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种一枝莲

韩雅静

花开花落不过一瞬，韶华消逝不过须臾。一朵花能开多久，一朵花又能包含多少感动？一花一世界，一岁一枯荣。将生命中的美好凝结在一处缓缓绽开，花间微颤，露水晶莹。最妙的，还是那一缕幽香。

院门深深深几许，小巷中，青石板路，尽头的朱门藏匿了故事，和一个眉目慈祥的妇人。盛夏时节我最喜到她那里避暑，树荫下的藤椅和养在缸中的荷花是不变的景色。舌尖莲花糕的清新味道和自家沏的果茶，都是别处寻不来的温馨。我最爱腻在她怀中听她于平湖烟雨下平稳安然的一生。她是走过岁月山河的女人，年老时才如此静谧安然。

她似乎并不在意时光的流逝，时光在她的小院中便也得过且过地走。记忆中的小院从不曾变过，景色如旧，似等着归家的游人。对于孩童来说，“明日”是个不可捉摸的词儿，他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新鲜幼嫩得像柳树刚冒的绿芽，端的是一股用不完的热情。她对这三千浮生却没了奢求，怎么样都是一天，这般精致的生活都只是从前留下的习惯，为了从前的人。

她做得一手好菜，味道清淡。她能将藕片切得薄而圆润，她调制的酱汁清爽又含着一丝辛辣。她能用荷花做出各种菜式，溢了满院的荷香浮浮沉沉。小院便筑在了江南的夏天，俨然一副笔触细腻的工笔画，说不出的韵味。都是简单的式样，在这温润如玉的江南，几乎人人都会做，我不明白为何独她才做得出这种味道。她听到我的疑问什么也没说，眼中似蕴了一个清幽的潭，说不出的清寂味道。她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唤我的小名，我却觉得她早已回到了曾经唇如朱丹、十指削葱白的年岁。那时院内一阵沉默，我被这沉默搅得很不安。她将我轻揽在怀中，用江南小令的调子哄我入睡，隐隐地，眼角泛着泪光。

当我醒来，她早已不见踪影。我偷溜下床，悄悄寻觅她的踪迹。她躲在一间平日锁起来的小屋内，将一个相框拿在手中轻抚，泪水顺着脸庞滑落，无声无息。那是属于她的时光，我无法踏入。我见过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位清俊的男子和一名清雅的女子。那是曾经的轰轰烈烈，而这长长的日月轮转，早已让他们不可言说。

莲在佛教中具有无上崇高的地位，救世的如来盘腿坐在莲花座上普度众生，他窥察因果轮回却又静默不言。如果万物的秘密由一朵花保管，那是否曾经的故事也可寄托于一道菜中细细品味？给那人做过多次，火候用料早已铭记于心，香气浸润了肌肤，又如何逃得开？

与那人有关的一切，在阿嬷心中开成了一朵莲，伴着院中飘忽不定的荷香，回忆在心头萦绕徘徊。那些故事当初的模样早已不为人知，只剩下朱门后的妇人，伴着不变的景色，坐在藤椅上回味一生，怀恋曾经的人。

一生也不过如此，静谧安然又有何不好？那朵莲是她曾经的歌谣，现在，只留她一人独吟罢了。

不知多少年后，当江南再次飘起悠悠细雨的时候，我坐在阿嬷曾经最喜欢的藤椅上看烟雨朦胧的小院。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景色还是没变，这里的人却早已离去。景色依旧，物是人非，徒增凄凉。在阿嬷在世的那些年里，她守着这方小院，就像守着他们曾经的岁月。在外漂泊的灵魂，偶尔归家，看到的全是熟悉的事物，阿嬷求的，只是这个而已。

而阿嬷，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心底那枝莲。这小院的景色怕是不会变了，这方天地与外界时空割离开来，固守曾经，不问将来。

@英若留言：莲是阿嬷情感与气质的象征。无论是她居住的环境，还是她用荷花做出的各式菜肴，都浸透了她对于莲花的独特情感。那是阿嬷对往昔的回忆，是对亲人的思念，是饱含了激荡的过往和淡然的现在的清雅、安然的荷花气质。荷花是贯穿阿嬷回忆的线索，荷香弥漫了阿嬷的整个晚年。结尾，阿嬷成了“我”心底的那枝莲，是“我”对阿嬷由衷的敬佩和深深的怀念。