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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4,一个法国人镜头里的中国

2013-04-29

大武汉 2013年5期
关键词:盖尔于勒老照片

在进入这场展览之前,两个人的故事必须要讲。

去年6月,法国Essone,我在甚至有些简陋的法国摄影博物馆遇见副馆长雷米·卡尔加达先生。非节假日,几乎没有游人,迎接我们的除了新鲜出炉的马卡龙,还有25000台摄影设备和涵盖了整个摄影史的数千份文件。

法国1852年制造的达盖尔法推拉抽屉式木制座机带着两个金灿灿的铜制镜头坐在那里,同行的摄影师们一阵阵尖叫。

雷米·卡尔加达是法国人中难得愿意讲英语的人,他带我们走完一圈,神秘兮兮的说,“给你们看个宝贝,和中国有关。”他用的单词是treasure(珍宝),这让人浮想联翩。

戴上白手套,他郑重其事的打开一只盒子。数张法国海关官员于勒·埃迪尔以“达盖尔摄影法”(也称银盐法)拍摄的1844年中国最早的老照片被请了出来。

我看到时,尚未装框,那些人物肖像和风景像银版里的幻觉。他收进盒子时,不经意的提了一句,“明年春天它们会去武汉。”交流中我已得知这批照片的独一无二和历史价值,以为只是一句法式玩笑。

2月28日,春寒未尽,雷米·卡尔加达带着包括最早记录中国的15幅照片在内的40多幅老照片和15件摄影器材来到武汉美术馆。

15幅中国老照片,被装帧在数个19世纪的“行李箱里”。打开的“行李箱”中,有极其珍贵的照片原件,也有翻拍后便于观察细部的放大件。

巴黎中国文化中心副主任、中方策展人、摄影家吴刚解释了关于行李箱的巧妙心思。

“展览设计借鉴了19世纪的样式。在埃迪尔的日记中,提到装有他的全部银版摄影设备的行李箱。在那个时代,西方人希望其旅行能像在欧洲一样舒适。他们的行李箱能装下很多物品,以在旅途中营造如家一般的情境。”

走近看,展览中巨大的“行李箱”涵盖了多处高档古董行李箱的细节,包括把手、防护角和抽屉。而行李箱的装饰图案设计却参考了19世纪中国装饰艺术中的纹样,让中西文化再次交融。

【对话雷米·卡尔加达】

Q:这批老照片已经十分脆弱,怎么能下决心运回它的娘家中国做展?

A:于勒·埃迪尔的镜头里拍下的是中国,它们并非我们馆内最早期、最珍贵、最著名的作品,所以它们一直没被拿到展厅展出,一直封存在博物馆的保管库房里。但对中国而言,这就是你们能见到的最早的祖先、土地、建筑、风光,不是绘画,不是文字描述。但这批照片却在法国沉睡了100多年。它是时候和中国见面了。我们馆面对如此巨大数量的藏品,很重要的工作内容是修复老照片,但我不希望“老相机和老照片都被丢掉,老照片最终只能出现在书的配图里”。

Q:也就是说除了这些老照片,馆里一直会收集老照片和老器材?

A:博物馆所在的小城,每年都会举办摄影节,新藏品在本地层出不穷。去年,我无意中联系到一位丧偶的女士,她为了避免悲伤,要将热爱摄影的丈夫的所有藏品出让。在她家堆积如山的老照片里,我找到一架产自东亚,外形酷似木枪的相机。收藏只是馆里的一部分工作内容,我们也做展览,关心当下的摄影。

Q:譬如说呢?

A:我们在每年夏天都去法国南方的小城参加影展,“每次都有不同的主题。这次发起的瑞士艺术家以前是旅游行业人士,他在网上下载旅客在同样地方拍的照片,最终选择的是一百多个人在故宫前不同姿势和表情的留影。”有时候我会看着老照片,研究摄影者的心理,“能保留下来的大多数,都不是专职摄影家的作品。从19世纪到现在,大家都会选择在同样重要的时刻留影。”

Q:遇到过亚洲或是中国藏家吗?

A:近三年来吧,有越来越多富有的亚洲人,特别是中国人来我们的城市购买大型的古董器材和一部分以亚洲为主题的老照片。我试着跟他们交流过,遗憾的是他们大多对照片本身不了解,但他们很懂理财,确认几年后这个照片一定会增值。”

Q:你本人对中国了解吗?怎么看中国的摄影?

A:我几年前去过北京,这次展览又进一步了解中国。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每个城市,佳能和尼康相机会那么受欢迎。也许他们去过法国摄影博物馆后,会知道世界上还有很多更好的相机。中国有很多很棒的年轻摄影师,我们经常在展览中相遇。

展览入口,一张翻拍的人物肖像被放大。与肖像放在同一行李箱的,有法国海关官员的帽子,以及中国的瓷器、算盘。

照片中的洋人身着中国清代官员朝服,形象有趣。他就是于勒·埃迪尔,这批老照片的作者。他当时是法国海关官员,1843-1846年,他担任中国、印度、大洋洲贸易委员会会长,带着笨重却时尚的照相器材飘洋过海,经过一年多航行,抵达广东。

