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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岳霖一生不止爱林徽因

2013-04-29杨萍

八小时以外 2013年5期
关键词:杨步伟金岳霖梁家

杨萍

1

提及金岳霖,普通人会先知道他一生未婚,默默地爱着林徽因,其次,才会想到他还是一个哲学家。

关于他与林徽因,坊间有很多版本,有一点共识是:他对这个女子痴情了一辈子。他的确终身未娶,我相信这其中会有林徽因的因素,但不应该是唯一:一个人选择怎样的生存方式,应该有非常复杂、综合的背景,何况,作为一个哲学界的泰斗,金岳霖究竟是怎么想的,实在不是外人一两句话能断定的。而且,在金岳霖的人生里林徽因并不是唯一的女性,一度他曾差点儿跨进了婚姻的大门。

2

金岳霖1895年出生于长沙,16岁考入清华大学,毕业后被公派到美国留学,1920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学位。次年,他到英国等欧洲国家游学,此时身边就有一个女子相伴——他当时的美国女朋友LilianTaylor。LilianTaylor的中文名字叫秦丽莲。这应该不是金岳霖所起,以他的品位,断不会为身边的女子起如此俗艳的名字,或许是某个研究金岳霖的后人所起。

金岳霖身材高大,戴眼镜,喜欢礼帽,上课都戴着。据曾经与他同事过的汪曾祺所述,金岳霖经常穿一件烟草黄色的麂皮夹克,天冷了就在里面围一条很长的驼色羊绒围巾。这样的扮相可谓仪表堂堂,说风流倜傥也不为过。加之他非常风趣幽默,他的英式英语特别高雅漂亮,他有一次到英国讲学,连牛津大学的教师都对他非常尊敬。所以,这样一个男人,让秦丽莲很是着迷。

1925年11月,金岳霖回国,秦丽莲也随之来到北京。她倡导试婚,对中国的家庭生活充满兴趣,愿意从家庭内部体验感情生活。1926年,金岳霖到清华接替前任的教席。他不住在校内,而是与秦丽莲住在城里。有一天,金岳霖打电话给他的一个朋友杨步伟,说是有万分火急的要紧事,非请她进城一趟不可。杨步伟问他到底什么事这么急,金岳霖不说,只一个劲儿地催她赶快动身,说好待事情办妥帖了他请吃烤鸭。杨步伟是医生,脑子里的第一个闪念是秦丽莲不慎怀孕了,就立刻声明犯法的事情她可不能做。金岳霖回答说,这事大概是不犯法的。杨步伟满腹疑虑到了金岳霖家,秦丽莲来开门,杨步伟盯着她的腹部看,没有什么异常。接着,她才明白原来不是人而是鸡出了状况。金岳霖饲养了一只大母鸡,一个蛋三天生不下来,很痛苦。杨步伟哭笑不得。她把鸡捉来一看,原来是金岳霖经常给它喂食鱼肝油,沉沉的身子重达18磅,那个蛋卡在那儿,已有一半露在外面,杨步伟稍稍用手一掏就万事大吉了。金岳霖见状,愁眉立展,如释重负。

金岳霖和秦丽莲在北京同居的事大约周遭朋友都是知晓的,单是徐志摩写给陆小曼的信中就多次提到这俩人:“老金、丽琳(丽莲)、瞿菊农,都来站接我……琳琳(丽莲)还是那旧精神,开口难幺闭口面的有趣。”并描述说:“她是美国人,头发剪得很短,有点像男生头,个子高高,说话很响,一点不文雅也不好看,所以我不怎么喜欢她。”

如果徐志摩的描述没有太多主观色彩,那么这位秦丽莲实在不是优雅、温婉的女性,但是金岳霖和她一直同居,直到1931年,秦丽莲返回了美国后再没有回来。有说秦丽莲曾为金岳霖生过一个女孩,此事真伪未见金岳霖确认。

除了秦丽莲,金岳霖还曾恋过一位叫浦熙修的女子。浦熙修比他小15岁,是《新民报》的名记者,人长得很清秀,而且写过很多漂亮的人物传记。她曾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20世纪60年代,民盟中央组织在京中央委员学习,金岳霖作为中央常务委员积极参加,并因此认识了同组的浦熙修。浦熙修热情大方,开朗明媚,很让金岳霖喜欢。他常约她到自己家用餐,不久两人相爱,准备结婚。但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命运不济,就在他们欢喜地准备结婚事宜时,先是金岳霖生病住进协和医院,不久,浦熙修也患了癌症住进医院并再也没有出来。金岳霖唯一的一次想结婚也因此作罢了。

