之后并没有这些信息,其实这并不意外。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主办的网上《爱智论坛》,有篇丘岳首写的《从胡平到李慎之:近二十年中国自由主义的艰难历程》,其中说道:“1984年,在胡耀邦儿子胡德平的支持下,《青年论坛》在武汉问世。创刊号上胡德平《为自由鸣炮》一文在自由主义之石上擦出了一朵火花,而划亮当代中国自由主义的则是胡平发表于该刊的《论言论自由》。”《青年论坛》1985年第2期第89页有个关于“中国东湖智力开发联合公司”的简介,据说,在国务院有关部门的关怀支持下并经湖北省人民政府批准成立的这家公司,也是胡德平在湖北整党时期所做的一件大事。
所谓第一家,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是“敢为天下先”。常识还告诉我们,第一既意味着勇气与高度,同时也潜藏着风险与代价。《青年论坛》的最终结局我们是知道的,可是现在,不管记忆如何艰涩,我们还得真切地去践履艾略特的教诲:“欣赏诗歌,不需要先理解它的意义,而是由于我们对诗歌欣赏,促使我们想去理解它的意义。”《青年论坛》1985年第3期那篇谈艾略特著名长诗《荒原》的文章,以此作为题记,仿佛有着某种先见之明。“荒原”一词,之于80年代,显然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隐喻。
丘岳首文章中提到的胡德平与胡平,可谓《青年论坛》最重量级的两个作者,足以并称“二胡”,但这两个人通常也很容易相互混淆——特别是在80年代早已远离人们的今天。2008年3月15日,在“当当网”的《中国哲学的人文精神内核》一文下面,江汉大学政法学院的余元洲有则留言:“此文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已发表在王一鸣等主编的《青年论坛》上,因该刊当时也发表有笔者拙作——《改革与国家经济职能》一文,所以本人得以有机会拜读此文。胡平先生是耀邦之子,此文写得非常精彩。余今重读,感慨良多!”幸好,紧接着就有人指出:“元洲错了,张冠李戴!”余元洲的反应也十分迅速:“德平是耀邦之子,而胡平先生为另一先生也!专此更正,并向两位当事人郑重致歉!”
余元洲的《改革与国家经济职能》发表于《青年论坛》1985年第4期,作者时年27岁,是武汉大学经济系的研究生。研究生的文章之多,也是《青年论坛》之作者队伍的一个特点,这是附带要说的。可惜,刊发《中国哲学的人文精神内核》的那期杂志,我如今已经遗失了。
《青年论坛》总共出了14期,现在我只存有10期(1985年第6期,则有2本),而1985年第5期(总第6期)、1986年1月号(总8期)、1986年3月号(总9期)、1986年9月号(总12期),看来永遠与我无缘了。书刊的命运一如人的命运,有聚,也有散,而且往往更多的是散,真是令人唏嘘不已。思想和精神也是这样吗?
三
《青年论坛》1985年第3期发表的《道德问题随感录》,文末标示:“作者胡平,38岁,工作单位:北京市社会科学研究所。”作为《青年论坛》最重要的作者之一,胡平在该刊1986年7月号、9月号连载的《论言论自由》,于他本人,于一个时代,无疑又是最为重要的。网上相关词条较多,从“新浪博客·孙律师的BLOG”可以浏览全文。孙跃礼律师转帖时还做了“一点说明”:“本文是一篇有相当分量的关于言论自由的论文,是关注言论自由的朋友非常有必要一读的好文章,作者是胡平,来自天益社区—学习站—新闻/传播学……”
网上有关80年代《青年论坛》的信息实在太少了。所以,2007年9月20日,sun_atman从“羊城网”的“左邻右舍”读到《论言论自由》时的留言,让我之于《青年论坛》、之于整个80年代艰涩的记忆,稍稍得到了抚慰。这个留言的内容是:“胡平的《论言论自由》是20多年前在《青年论坛》上最早读到的。后来杂志辗转与(当为‘于——引者)朋友之手,早已不知所终,深以为憾。今日在贵地重读,感慨多多!谢谢你,兄弟!”