“从照片来看,他甚至抓拍了一些场景。这在当时的摄影条件下是极其困难的工作。因为达盖尔法摄影需要良好的光照条件,需要较长的曝光时间,因此需要有特制的器材从后面支撑住被拍摄者,以保持被拍摄者能够坚持数分钟而固定不动。”吴刚根据照片分析当时的情形。

在如此条件下拍摄的150多幅照片,他将其中的大多数送给了当地中国人,只将少部分带回法国。

除了中国,他还环游世界,拍摄了近千张达盖尔照片。非洲部分已遗失,亚洲与埃及共130张,其中80余张为私人收藏,法国摄影博物馆收藏了37张照片。此次巡展的15张老照片,是1971年该馆用1500法郎从埃迪尔的一位重孙手中购得。

于勒·埃迪尔不是拍摄世界上第一张照片的人,却是拍摄第一张中国照片的人,“在中国摄影史上更具有代表性意义”。

【对话吴刚】

Q:听说您曾在2000年把一批法国摄影博物馆的老相机带回到北京做展?

A:对,当时就想把那批中国最老的照片一起做展,但照片和相机的包装、运输、保险费用相当昂贵,只能作罢。这次的费用由法国驻中国使馆文化处和中国摄影家协会共同承担,促成此事。恰好在去年,时任中国艺术基金会秘书长的姜昆也参与到这次展览中来,合作非常顺畅。展览最初,出于对照片的保护,法方提议用达盖尔法翻拍银版照片,用复制的银版照片来中国参展,后来因为我们的坚持,大家今天看到的是每展出一次,就会折寿五年的原版照片。

Q:您同时也是一位资深的摄影专家。在注意到这批照片的历史意义的同时,您怎么从技术层面上解读他?

A: 这次参与展览的,还有其他不同时期摄影家的作品。如果我们稍作对比,就会发现,埃迪尔没有以“民俗学者”的视野进行拍摄,却以生活化的视角和旅行者的目光记录了中国的人文风情,这一点十分难能可贵。

Q:他的另一点可贵之处是他随照片做记录的日记?

A:这种图文并茂的珍藏,非金钱可以衡量。当时的达盖尔法摄影每次拍摄只能得到一张照片,能使用这种机器并且冲洗照片的,在法国也是贵族阶层才能做到的事情。埃迪尔把他在中国拍摄的37幅照片全部保存下来,传承给子孙,最后收藏在法国摄影博物馆。他送给国人的那些,经过170多年的磨难,也许都已遗失殆尽。

1844年,于勒·埃迪尔的中国图文纪录 除去影像,埃迪尔还用厚厚一本日记记录下一百六十年前的中国。其中,有对画面的直白说明,也有一个外国人在尚不开放的旧中国的离奇见闻。但能确定的是,这是一支消除了民族、等级、肤色的镜头,它的景深,直抵中国普通民众的内心。以下是他的影像与日记的部分摘录。

广州市郊的潘仕成别墅主楼

1844年11月

“从人工假山顶部,俯拍整个建筑……这个拍摄点成为我使用达盖尔法照相的第一张,从露台看上去……显示出房子的正面;前面有一个大的铁丝鸟笼;巨大的石柱……支撑住房屋的底层,在布满莲叶的水池上延伸上来……这是我第二张拍摄达盖尔法照片的主题”。

广州官员

1844年11月21日

“他通知我们五名广州高级官员的到来……为欣赏这项吸引整个城市的神奇发明……每个人都想拍照,我只好同意再去准备新的感光版……我许愿给每一个人拍照,终于决定合影,我拍摄了两张,留下来了一张,没有让他们知道。……当天我拍摄了10-12张感光版,十分疲惫。”

广州的欧洲商馆区 (上图)

1844年11月

“船迅速靠近广州;我们仍旧还有半小时的路程,但是周围已经有大大小小的船只了。……我们终于到达这个‘浮动的城市的中间,有成千上万只船、街道、小巷、商店……七点钟,我们到达了左岸,离法国商馆不远处,我们立刻住了下来。

Pon Tin Quoi一家照(中图)

1844年11月

“我刚在潘仕成家里度过了一天。我带来了达盖尔法照相机。整个房间的人都跑过来。他们抢着来拍照……每个人都在我面前摆姿势,每个人都被我的达盖尔法照相机拍摄到了。我听到了街上响起的锣声报时,这个艰巨的工作已持续三个小时了……

潘仕成与其孩子的肖像被带过来……。大家赞叹不已觉得十分逼真,我就理解了,主人正在用手势描绘拍摄的过程。还没有解释完,新来的人又围住了我;他们给予我最大的热情和礼貌,与我握手,恳求我立刻帮他们拍照。

中国澳门的妈阁庙(下图)

1844年11月

“路过的中国人自愿配合我,摆出最佳的姿势。但是摄影前需要给他看机器内部毛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影像。然后他们的惊叹声与欢笑声不绝于耳。”

其他日记内容

“中国的寺庙,装饰繁多且建筑风格极其优雅……我使用了一部达盖尔法照相机摄影,和尚允许我将摄影设备放置于祭台之上,可以拍摄到有雕像装饰的大门内饰,雕像上布满了雕花。”

“我以每月25澳门元(140法郎)的租金在澳门租了法国旧商馆……有20间房,巨大的花园,露天平台,可看到内港和华人区的风景……显然,我这里的工作条件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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