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砚滴看中国古代设计文化中的精确性
2013-04-29蔡文彬李东风
蔡文彬 李东风
有国外设计师认为中国古代设计多是在形式(装饰)上费尽心思,功能上多粗糙,难称上品。不过,也有不少古代中国设计的实例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得意忘形”,仔细研究不难发现,中国古人似乎在行事草率中透出精细。俗话说:“该粗的粗,当细的细”,什么事该细,什么事当粗,何時须细,啥时可粗,聪明的中国古人做设计的时候,一直就很清楚明了,砚滴当是一例。
砚滴,是中国历代文人墨客案头的文房用具之一,至迟出现于西汉。砚滴的诞生,与中国书画的兴起和笔墨的使用有关。古人研墨时,开始用的是形状各异的水壶和水盂往砚池里注水。随着中国古人对毛笔干湿特性的进一步认识,在使用的过程中,发现这些器皿的水量难以精确控制,就发明了易于控制水量的砚滴。
砚滴的形制、寓意和材质,一直是被关注的热点。形制和寓意是一体的两面,相依相存。就其形制来说,主要以各种壶形、动物(鸟兽)形、植物(瓜果)形、人物为主,可谓千姿百态。形制和寓意的变化发展,以元代为分界线,风格由庄重神秘转向雅致精巧。元代以前,基本为比较单纯的兽形,以蟾蜍和玄武最常见。此外,多是一些珍禽瑞兽,如羊、田鸡、鹿、龟等,不仅作为一种代表祥瑞气氛的文房用具,主人也将其视其为驱邪避害的神物。元代以后,砚滴的形制和寓意走向世俗化,开始出现动物和植物、人和动物、人和植物等的组合,表现现实生活、典故和传说,逐渐褪去神物的意义,成为一件文房中的普通用具。砚滴的制作材质,也是五花八门,银、铜、铁、玉、水晶、寿山石、木、陶、瓷、兽骨等,几乎无所不包。可以说,砚滴的历史是一部中国器物的材质史。
关于砚滴的功能构造,比较清晰明确。清代学者孙廷诠撰写的《颜山杂记》载:“凡有砚滴,先得顶口,次得腹,次得提,然后吐水。”它的构造并不复杂,由顶口、器身(腹和提)、出水口(吐水)三部分组成。砚滴的使用步骤有三:1、找一个体积容量比砚滴大很多的器皿,盛满水,将砚滴往其中沉底一放,器身很快就盛满水;2、用手倾斜壶身,由出水口往砚池中注水;3、发现砚池中的水量已足够,立刻用手指在砚滴的顶口一按,出水口的水流顿时停止。这样一来,控制研墨时水流量的大小,可以精确到“滴”。
目前,中国设计和艺术界,对砚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其形制的特征、形制的寓意、材质的探索和关注。对砚滴的功能所揭示出的中国古代设计中的文化精髓,尚无过多关注。
使用者通过器身、顶口、出水口和手、眼,五位一体,利用物理学中的虹吸原理,成功地精确控制了砚滴的出水量。这种对流量的精确控制,实际上是由人的感官直接支配的。进一步说,人的视觉——监控水的流量;人的触觉——控制器身内的气压;虹吸原理——在人的视觉和触觉的双重支配下,以“天工”的方式,实现砚滴的整体功能。这种对水流量的精确控制,是人体的精确性在器物上的高超映射。砚滴成为人体器官的精确延伸,和人的视觉、触觉融合为一个感官整体,浑然天成。人和砚滴的关系不再是主客相分,而是“物我合一”,砚滴成为人体功能的一部分。著名学者李乐山在《工业设计思想基础》中写到:“‘物我合一指设计各种体力操作工具时,主导思想应该考虑如何适应人的感知和行动能力,使得各种工具是人五官的延伸。”砚滴所体现出的“物我合一”的设计观,揭示出中国古代哲学中“天人合一”的世界观。
透过砚滴整体功能的实现,我们已经大致能够看到古代中国设计体系和西方现代(机器)设计体系的不同根源性。以砚滴为代表的中国古代设计,器物和人体的结合是有机的,人体通过器物达到有机延伸。这样一来,器物具有了生命的特质,这个“生命”和人体的关系是“从属”或“依附”关系。现代西方的设计体系中,追本溯源,是通过机械原理或一整套逻辑程序流程间接地控制器物。这个器物仿佛也是有“生命”的——比如电脑。只是,这个“生命”以模拟人脑功能的方式与人进行沟通交流,它和人形成主客体对立式的“平等”关系。
中国古代的设计师,似乎很早就明白,生活中的哪些问题只需要一般性的关心,哪些设计必须“加强关心”。西方现代设计文化中的精确性,是以数学量化的方式,对生活中的事物进行统一的“强化关心”。的确,总体来说,西方现代设计中的这种精确性,奠定了西方现代高效工业和社会体系的基础。不过,生活中,并非所有的事物都需要这样的均质化一的“精确关心”。把精确性和数学量化的方式划上等号,对人性来说显然未必是最佳选择。事事时时都“加强关心”的结果,往往可能是过犹不及,
中国古代文人手里的这个小玩物——砚滴,今天看起来,可能不仅只是文人们摆出的一种类似于“玩酷”的姿态。文人们似乎在通过砚滴——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小玩意,表达出“虽由人作,宛白天开”的设计哲理。砚滴从来不会出现类似机器“失控”或者电脑“死机”的“高科技”现象,因为在砚滴的设计之初,它就被考虑成人体生命的一部分。
北宋学者朱长文在《砚滴铭》中有言:“守口惟瓶出入惟心,一勺之多渊渊而深。”中国古代的文人们,玩的不是砚滴——是“心跳”。
参考文献:
1 赵明星,砚滴初论[J],寻根,2008,5:53-57
2 刘英杰,唐代鹅形金砚滴[J],文史月刊,2012,4:79-80
2 赵瀚文,陶瓷砚滴的发展及形制特征[J],古陶瓷研究,2012,4:74-76
3 李乐山,工业设计思想基础[M],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