《青年论坛》1986年11月号登载了《首都各界人士座谈〈论言论自由〉》。丘岳首说北京座谈会10月份召开,这是有误的,实际上是9月5日。今天,重读这些学者的评价——尽管它们只是经过录音整理、却未经作者本人审阅,我却仿佛有一种时代依然滞留于80年代的感觉。以下,摘录其中的一些评价,以便我们重温那个时代:
我看过胡平同志关于言论自由的文章,又高兴又兴奋。因为从他的文章里我看到青年一代的思想水平,看到中国的光明前景。我想,既然有一个胡平,必定还有许许多多像胡平同志那样的青年。(杜汝楫)
胡平的文章写得雍容典雅,富有理论魅力,称它为现代中国的人权宣言,似乎并不过誉。虽然它出现在读者面前稍嫌晚了一点,但是这个事实本身恰恰说明中国历史已经进入一个关键时期。(何家栋)
读胡平的《论言论自由》,觉得好像在读欧洲启蒙学者的论辩文章,两者的风格实在相近。我想,这不是偶然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需要启蒙,非常迫切地需要启蒙。(梁治平)
胡平的文章作为当代政治、思想的经典之作,作为历史文献,我认为不宜改。现在应争取出第一版,然后再出修订版。(甘阳)
胡平的文章是一个标志,是中国新型知识分子的人格逐渐形成、新的知识分子的典范逐渐形成的一个标志。胡平的文章指明了中国知识分子应该如何行事、如何想问题。(陈子明)
四
要用一句话或者两三个概念去概括某个时代,事实上是有点难的。时在中南财经大学政治系执教的沉扬,本名蔡崇国,也是《青年论坛》的老作者,他在1985年第2期发表的《论一九五七年》、1986年5月号发表的《论一九六六年》两文,是我以前反复读过的好文章。承蒙赵虹主编、张平特聘副主编的关爱,我也在《社会科学论坛》发表过《一个少年与80年代的“思想剧场”》、《自由共道文人笔——90年代思想史中的“道学”与“儒林”》。假如真有以十年为一个单位的“时代”存在,那么,当我今天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却越来越困惑了:我们在概念上究竟应当如何去定义一个特定的“时代”呢?更实在一点,我们这代人念兹在兹的“80年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呢?
《青年论坛》一纸风行之际,正值80年代中期。那个时候,如果说整个中国只有一个关键词,这个关键词就是改革。《青年论坛》1986年11月号第83页有句话说得好:“魂兮归来,我们民族中的慷慨激昂的改革精神呵!”只要稍微浏览一下《青年论坛》各期的目录,我们不难获得这样一个印象:跟无数的作者一样,《青年论坛》的编者们也把自己所处的时代视之为改革的时代。改革是整个民族的“共识”,但一家杂志的“创见”又该是什么呢?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在为改革伟业而献身,但“知道分子”又该以什么样的事业作为自身既在时代之中、又在时代之外的追求呢?