对于婚姻观,金岳霖从未谈及过,但是从他的其他言论中也能略探一二。比如,他年轻时最佩服英国哲学家罗素,罗素极力主张试婚,生命不息,试婚不止,他的正式夫人即多达三任。金岳霖有一个叫周礼全的学生,感情生活遭遇波折,一度产生强烈的自杀冲动。金岳霖几次找他聊天,一半是循循善诱,一半是现身说法。他说,恋爱是一个过程,恋爱的结局,结婚或不结婚,只是恋爱全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因此,恋爱的幸福与否,应从恋爱的全过程来看,不能仅仅从恋爱的结局来衡量。这大概也算是金岳霖自己的感情观和人生观了:生命是一个过程,结局只是过程的一部分,不能因为结局如何而放弃对过程的体验。

他自己终身未娶,并不妨碍他领略最美的风景。

3

金岳霖的专业是哲学,本已枯燥,他的主讲又是哲学里最晦涩难懂的逻辑学,逻辑课的前一半讲三段论,大前提、小前提、结论、周延、不周延、归纳、演绎……还比较有意思,后半部全是符号,简直像高等数学,很多人如听天书。巴金的夫人萧珊曾是金岳霖的学生,可能也是久学不懂,就问他:你为什么要搞逻辑学?她的意思是:这种学问多么枯燥!金岳霖大笑着回答:我觉得它很好玩。

很多事都令金岳霖觉着好玩。他虽无儿无女,但是过得自得其乐。他除了养过上面提到的三天未下蛋的老母鸡,1938年,西南联大成立,他任联大文学院心理学系教授时还养了一只很大的斗鸡。这只斗鸡能把脖子伸上来和他一个桌子吃饭,他毫不为怪。他还养蛐蛐,到处找人比赛。蛐蛐死了,他又搜罗大梨、大石榴,拿去和别的教授的孩子比赛,看谁的个大,比输了就把梨或石榴送给小朋友,他再去买。

金岳霖虽然研究哲学,但是他很喜欢小说,从普鲁斯特到福尔摩斯,都看。与金岳霖同时代的武侠小说家平江不肖生写了一部《江湖奇侠传》(就是后来被改编的电影《火烧红莲寺》),此书既有写实又有神怪,金岳霖非常喜欢,连看多遍。在云南昆明时,当时也在联大任教的沈从文有时会拉一个熟人去给少数爱好文学、写写东西的同学讲一点什么。金岳霖有一次也被拉了去,他講的题目是《小说和哲学》,题目是沈从文给他出的。大家以为金岳霖一定会讲出一番道理。不料他讲了半天,结论却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有人问:那么《红楼梦》呢?金岳霖说:“红楼梦里的哲学不是哲学。”他讲着讲着忽然停下来:“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他把右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了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看,表情既促狭又得意。

4

金岳霖和林徽因相识于1928年。他先认识徐志摩,在徐志摩的引荐下结识了林徽因。按理说,他该感谢徐志摩给他带来这个珍贵的“结缘”,实际上两人的关系却是微妙的。徐志摩这样评价金岳霖:“金先生的嗜好是捡起一根名词的头发,耐心地拿在手里给分。他可以暂时不吃饭,但这头发丝粗的怪讨厌的,非给它劈开了不得舒服…… ”话里话外有不理解,也有取笑之意。很多年后,金岳霖在88岁高龄时接受《林徽因诗集》编者之一陈宇采访,陈宇提到徐志摩时,金岳霖不假思索地说:“徐志摩是我的老朋友,但我总感到他滑油,油油油,滑滑滑——”看到陈宇惊愕的表情,金岳霖解释说:“当然不是说他滑头。”他是指徐志摩感情放纵,没遮没拦。“林徽因被她父亲带回国后,徐志摩又追到北京。临离伦敦时他说了两句话,前面那句忘了,后面是‘销魂今日进燕京。看,他满脑子林徽因。我觉得他不自量啊。林徽因梁思成早就认识,他们是两小无猜,两小无猜啊。两家又是世交,连政治上也算世交。两人的父亲都是同系的。徐志摩总是跟着要钻进去,钻也没用!徐志摩不知趣,我很可惜徐志摩这个朋友。”这话听起来似有酸意——两人同时喜欢同一个女子啊。但是,这确实是金岳霖对徐志摩发自内心的评价。要说吃醋,他也该吃梁思成的醋,相反,他与梁思成却是极好的关系,对梁思成的评价很中肯:“比较起来,林徽因思想活跃,主意多,但构思画图,梁思成是高手,他画线,不看尺度,一分一毫不差,林徽因没那本事。他们俩的结合,结合得好,这也是不容易的啊!”

