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什么？

沈睿

我和杰姆斯是上个学期认识的。在课堂上他介绍自己：“我家有我和我的太太。这是我的太太。”他拿出Iphone来，给我们看他和太太婚礼上的照片，他解释说他刚刚结婚八个月。照片上的婚礼红红火火，中国红，是中国式的婚礼。他太太是中国人，这是他为什么要学中文的原因，不是为了太太，而是为了太太的妹妹，因为太太的妹妹不会讲英文。“有一天我要去见太太的妹妹，要能跟她说话。”他梦幻般地说。我听了很感动，每个人要学习其他语言和文化的动机都不同，杰姆斯的动机是爱。我看看白头发的杰姆斯，学中文是为了让太太的妹妹高兴，自然也是让太太高兴，我微笑着点头。

时间长了，大家开始互相了解。一次，杰姆斯问我想不想跟他和他的太太去一个中国菜场买东西。我感谢他，说自己不太去中国菜场，因为自己很少做地道的中国饭。杰姆斯说他的太太很会做饭，买很多各种各样的调料，很多他连见也没有见过，但是不知怎么一变就变出了好吃的。我微笑，听杰姆斯讲自己的太太，话里话外都是赞许，好像太太是爱的魔术师。杰姆斯还告诉我们，他太太几年前在中国工作，她的工作是创办国际学校。她在上海附近的城市创办了两个国际学校。太太会说广东话、潮州话和客家话。

从杰姆斯的嘴里我好像早就认识了他的太太，见到他的太太时我还是很惊喜地看着这位姣美典雅的女性：既是职业女性，也是南国袅娜，干练与美丽，一双明眸，哪里像六十多岁的女人？杰姆斯早就在课堂上对我们大家说，他一辈子结过三次婚。第一次他的太太大他八岁，第二次他的太太大他两岁。到了第三次，他说，说什么也得找个年轻的了，结果呢，太太还是比他大，比他大几个月。“我这辈子注定了要跟比我大的女人在一起。”他大笑，我们也跟着笑。杰姆斯六十六岁了。

我对杰姆斯跟他太太慧美的故事很有兴趣，问他们是怎么相识的。“网上啊！”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网恋成功！”我拍手大笑，热切地要求他们讲他们的故事。杰姆斯和慧美讲起他们相爱结婚的故事，简直如电影。

杰姆斯离婚后在网上征婚，不期中有一封从中国来的信，他说：“我当时想，是哪个想拿签证的女人要拿我做钓饵吧。”本来是不想回复的，不知怎的就写了回信，一来二去，通信很长时间，后来就打电话聊天，天天都聊，结果有一天他突然收到信说：“我要到美国去看你。”“我这一辈子也没有一个女人穿过大海大洋来看我。”杰姆斯说，“她要来看我，我简直头都昏了！”慧美补充：“我80年代就离婚了，这么多年来没跟一个人这么谈得来，我来看看这个人，到底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这四五年杰姆斯从美国南方搬到加州，又从加州搬到东部这里，整个大三角地在美国迁移。有一段时间，慧美在雅加達找到新的工作，去了印尼，可是在印尼不久就辞了工作，回到杰姆斯的身边。他们去年结了婚，如今还是燕尔新婚，如胶似漆。

杰姆斯总结：“什么是爱？我年轻的时候体验到爱就是不怕不方便。你不方便的时候你爱的人需要你，你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为爱的人做事情，让对方快乐。现在我有不同的体会。我读过弗洛姆的《爱的艺术》这本书，爱，其实是一种艺术，是一种需要学习和提高的艺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艺术能力的。爱首先是一种能力，然后是艺术。我的第二个太太离开我的时候，我觉得不可思议，我如此地爱她，从来没想过她会移情别恋。我甚至在二十多年里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容貌的改变，我觉得她总是那么漂亮。直到我们离婚我才突然意识到，她的容貌早就不是过去的那个样子了。我当时很担心她的离去会让我不再爱，可是我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爱，是在我的心里，爱是我的能力，与他人无关。我爱，没有人能夺走我的爱。我跟慧美的爱，我爱得如我在十八岁时一样，感情、激情都是同样的强烈。如今我跟慧美每天都在争先恐后地比赛，我们比我爱你比你爱我更多。我们都希望自己是爱得更多的人。”

我坐在那里听他们的故事，听杰姆斯的总结，温暖的东西在我的心里，温情流动在空气里。从餐馆告别出来，下了一天的雨停了，大风把乌云吹散了，夜晚的天空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