读《青年论坛》1986年5月号,从第91页瞥见“怀疑的精灵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这句话时,我马上意识到——把篇名中有“自由”二字的所有文章做成一个列表,将是极有意味的:
1. 胡德平:《为自由鸣炮》,《青年论坛》1984年创刊号;
2. 於可训:《将自由写在文学的旗帜上》,《青年论坛》1985年第2期;
3. 沈大德、许苏民:《自由的命运及其他》,《青年论坛》1985年第3期;
4. 凯明:《关于自由的三则对话》,《青年论坛》1985年第3期;
5. 陈恒六:《为学术自由呼号》,《青年论坛》1985年第3期;
6. 远志明:《理论的生命:实践与自由》,《青年论坛》1985年第4期;
7. 王增浦:《学术民主与学术自由》,《青年论坛》1985年第6期;
8. 胡平:《论言论自由》,《青年论坛》1986年7月号、9月号;
9. 闵琦:《出版自由与马克思》,《青年论坛》1986年11月号;
10.《首都各界人士座谈〈论言论自由〉》,《青年论坛》1986年11月号。
因为手头缺失了4期杂志,这个统计可能并不全面。“管窥”也是可以“见豹”的。因此,从《青年论坛》的版面审视80年代,这个时代是一个“改革”的时代,也是一个“自由”的时代。改革是社会体制层面上的事情,《青年论坛》之推动改革,就是发表了一系列有关经济学、管理学的好文章;自由是精神心灵层面上的事情,《青年论坛》之倡导自由,就是发表了一系列有关哲学、政治学的大文章。皆“文以载道”也,皆“与时偕行”也,所以,知识界重视《青年论坛》,读书界欢迎《青年论坛》。
“著名历史学家章开沅教授对美国朋友说:你们要了解中国的年青一代在思考什么,可以读读《青年论坛》”,这句话见诸《青年论坛》1985年第6期第160页。同一页还告诉人们:思想界、理论界经常谈论的一些文章,比如《为自由鸣炮》(胡德平)、《理论创新与当代中国》(韩小年)、《人的现代化》(许苏民)、《智慧的痛苦》(王若水)、《来自垄断的威胁》(杨再平)、《特区货币应该缓行》(丁宁宁)、《论一九五七年》(沉扬)、《极富探索性的新经济政策》(陈志龙)、《中青年理论工作者广州座谈会述评》(特约评论员)、《天鹅之歌》(白桦)、《当代中国的主题》(韩小年),等等,都是在《青年论坛》上发表的。同一期那篇《我第三次感到贫乏》的文章,更是揭示出了个中的奥秘:“中国的无比丰富而生动的现实为真正的理论家提供的无穷的思维和创造的资源,是任何国家的同行都要羡慕的。我们的读者群,也是任何国家所没有的:不仅数量最多,而且最渴望了解自己周围的现实,最热切于追求真理,最热诚地渴望社会的进步并为此献身。”
我为什么要把《青年论坛》推动改革的文章叫做“好”文章,把《青年论坛》倡导自由的文章叫做“大”文章呢?以老百姓的思維看,“近水楼台先得月”,谈改革的文章再好,在武汉发表的也不会比在北京发表的好;“柳暗花明又一村”,谈其他问题的文章,在武汉发表的就有可能媲美在北京发表的。以转载率的思维看,如果有人对《青年论坛》的转载情况做个详细的统计,结果将会证明:倡导自由的“大”文章之受关注、重视的程度,远远要高于推动改革的“好”文章。譬如,从1985年第3期那篇《关于自由的三则对话》,可知胡德平的《为自由鸣炮》曾经被《人民日报》、《新华文摘》、《世界经济导报》、《长江日报》等重要报刊转载。以思想史的思维看,《青年论坛》遗留给后人的思想遗产,显然更多的是那些“大”文章,而不是那些“好”文章。
一句话,《青年论坛》所要建构的80年代,可谓一个“以改革为体,以自由为魂”的时代。1985年第6期那篇《改革时期的用人之道》说过:“一只狮子带领一群绵羊,可以战胜一只绵羊带领的一群狮子。”但是,“实际”的时代是否允许包括《青年论坛》在内的有识之士去建构这样一个“理想”的时代,却不是本文试图解答的问题。记忆艰涩之际,只好抄录王绍培那篇博文里的一段话,聊备参考:
整个1980年代,人们更主要是在文学创造方面和理论探讨方面实践自己的主动性,那时还没有多少商业的机会,也欠缺消费的能力,生活简单,思想积极,精力旺盛,而公共话语高度集中在一些基本性的“大词”和全国性的“大事”上面。《青年论坛》表现了那个年代一代青年学子对“大事”的关心和热情,它的许多理论探讨即使在现在看来也是很富有前瞻意味的。这应该很好理解,那是一个重新出发的年代,所谓百废待兴。
五
行文至此,之于《青年论坛》,特别想谈一谈《前辈寄语》栏目。一本“青年”的论坛,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前辈”,“前辈”又会怎么看待他们呢?检索我所保存的10期杂志,这个栏目倒也不是期期都有,凡有则必是名家大师出场:
——创刊号上的“前辈寄语”是李泽厚写的,有云:“《青年论坛》设有‘批判封建主义和其他错误思想的‘箭响林专栏。这使我也很高兴。我们要批判资产阶级错误理论和思想。但几千年来封建主义的陈污积垢难道不要认真批判吗?难道不应该让它随着农村小生产局面而彻底清除吗?”