世人皆有八卦心理,更愿意看到并相信金岳霖对林徽因的一腔痴情。但是我却相信,金岳霖多年来与林徽因的关系,更多的是与梁思成夫妇俩或者说梁家的一种关系。他欣赏林徽因,认为她是一个极特别的人;他与梁思成惺惺相惜,君子之交淡如水,君子之交又坦荡荡。他视梁思成和林徽因是人生中最亲密的朋友。从1932年到1937年夏,他们同住在北京总布胡同,梁家住前院,大院;金岳霖住后院,小院。前后院都单门独户。一些朋友每个星期六有聚会,这些聚会都是在金岳霖的小院里进行的。因为他是单身汉,又有过留洋的经历,生活方式很西化,经常吃西餐。当时他除请了一个拉东洋车的车夫外,还请了一个西式厨师。每周六是碰头会,吃咖啡冰激凌,喝咖啡,都是他的厨师按他要求的浓度做出来的。除早饭在他自己的家吃外,中饭、晚饭他大都端着饭菜到前院和梁家一起吃。这样的生活维持到“七七事变”为止。

1938年梁家从北京搬到昆明,金岳霖跨越千山万水去探望,林徽因曾写道:“思成笑着,驼着背,老金正要打开我们的小食橱找点东西吃,而孩子们,现在是五个——我们家两个,两个姓黄的,还有一个是思勇……”一派其乐融融。一天早晨,金岳霖正在书房研究,忽然听见天空中男低音的声音叫“老金”,赶快跑出院子去看,梁思成夫妇都在他们正房的屋顶上。见他们在不太结实的屋顶上,他说你们给我赶快下来,梁思成在屋顶好一阵大笑。后来金岳霖作对联“梁上君子,林下美人”赠与他们夫妇,梁思成很受用,林徽因却嘀嘀咕咕: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啊……

后来,梁家从昆明到了四川,在一个叫李庄的地方住下来。那一年金岳霖休全年假,整整一年,他是在梁思成和林徽因李庄的家度过的。他们谈哲学,谈文学,谈建筑,也谈战争。物质上很贫乏,但精神的交流让他们很愉悦。他们是那么相似,互为知己,互相支撑。“抗战”胜利后,梁家回到北京,住在新林院,邀金岳霖来同住,金岳霖二话不说就搬了过来,直到梁家后来搬去胜园院。

1955年,林徽因去世,后梁思成另娶直至1972年去世。这期间并没有中断金岳霖与梁家的关系。金岳霖晚年是与梁思成的儿子梁从诫一家一起住。他每天会提高嗓门喊保姆:“从诫几时回来啊?”隔一会儿又会亲昵地问:“从诫回来没有?”从诫夫婦称他“金爸”。对金岳霖,梁家后人是以尊父之礼相待的。

5

金岳霖一辈子天真烂漫,率性而行,他按自己的志趣去生活,去做事,不为名利所累。他不愿做行政工作,怕与人打交道。初到清华,创办哲学系,他做第一任系主任,不久冯友兰到了清华,他就立即请冯友兰做了系主任。1950年他当清华文学院院长,他也基本上是无为而治。他有时西服革履,执手杖,戴墨镜,一副英国绅士派头;有时着运动衫,穿短裤,球鞋,举手投足像一个训练有素的运动员;有时在西装外面套个中式长袍,戴个老八路的棉军帽,在清华园里跑步。他写过一篇题目是《优秀分子与今日社会》的文章,说了这样一段话:“与其做官,不如开剃头店。”

他晚年深居简出。毛泽东主席曾对他说:“你要接触接触社会。”当时金岳霖已经80岁了,怎么接触社会呢?他就和一个蹬平板三轮车的人约好,每天蹬着他到王府井一带转一大圈。他坐在平板三轮车上东张西望,王府井人挤人,熙熙攘攘,谁也不会知道这位东张西望的老人是一位一肚子学问、为人天真、热爱生活的大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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