——1985年第1期的“前辈寄语”是章开沅写的,有云:“青年不能总是坐在长辈的面前充当沉默的听众,青年需要有自己的园地,自己的论坛。《青年论坛》可以说是应运而生,并且是诞生在我们引以自豪的东湖之滨,我们应当为之祝贺,为之喝彩,为之鸣锣开道。”
——1985年第2期的“前辈寄语”是董辅礽写的,有云:“我希望,由于《青年论坛》的创刊,第一,能够促成大量的青年经济理论工作者的更快成长,发现许多大有前途的青年经济理论工作者。如果若干年后,已经成长为优秀的经济理论工作者的处女作是《青年论坛》发表的,那就更有意思了,我想一定会有的。第二,能够发表青年理论工作者具有创新内容的著作,以推动我国经济理论沿着马克思主义轨道不断发展,并对我国的社会主义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的发展,对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起有益的作用。如果做到了这两点,无疑,这将是《青年论坛》的贡献。”
——1985年第4期的“前辈寄语”是卓炯写的,有云:“中青年理论工作者广州座谈会邀我参加,会上《青年论坛》的编辑要我写点意见供同志们参考。前几年把中国青年讲得莫衷一是的时候,我就持反对的态度。按照我的看法,青年中存在的一些缺点,和我们时代的缺点是有联系的,而且也不是主流。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时代的进步,青年们的活力就像长江大河一样奔腾起来。他们创办的《青年论坛》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1985年第6期的“前辈寄语”是于光远写的,有云:“我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是同你们一起研究、一起讨论。一年来,你们这个刊物提出了很重要的问题。其中有些问题我是应该研究而尚未研究的。我相信同你们一起研究、一起讨论,会给我带来很大的好处。这会促使我去阅读一些应该阅读的书,启发我去思考一些原先没有想过的问题。”
——1986年5月号的“前辈寄语”是陶军写的,有云:“我读了《青年论坛》的一些文章,这些文章大都是题材新颖,思路开阔,文字雄辩,反映了一代青年社会科学工作者对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高度热情和责任感,他们就许多有意义的问题,发抒了自己的感情,运用多种方法,提出许多意在解决问题的构想和建议。这些都有益于扩大人们的视野,也必然有助于人们为了解决问题所进行的思考。我以为,以《论坛》为核心或近或远所围聚起来的青年同志们,可以说都是有志之士,而《论坛》在它问世以来这段时间内,起了它自己和社会人士所预期的作用。”
——1987年第1期的“前辈寄语”是黎澍写的,有云:“《青年论坛》编辑同志约为刊物的‘前辈寄语栏写稿,使我感到非常吃力。何谓‘前辈寄语?想必是前辈根据过去栽跟头的切身经验给现在的青年以告诫罢。大概栽跟头的前辈都心有余悸,提起往事怕人说是算老账,又怕一言不慎,引起新的麻烦。总之是顾虑重重,决不会踊跃‘寄语。而诲人不倦的前辈,大概又都是没有栽过跟头的,他们往往道理很大,真正切身经验不多。因此,我想与其写‘前辈寄语,倒还不如‘寄语前辈。”
从编辑学的角度看,《青年论坛》善于栏目经营,是个显著特色。“隐性栏目”难以评价,在“显性栏目”上,《前辈寄语》就是一个极具创意并能持之以恒的优秀栏目。《青年论坛》的显性栏目基本上比较固定,偶尔也会有所增添,譬如1986年7月号开辟了新栏目《官制研究》,还配发了“编后记”:
又辟一栏,官制研究,谨发以上三篇。
谈官僚主义,义愤填膺。止于谈谈,如何根治?还是那句老话,采取组织措施,从制度上,尤其从制度的技术方面下一点功夫。西方有一套文官制度,百年施行,功绩显著,能否借鉴?如何借鉴,搞出一套既不悖于国情、更能益于新生的我国官制系统?愿有心人思考、动笔。
阅览我存有的10期杂志,这是第一次出現“编后记”。尽管还只是匿名的,也只是就某个栏目所写,但毕竟昭示了《青年论坛》这个编辑共同体的某种自我意识。《青年论坛》编辑文章,好些不署责任编辑,即使签署,用的也是笔名。譬如,常常见到“工一”编的文章;依据中国的造字习惯,它或许就是王一鸣的笔名,因为其名有“一”之一字,把“一”移入“工”中则成“王”之一姓。再如,1985年第1期有两篇谈校园题材文学作品的文章,责任编辑署名“可训”,不难猜测它是於可训的笔名,由此亦见《青年论坛》有许多兼职编辑。据我所见,直到1986年11月号,一般读者才可能清楚地知道《青年论坛》的编辑人员构成:主编是李明华,副主编是王一鸣,编辑及工作人员有王绍培、王麓怡、陈刚、邵学海、周晓佑、喻承祥。到了1987年第1期,明华先生开始以主编的身份写《编辑手记》,但倍感遗憾的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
从期刊史的角度看,《青年论坛》“生于”1984年11月25日出版的创刊号,“卒于”1987年1月5日出版的总第14期,“享年4岁”。现代社会中,刊物之兴亡,经济因素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读1986年11月号封二刊登的《致读者》,期刊中人,尤其是做学术刊物的人,都会感喟以下的感叹:“敝刊名为‘自负盈亏,实则两年来一直只亏未盈,亏了又无来源补给,故在经济上十分拮据,常有捉襟见肘之窘况。”以往都是六毛钱一本,来年就要涨价到七毛五了,明华先生原以为发行量一下子会掉下去,但担心是多余的。1987年1月1日,明华先生在《青年论坛》惟一的那篇《编辑手记》中就说:“我写这篇手记时,邮局报来了一九八七年订户数,比一九八六年增加了两倍。我当即表示要请编辑部全体同志的客。我们这个编辑部,工作人员确实辛苦,但看到读者如此关怀,谁不感动。可尊敬的读者们呵!”定价多了一毛五,发行量增加了两倍——看来,《青年论坛》之亡,非经济缘由也,至少不是出于经济缘由一端。
一个人只有超越于时代,才会成为一个杰出的人。同样,一本刊物要成为一本杰出的刊物,也得超越于自身所处的时代。举凡超越,多是思想的职分。80年代尤其如此,所以,“大事”多,“大词”多。《青年论坛》作为一本“地方性刊物”,却传播了“全国性理念”,乃至揭示了“未来性方向”,——其兴也关乎思想,其衰也关乎思想,这对我们这些从80年代的武汉和中国走过来的人来说,好像是不言而喻的。
《青年论坛》作为一份记忆,它将伴随着《向大海》一文里的那段对话——问的是个孩子、答的是畅游长江的艾路明,永远敞开在我与时代、我与思想的对话之中。于是,这份艰涩的记忆也就恒久地定格在了《青年论坛》1985年第2期的第50页:
“你从哪里游来?”
“武汉。”
“武汉在什么地方?远吗?”
“在上游。很远。”
“你要游到哪里去?”
“上海。”
“上海是个大海吗?”
“不,哦,对!是一片很大很大的海。”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